第52章
第52章
此時的乾清宮內,觥籌交錯的聲音不絕于耳。
而宮殿之外,筆直跪着的長子,好像是從遙遠的地方一路跑來,跑得面頰微紅,額頭冒汗,一邊喘着氣,一邊拉着他的衣擺。
濃墨一般的圓眼睛熠熠發亮,紅潤的小嘴一張,吐出的話語陳懇真摯,且語氣格外自豪。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念祝詞,可再一聽內容……打人?
他這個小身板,能打得了什麽人?
剛出生的娃娃麽?
懷疑之色剛從眸底浮現,長子就好像擔心他不相信一般,伸手摸索半天,把一個猶還帶着絲絲血跡的環狀木頭丢到了地上,繼續昂着圓圓的小腦袋,朝他喊:“我就是用這個打的,汗阿瑪不信可以叫梁公公去查證!”
當着汗阿瑪的面,他沒有稱呼“梁爺爺”。
這叫梁九功心下悄悄松了一口氣,熨貼同時,感激之情又盛幾分。
他觑了觑萬歲爺臉上的表情,也不消萬歲爺親自下令,便自覺地彎下腰,把地上兇器撿起,打量了一會兒,朝皇上拱了拱手,就火急火燎地下去查探事情真相了。
他反正是不信大阿哥會無緣無故的打人的,他那般乖巧,又那般懂事,甜滋滋叫人的時候,聲音軟得能叫人感覺四季如春。
……怎麽會主動打人呢?必然是在什麽地方受到了欺負,才不得已反擊!
為免引起皇上更大的誤會,他需得快些查清真相,好還大阿哥一個清白才是!
想到這,離去的步伐走得虎虎生風。
不多時就帶着一臉為難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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佝偻着身子站在皇上跟前,小心翼翼斟酌着話語,“确……确如大阿哥所說……”
根據當時殿外宮人的口述——大阿哥不過是在屋外站了一會兒,就推門而入,好似說了一兩句什麽話,屋內傳來一聲哀嚎的同時,大阿哥抱着個什麽東西飛快地跑了出來。
他問過那宮人,可知大阿哥為何要對他動手,宮人只答不知,說完,又抱着流血的大腿,躺在地上,扯着個破嗓子不停哀嚎。
惹得屋外宮人紛紛好奇探首,為了不叫他說出更多對大阿哥不利的話,梁九功火速命人将他擡下去止血。
又問清楚那宮人的身份後,這才回來禀報。
彼時皇上已經帶着兩個兒子轉移到了安靜的側殿等候。
期間,小保清妙語連珠,幾句話就安撫好了他的太子弟弟。兩個小團子手拉手窩在角落,嘀嘀咕咕說着只有他們才能聽懂的話語。
而皇上則是坐在一旁閉目沉思,他今兒喝了些酒,頰上帶着隐約熱氣,腦子裏轉悠着家國大事,長子打人與之相比,倒也算不得什麽。
無非就是費些賞賜罷了。
等聽完梁九功的話,他擡眸朝一旁的長子看了一眼,眸色深深不知在想些什麽。
須臾,低沉的音色重新響起:“可有問清楚是哪裏的宮人?”
梁九功回:“是純親王身邊伺候的。”
皇上默了默,依舊不當回事,“既是受了無妄之災,就賞些……”
話還沒有說完,旁邊忽的撲過來一個渾圓的小身子,力氣不大,卻十分執拗,抓住他的袖口輕易不肯放下,使勁搖來晃去,弄得皇上身形也不穩了起來。
他伸出另一只手攏住長子,不叫他從自己腿上滑落下去,清隽眉眼寫滿耐心,低聲問他:“何事?”
此時小娃娃的五官都皺了起來。
不能理解為什麽明明是那宮人犯錯,汗阿瑪卻還要賞賜他。
他想了想,大聲說道:“汗阿瑪不能賞他!”
“他是壞人!不信你問額娘,額娘她知道的,額娘抓壞人可厲害了!”
小保清其實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個小寶寶,小寶寶說的話,大人肯定不信。
可是額娘會信,額娘說的話,汗阿瑪也會信。
他把自己的額娘拉出來,希冀的大眼睛撲閃撲閃,誰知汗阿瑪就跟沒有看到一般。
把他撥到一邊,扭頭就要對着梁公公繼續吩咐。
急了眼,幹脆整個人都滾進汗阿瑪的懷裏,滾來滾去,撒潑勁都用上了,才叫汗阿瑪無奈妥協,帶着他去了慈寧宮尋找額娘。
一聽說可以見到哥哥額娘,小太子也非要跟着。
這才有了皇上過來尋葉芳愉的一幕。
……
眼下真相大白,皇上對這個長子倒也算刮目相看。
眼尾瞥見那拉氏的側顏,腦子裏不知為何想到前段時間宮裏的流言。
心間微微一動,有些好奇,莫非那拉氏除了專研黃老之學外,還另有奇遇?
他有心試探,對着梁九功又低語了幾句。
梁九功聽完,神色有些詫異,同他确認了一遍,才轉身離開,回來時手裏捧着一幅卷軸。
得了萬歲爺允許,徐徐在那拉庶妃面前展開。
葉芳愉:“?”
這難道是皇上給她的賞賜?
