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六十八章
如廖忠耀所願，商銘不但被吊銷律師執照還要當衆宣布永遠不會再從事律師相關職業，身敗名裂。
許家也沒有再追着支穎找麻煩，徐家卻不遵守約定窮追猛打一定要報仇，他們就是要鬧得商家後繼無人。
廖葦茹撕了機票沖進父親房間，廖忠耀正在挑領帶，輪椅也不坐了西裝革領頭上的白頭發好似都少了，連以前不耐煩去的大學講座也有精神了，就是要讓所有人都知道“神話”永遠都只是他廖忠耀。
“你這是幹什麽？”廖忠耀皺眉放下領帶。
“我不走，你們誰都沒想送我走！”廖葦茹砸了行李箱歇斯底裏。
廖忠耀還在虛僞的苦口婆心，“爸爸做這些都是為你好。”
“給我下安眠藥對外說我有病也是為我好？”
廖忠耀驚愕，“你，你怎麽……”
“我怎麽知道是嗎？”廖葦茹慘笑，“我一開始就知道可是我知道阻止不了你，所以我寧願裝作不知道所有事。”
終于在廖忠耀臉上看到一絲悔意。
章傑冷眼旁觀覺得可笑，鱷魚的眼淚。
廖葦茹抓住廖忠耀松動的瞬間軟下聲音求他，“爸，商銘已經認輸了，他現在對你構不成任何威脅，你收手吧。”
廖忠耀一瞬變了臉色，“商銘是我最鐘愛的學生，你倒是說說看我對他做了什麽？”
廖葦茹聽不出他的試探，脫口而出，“徐瀚的案子是你洩漏出去的。”
廖忠耀臉色陰沉下來，“誰告訴你的！”他轉頭盯章傑。
章傑表示，“不關我的事。”
廖忠耀有些惱羞成怒，“送她走！”
廖葦茹盯着章傑驚恐後退，“別過來，我不走。”
章傑抓住她，“再不走要誤機了。”
廖忠耀最後的一點點慈父之心消失殆盡，“廖葦茹，我現在不是在跟你商量，是你好好跟章傑走還是我讓醫生來給你打鎮定劑擡你上飛機？”
廖葦茹吓得渾身顫抖，她知道父親說得出做得到，事到如今她什麽也做不了。
章傑給她留了最後一點體面，“行李太重了不要也罷，到那邊再重新買吧。”
廖葦茹無力掉眼淚。
車上，廖葦茹木然望着車窗外，章傑轉頭看她，“你可以睡一會兒，到了我叫你。”
廖葦茹沒動，“是什麽時候大家走散的呢？”
章傑苦澀一笑，平視前方，“昨天還是滿街繁盛桃花，今天已經凋零，花開花落自有時。”
章傑替廖葦茹辦登機手續，廖葦茹徹底放棄掙紮了，心如死灰。
“走吧，我送你進去。”章傑将登機牌遞給她。
廖葦茹不接起身往入口走，章傑快兩步跟上她。
人群中有小小的騷動，起初廖葦茹和章傑并未留意，排隊檢票的時候突然被機場警察攔下，“是廖葦茹嗎？”
廖葦茹點頭，“我是。”
警察說：“麻煩你跟我們走一趟。”
廖葦茹楞住，還是一旁的章傑站出來說，“警察同志，我們應該沒犯什麽事吧？”
警察這才注意到他，“你是她什麽人？”
章傑說：“我是她丈夫。”
警察直接拿出手铐将章傑铐住，廖葦茹在驚愕中聽到警察說章傑涉嫌濫用藥物非法禁锢。
廖葦茹知道商銘和支穎終于找到了她留下的錄音。
那天晚上廖忠耀和章傑在院子裏的對話廖葦茹全部偷偷錄下來了，她很害怕，怕錄音還沒傳遞出去就被發現，她也怕錄音真的傳出去會害死爸爸。這種糾結日日夜夜折磨她，所以她是自願喝那杯下了安眠藥的牛奶。
直到那晚她和章傑大吵一架驚動了鄰居報警，她終于見到商銘可那一刻她猶豫了，那是她親生父親曾經是這世上最愛她的人。她害怕、羞愧、彷徨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商銘，只能逃避似的沉默。
