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039章
袁敬。
重生之前, 蘇喬和這個人喝過咖啡,見過這兩個字跟眼前人的名字一道出現在紅色的請柬上,并不陌生。
“哦。”蘇喬說, “這是你自己的事,不用告訴我。”
蘇喬表現的太過平淡,絲毫沒有想要探究的欲望,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對別人的事, 從來也沒太多興趣。
但衛西一直看着他, 覺得有點奇怪。
方才他講話的時候, 蘇喬雖然也表現得興趣平平,但他說話時, 也聽得專心,分明還是有一點興趣的,他原本打算繼續說下去。
直到他說出最後一句話, 蘇喬的神情忽然變了。
從平靜變成漠然,甚至帶一點竭力避開的冷酷,仿佛聽他談論這些,是一件非常令人厭煩的事。
其實, 衛西本人何嘗不厭惡,但蘇喬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情緒……
“你很讨厭他?”
他?
蘇喬點頭,慢慢開口:“你大伯和二伯找我麻煩,我确實煩,不想聽到他們的事。”
衛西揚眉:“時間還早,跟我一起下去?”
蘇喬晃着手裏的單詞本, 明确表示拒絕。
衛西沒再多說,換了鞋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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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喬聽見關門聲, 輕輕呼了口氣。
上次,衛西的二伯派人傳話,想跟他見面,被拒絕後,連續幾天派了人蹲守在他家外面。
後來他和衛西一起被程蔚然綁架,出院後,蹲守的人反而消失了,再沒出現。
蘇喬不知道背後發生了什麽,但現在把這件事拿出來打消衛西的疑慮,應該具有一定說服力。
剛剛重生過來,衛西瘋狂試探他的那段時間,蘇喬高度警惕,衛西說的每個字每句話,他都會在心裏反複推演,斟酌再三之後,再做出回應。
為了不讓自己露餡,他小心翼翼步步為營,不敢有絲毫錯漏。
雖然很難,但也可以算是成功了。
可自從衛西放棄了對他的探究之後,他放松心弦,常常因為衛西無意中的一個動作、一句話,而在不經意處洩露一些端倪。
盡管他及時發現,做出補救,可依然覺得很累。
以後日子還很長,他要一直如此下去嗎?
既然已經在這裏,擁有新的人生,過去的一切已經消失在時空的煙海中,即便真的讓衛西知道他的重生,又能怎樣呢?
蘇喬這樣懷疑着。
樓下,衛西見到了等在大廳裏的袁敬,對方對他招手,衛西走過去,問:“你怎麽來了?”
袁敬神色一僵,仍然笑着:“很久沒見了,聽說你來北京,我來看看你。”
衛西微笑了一下。
袁敬有些尴尬,但還是說道:“外公是不是也在?”
衛西:“睡了。”
袁敬:“那明天他老人家還在北京嗎?我和我爸爸想請外公吃飯。”
“我們有事。”衛西不鹹不淡的,“他老人家不喜歡別人這樣叫他。”
袁敬一愣,待反應過來,雙頰立即變得通紅。
據他父親說,衛西的外公是個傳奇人物,做生意厲害,為人也相當“狠”,獨生女去世之後,他唯一的親人就只有衛西這個外孫,什麽親戚、姻親,他統統不認,衛家那些衛西的同輩,也只能跟別人一樣稱呼“岑先生”。
但他沒想到,衛西會這麽直白,比之小時候,似乎更加冷漠。
兩人站在大廳的立柱旁邊,袁敬本想請衛西去旁邊星巴克喝點東西,多聊聊,可衛西完全沒有這個意思。
他一時不知該怎麽繼續。
衛西忽然問道:“你爸說我們在北京?”
袁敬正想着怎麽跟衛西說話,見衛西主動開口,想也不想地點頭:“是,我爸爸讓我來看看,如果需要幫忙的話,請不要客氣。”
衛西:“你爸爸費心了。”
袁敬搖頭,示意不用客氣:“我爸還說,等你……你們這邊的事辦完,一起吃個飯吧?”
衛西:“不用這麽客氣。”
“應該的!”袁敬趕緊邀請,“爸爸和衛伯伯是很多年的朋友,我們也認識這麽久,應該我們做東請客的。”
衛西靠在立柱上,一手抓着手機,一手背在身後,似笑非笑地朝門外看了一眼。
他不知道袁敬父親怎麽交待兒子的,但袁敬顯然沒搞清楚狀況。
“好吧。”他松了口,無視袁敬定在他臉上的目光,“你爸爸這麽客氣,我們恭敬不如從命,替我謝謝你爸爸。”
袁敬高興:“那我回去就跟爸爸說!”