她抑制着內心激動,桃花眼顧盼生姿,朝皇上看了一眼。
得到他颔首示意,才把懷裏的小娃娃往旁邊一放,走到卷軸前,探首一瞧,發現是一幅山水畫,角落裏則是筆走游龍的草書落款。
她對古畫不太了解,仔細辨認了好一會兒,才從印章落款處看出來一個“唐”字。
唐朝的畫?吳道子還是誰的?
這可是文物啊!
葉芳愉瞬間激動了,對着畫作又細看了許久。
久到旁邊的皇上終于等不及,踱步到她身側,溫言問她:“怎麽樣?”
葉芳愉抿着唇淺笑,“這畫自然是極好的!”
如果是拿來賞賜給她,那自然是極好的,可若是拿來考校她,那就一般般了。
她擔心會暴露自己不懂古畫的事實,幹脆籠統地誇贊了一句。想着要是皇上等下問她好在哪裏,她就回答哪裏都好!
可沒想到,“極好的”幾字一出口,旁邊皇上霎時板下了臉。
眸光幽幽沉思了片刻,直接揮手示意梁九功把畫重新收好。
葉芳愉又:“?”
不是賞她的?
恍恍惚惚之間,葉芳愉又覺得,眼下這場景,怎麽跟那日欽安殿有億點點相似?
他們……
他們難不成是把她當成了專業打假???
*
純親王出了事,中秋晚宴自然辦不下去,很快便各自散了。
聽聞當晚,慈寧宮招了太醫。
一時間風雨欲來。
有人直覺敏銳,覺得這可能與當天皇上把那拉庶妃叫出去一事有關。
然而這個時候,誰都不敢往葉芳愉跟前湊。
——概因流言之事,最先是由景仁宮和鐘粹宮傳出,一夜之間就傳遍了東西十二宮,她們明明知曉宮人都在私下讨論些什麽,卻沒有想過給延禧宮通風報信。
甚至還在欽安殿賞花宴,評點宮人時推波助瀾……
當時說會慢慢同她解釋,可直到中秋過完,除了馬佳庶妃和李庶妃外,竟無一人到葉芳愉跟前“自首”。
時間拖得越久,心裏就越虛,也就越發不敢往延禧宮走動,只能躲在自己宮中,一邊扒拉庫房,一邊愁眉苦臉。
對此,葉芳愉還一無所知。
她這幾日難得清閑了下來,書房裏的游記看得差不多了,想起還要主持年後小選之事,便翻閱起了歷年流程來,也算是提前做準備。
翻着翻着,忽然紫鵑從外頭急匆匆跑進來。
“娘娘,娘娘!方才敬事房來人傳話,說皇上今兒翻了您的牌子,還有半個時辰便要過來了!”
葉芳愉捏着書冊的手指霎時一頓,姣好面容上浮現出幾分茫然之色。
她這幾日一直在看歷年小選的流程,都沒有時間複習養生之道,萬一皇上問起怎麽辦?
現在臨時抱佛腳還來得及麽?
很快事實就告訴她,來不及,根本來不及,皇上只給她留了半個時辰,也就是一個小時左右,期間她要沐浴,要吩咐小廚房備膳,還要裝扮、挑選衣裳……
延禧宮上上下下頓時圍繞着葉芳愉忙碌了起來。
半個時辰轉瞬即逝。
接駕時,葉芳愉的發尾還帶着淡淡的水汽,身上裹挾着澡後濃郁的馥香。
裏裏外外都散發着江南水鄉溫潤的氣息,臉上雖未着脂粉,但許是因為被熱汽蒸過的緣故,一雙桃花眼潋滟生姿,眼尾緋紅搖曳,雙唇不點而朱。
皇上臉上的漫不經心之色倏地消失不見。
眸底浮現認真。
他伸手把葉芳愉從地上拉起來,一聲不吭地扯着她往寝殿走。
背影高大,步伐夾着隐約的急切。
梁九功本欲擡腳跟上。
等看清皇上行動間的急不可耐,步伐一頓,又三兩步走上前攔下杜嬷嬷,眉眼帶笑道:“煩請老姐姐往小廚房去一趟,備些熱水。”
杜嬷嬷初始沒聽懂,眉頭一擰,下意識回道:“可我家娘娘已經沐浴過……啊?”
話說一半,又反應過來梁公公的意思。
眼神不自覺往寝殿飄了飄,見皇上将她家娘娘拉進去後,反手将兩扇大門緊緊關上,發出巨大一聲“砰”響。
……還有什麽好不明白的。
她心下為自家娘娘嘆了口氣,面上卻露出笑容,“我這就去!”
說罷,轉身就往小廚房去了。
另一廂,被皇上一把拉回寝殿,葉芳愉臉上還帶着清晰畢現的迷茫之色。
但到底還記得妃嫔的本份和侍寝的流程,她伸手指了指大殿正中的圓桌,說道:“臣妾早已備好了……啊!”
最後的話音消失在兩人唇齒之間。
葉芳愉霎時僵住,腦子也轉不動了。
整個人就像一樽不會說話的雕像一般,直挺挺地立在原地,被人攬入懷中,被人舔噬雙唇,甚至還将手伸到了她的腰際,暧昧揉搓。
屋內熱度攀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