她沒想到父親那麽快來商銘家要人，她知道如果不跟父親回去會給商銘帶去更多傷害，最後一刻她将錄音U盤藏在洗手間抽水箱的蓋子上，一切交給上天安排，商銘找不到U盤注定他命中有這一劫，如果他找到U盤，注定邪不壓正，都是命中注定。
去警察局的途中廖葦茹接到醫院的電話，廖忠耀在演講臺上衆目睽睽中被警察帶走突發心髒病昏迷在醫院搶救。
那段錄音不知道怎麽洩漏出去了人盡皆知“廖忠耀”這三個字曾經代表一個神話，如今變成了一個笑話。
“連自己的學生都嫉妒這種心胸狹隘的人是怎麽當導師的？這得禍害多少學生，希望各院校嚴查這種人。”
“簡直是老師和律師界的恥辱！”
“會不會是‘小日子過得還不錯’滲透進來的間諜，大家一起來舉報嚴查他祖上十八代！”
心胸狹隘，為老不尊，晚節不保，“社會性死亡”比法律判決更恐怖。
醫生很遺憾告訴廖葦茹，廖忠耀心髒驟停超過8分鐘以上極有可能變成植物人。
這一次是真的。
再怨恨父親，廖葦茹從警局趕到醫院看見躺在病床上毫無生氣的父親還是接受不了，痛哭流涕。
商銘和支穎趕到醫院，終究是師徒一場，生死面前都是小事。
支穎遞紙巾給廖葦茹，她接過捂住眼睛，支穎挨着她坐下，“不管出什麽事還有我們在。”
廖葦茹擦幹淨眼淚，擡頭看商銘，“謝謝你們還肯過來看我們。”
商銘平靜問：“老師怎麽樣？”
廖葦茹：“植物人，這一回是真的。”
商銘想了想，說：“網上的錄音不是我洩露出去的。”
“我知道。”廖葦茹了解他，“你不屑于做這種事。”
支穎很感激廖葦茹，她也很想幫幫廖葦茹，“章傑暫時刑拘，廖主任又是這樣，你以後有什麽打算？”
“等我爸的情況穩定一點，我想帶他去國外。”廖葦茹又看商銘，“君成是我爸一輩子的心血，我想拜托給你。”
商銘拒絕，“我沒辦法答應你。”
廖葦茹羞愧低頭，“我明白。”
“如果你信得過，我願意幫你看着君成。”支穎自告奮勇，“我知道我說這個話有些沒自知之明，但是我會盡最大的努力只要你信得過我。”
廖葦茹知道支穎的用心，支穎接了就相當于商銘接了。
“如果我信不過你，這世上就沒有我信得過的人了，謝謝你。”
廖忠耀移送去ICU，餘生都要靠儀器維持生命。
英雄遲暮，江郎才盡，世人都逃不過的悲哀，任你再怎麽不甘再怎麽執着改變不了分毫。
廖忠耀執念太深，執于一念也将他永遠困于一念，這是他最大的懲罰了。
從醫院出來，商銘一言不發，支穎有些發虛，“對不起。”
“嗯？”商銘轉頭看她。
支穎自我檢讨，“我不應該感情用事接下君成這個爛攤子，這會兒想想我太沒有自知之明了。”
商銘挑着眉說：“既然認識到錯誤現在改還來得及。”
“真的不行嗎？”支穎眼睛亮晶晶望着商銘。
商銘嘆口氣，心裏早就替她安排好了，“你要有心理準備，你也說了君成現在就是個爛攤子，挽回聲譽是一個極其漫長的過程，可能你所有的努力最後只是徒勞。”先潑冷水，再給甜棗，“我雖然不能做律師了，圈子裏還有幾個朋友，我會請幾個大律師回來坐鎮，Vivi和吳瑞我幫你留下了，剩下的靠你自己。”
“謝謝商大律！”支穎激動得摟住商銘的脖子。
商銘不滿意，“喊我什麽？”
支穎清清嗓子，湊到他耳邊還有點不好意思，“……老公。”
這誰頂得住，商銘捂住額頭冷靜一下，這是在大馬路上。
“留着回家叫！”
支穎可不敢接他這個話，忙分開距離轉換話題，“那個錄音不知道是什麽人曝光到網上真的不要緊嗎？會不會有別的什麽陰謀？”
商銘的臉色一下變得凝重，沉默片刻才說：“沒事。”他朝馬路對面看一眼，“讓司機送你回家，我去見個人。”
“好。”支穎沒多問。
看守所，章傑跟着警察出來，一身狼狽，眼睛裏早就沒了野心和光芒。
章傑沒想到來給他辦保釋手續撈他出來的人是商銘，“原來你也和普通人沒會麽兩樣，人類的劣性落井下石。”
商銘并不介意他的嘲諷，朝警察致謝，看守所的鐵門關閉。
章傑故作輕松，“來吧，有什麽仇什麽怨盡管朝我招呼。”
商銘回車上拿出一個包扔給他，“把自己收拾幹淨。”
章傑打開包，墨綠色西裝是那個時候支穎和商銘一起陪他選的。
他努力壓抑的後悔、羞愧抑制不住翻湧上心頭，他已經一敗塗地，已經一無所有，他只想安靜的離開，默默的被時間淘汰被遺忘。
“我就是個小醜，以前是現在也是，不用你拿這套衣服提醒我，我在你商銘面前就他媽是個可笑的小醜。”
商銘只是平靜說：“把自己收拾幹淨，跟我走。”
“你想幹什麽？”章傑警惕後退半步。
商銘好笑，“你躲什麽，怕我打你？”
章傑臉紅脖子粗，“我他媽現在正想找人打架！”
商銘偏一偏頭，“上車，找個合法互毆的地方。”
章傑賭一口氣上了車。
車開駛進主幹道，章傑越看越覺得不對勁，“你要帶我去哪兒？”
“帶你回家。”
“停車！”
商銘沒理他，章傑惱羞成怒，“我叫你停車！”說着他發瘋似上手去搶方向盤。
車打着雙閃靠路邊停下。
商銘也來了火，“你他媽不要命了！”
“我就是不想活了。”章傑開門下車。
商銘追上來直接給了他一拳，章傑沒站穩一下被掀翻在地。
商銘拉開襯衫扣子，居高臨下看着章傑，“起來。”
章傑爬起來，商銘又給他一拳，這一次章傑站穩了沒有倒下，卻也沒有還手。
商銘惱火一把脫了外套，“你幹什麽，站在那兒挨打贖罪？”
章傑無謂笑笑，“你要打就快打，我做過的事我認，該受什麽處罰受什麽處罰，但是想看我對你搖尾乞憐，做你的春秋大夢。”他挺直腰杆，“來啊，打啊！”
兩人對峙僵持住，商銘呼一口氣，彎腰撿起地上的衣服。
章傑莫名看着他，“不打了？錯過這次機會，下次我可要還手了。”
商銘從衣兜裏掏出煙，遞一根給章傑，藍火燎燃，煙霧騰散，尼古丁帶來片刻的撫慰與放松。
兩個人終于能平靜對話了。
商銘撣撣煙灰，聲音被煙霧染上沉悶，“以後有什麽打算？”
“不知道。”章傑真的不知道，他像飄浮在海上的船突然失去航标茫然四顧迷失方向。
商銘掐滅煙，表情鄭重，“我準備回家了，跟我走嗎？”
章傑把商銘害成這樣，他還是念着兄弟之情想拉章傑一把。
章傑在煙霧裏嗤笑一聲，“可憐我還是施舍我？”
商銘皺眉，剛才那兩拳還不夠沒把他打醒。
“你一定要守着那可笑的面子嗎？”
章傑扔下煙頭狠狠拿腳尖踩碎，“商銘，你是不是覺得我章傑就只配在你手底下讨生活？我告訴你，我哪怕現在一無所有從最底層做起，我會一步一步重新爬上來，我會爬到和你一樣的位置，我會讓所有人看見，我章傑不比你商銘差！”
商銘看見章傑眼睛裏重新燃起了光，他欣慰笑笑，“好啊，我等着。不過，你一定要爬到巅峰才能見到我，沒辦法，我一出生就在羅馬。”
章傑眼睛裏的火越燒越烈，“你等着，不會讓你等很久。”
章傑轉身就走大步流星，商銘沒有攔他，對自尊心太強的章傑來說幫助他不如激發他的鬥志，商銘也相信章傑做得到。
商銘回家，支穎一個字也沒問，給他放洗澡水。
商銘從背後抱住試水溫的支穎，有些疲累地枕在她肩頭，“如果一開始我就聽你的話多體諒章傑的情緒，他是不是就不會弄成現在這樣？”
支穎無奈道：“現在我們可是受害人。”
商銘沉默，支穎嘆口氣，“對章傑來說是有許多的不公平，可這世上哪有絕對的公平，心裏一旦有了嫌隙是修補不好的，你的體諒、示好在他眼裏會變成同情、施舍，不管你怎麽做他都會曲解。我相信章傑是善良的，他只是一時鬼迷心竅，交給時間吧，時間會撫平一切。”
商銘：“希望如此。”
支穎問他，“章傑他回家了嗎？”
商銘搖頭，“這裏，他是待不下去了。”
想想也是，這裏已經沒有章傑的落腳之地離開是最明智的選擇。
支穎說：“他是成年人，應該為自己做過的事負責。”
章傑為了求得諒解去醫院見廖葦茹，他不确定廖葦茹肯不肯見他，所以他等到天黑偷偷打聽了廖忠耀的病房，直接找到病房門口。
廖葦茹剛給廖忠耀翻身按摩完，滿頭大汗想倒杯水喝雙手已經僵得使不上勁。
廖葦茹費勁地倒了一點水，杯子拿不穩從桌上摔下的瞬間被人接住，“小心。”
廖葦茹一回頭，“章傑？”
章傑摘下口罩，放回杯子重新替她倒一杯水，還貼心從旁邊牛奶上撕了根吸管放到杯子裏，“坐下喝。”
廖葦茹坐下，一口氣喝完一整杯水。
“還要嗎？”章傑聲音很輕。
廖葦茹喘口氣，搖搖頭。
畢竟夫妻一場，倆人之間就算沒有愛情，還有親情友情。
“老師怎麽樣？”
廖葦茹淡淡說：“老樣子。”
章傑問她，“你以後有什麽打算？”
廖葦茹轉頭看他，“你不來我也準備明天約你去民政局，警察哪兒我也會說清楚。”
“對不起。”章傑滿懷歉意，“這件事裏你是最無辜的。”
廖葦茹搖頭，“父債子償天經地義。”
章傑不知道該說什麽，起身，“我不打擾你了，你自己要保重。”
廖葦茹也跟着起身，“我送你。”
章傑沒有拒絕。
今晚的月亮格外亮，溫柔照亮所有黑暗，照着一長一短的身影并肩而行。
廖葦茹呼吸一口空氣，“好久沒有這麽安寧的感覺，昨天還感覺驚濤駭浪的事，今天已經歸複平靜了。”
章傑擡頭看天上的明月，“真好。”
廖葦茹一步一步走得很慢，“你和商銘……咱們仨兒還能像這樣一起月下散步嗎？”
章傑低下頭，“很多事發生就是發生了，回不去。”
廖葦茹：“都是我爸的錯。”
章傑自嘲笑，“如果我自己沒有貪念，旁人哪有機會PUA我，說到底都是我自己活該。可能我隐藏的性格就是狹隘，貪心不足，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小人。”
“你不是！”廖葦茹停下，眼睛亮閃閃看着章傑，“錄音是你準備的，下了藥的牛奶是你換掉的，連那晚的‘家暴’也是你精心策劃，你算好了鄰居夜跑的時間，你一直在幫商銘他們。”
章傑轉過臉不願面對她，“不是，那些只是你的想象。”
“我知道是你！”廖葦茹肯定，“為什麽不告訴商銘，為什麽要讓他們誤會你？”
章傑呼口氣，“我和商銘的交情已經到頭了，既然怎麽樣都回不去，說不說沒什麽必要，我不想事情再變得複雜。何況，我和他以後能不能碰到都是問號。”
廖葦茹：“你要走？”
章傑：“嗯，回鄉下去，走走看看，靜下心來。”
廖葦茹點頭，“也好。楊芸姐知道嗎？”
章傑：“沒臉去找她，孩子也不希望有我這樣一個聲名狼藉的爸爸吧。”
“對不起。”廖葦茹紅着眼眶，“你說我是最無辜的，最無辜的是楊芸姐啊。”
章傑心口悶悶的痛，痛才能讓人記住，他這輩子最虧欠的人就是楊芸，他連去求原諒的資格也沒有。
章傑走了，從小鎮考到大城市時有多風光，回去的時候就有多狼狽，富貴迷人眼沒幾個人能逃得過，最後回歸本心就好，一切都不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