衛西點頭:“我有事,走了。”
他徑直上樓,刷開房間時,裏面靜悄悄的,他以為蘇喬去了外公那邊。
拐過洗手間,卻看到蘇喬趴在書桌上,似乎睡着了,手邊放着單詞本,牛奶瓶裏的牛奶剩下一半,和果盒裏的西瓜一起,快要被擠到桌沿,随時可能掉下去。
衛西走過去,拿起牛奶和果盒。
蘇喬應該是無意中睡着的,腦袋枕在手臂上,臺燈依然亮着,明亮的光照在他身上,頭發和皮膚閃着金色的光,細膩柔軟。
衛西心中微微一動,伸手摸向他的額發。
很硬,質感明顯,和衛西想象中的和順截然不同。
蘇喬趴下的時候,頭發應該還沒幹,額發翹起一個很卷的弧度,像個“C”。
衛西心裏忽然生出一個念頭,想把“C”弄成“S”。
揣着惡作劇的心理,他輕輕将那幾縷頭發卷到食指上,想着一會蘇喬醒來,要是發現頭發變了個樣子,不知會是什麽表情。
這個人總是平平淡淡,好像沒有什麽能左右他的情緒。
可衛西偏看蘇喬這樣不開心,他偶爾言行惡劣,就是故意想看這人露出不同往日的神情。
盡管,他已經放棄探究蘇喬是否重生,但這個念頭始終存在,時弱時強,帶着莫名的不爽,連衛西自己,也搞不清那到底是什麽東西。
“嗯……”衛西輕笑,結果沒掌握好力度,蘇喬的頭發在他手上變得緊繃筆直。
随後,蘇喬醒了過來。
他是被突如其來的隐痛刺醒的,睜眼時還意識不清,迷迷糊糊地擡起頭,看到眼前有個人,下意識說:“衛西……”
衛西愣了一下,笑道:“醒了?”
蘇喬本能點頭,他眼皮很重,恨不得睡到地老天荒:“你去哪了?”
衛西:“下樓和袁敬聊了幾句,不過十分鐘,你就睡着了。”
“我困……”蘇喬說着,還想繼續趴回去,“袁敬是誰……”
轟。
空氣在這一刻凝滞。
猶如晴天霹靂,在混沌的思緒上劈開巨大口子。
蘇喬乍然清醒。
他……剛才在幹什麽?
衛西知道蘇喬是睡迷糊了,不記得不久前在這個房間發生的對話,這是蘇喬的習慣,快要熟睡和剛剛醒來時,意識最為薄弱,神志不甚清明,只會依照心底本能做出反應,他曾經見過許多次這樣的蘇喬。
因此覺得更加有趣,想要再說一遍袁敬的身份。
但下一刻,蘇喬站了起來,問他:“怎麽這麽快回來?”
衛西:“該說的說完,就回來了,否則你的牛奶和水果就交待給地毯了。”
蘇喬這才看見他懷裏抱着果盒和牛奶,他昨夜幾乎沒睡,白天坐了幾小時汽車,精神始終處在緊張中,坐定之後困意層層上湧,不到五分鐘就沒了意識。
迷迷糊糊中,他覺得頭皮有點疼,下意識就開了口。
他完全沒料到衛西會這麽快返回,還順着他的話說。
如果不是“袁敬”兩個字讓他警醒,他不知道自己還會說出什麽離譜的話。
蘇喬用力抹了把臉:“外公來找過你,讓你回來後去那邊見他。”
衛西放下果盒,擰開半滿的牛奶,邊喝邊往外走:“附近有個龍蝦店,一會去吃?”
但蘇喬正好關上洗手間的門,沒有回答他。
外面傳來開門聲,随即又關上。
蘇喬知道,衛西去隔壁找外公了。
他擰開水龍頭,将溫度調到最低,用手接滿,将水撲到臉上。
還在夏季,即便屋內空調開得很低,但水溫依然不怎麽涼,蘇喬洗了好幾次,才勉強覺得自己恢複清醒。
額發不停滴水,鏡子中人冷漠的眼神中帶着濃濃的疲憊。
他再一次想,為什麽一定要假裝?即使讓衛西知道他的重生,又能如何?
在衛西面前演戲所花費的精力,已經快要大過他對重生這件事本身的理解。
他回到這裏,就是為了這樣活着嗎?
一牆之隔的另一個房間裏,外公坐在沙發上,問剛剛過來的外孫:“剛才下樓去幹什麽了?”
“袁敬來了。”衛西知道蘇喬不喜歡說別人的事,應該只告訴外公他下樓跟人見面去了,“他爸讓他過來。”
外公聽見,表情沒什麽變化:“你二伯花了不少功夫打聽。”
衛西嗤笑:“他擅長這個,外公不用擔心,我有分寸。”
外公原本也不想理會這些,他讓外孫過來是因為別的:“喬喬在做什麽?”
衛西:“看書、背單詞。”
外公:“你帶書了嗎?”
衛西:“沒有。”
外公:“那如果喬喬突然想跟你一起默寫單詞,你會嗎?”
“會。”衛西有着驚人的自信,但随機不知想到什麽,“他不會跟我一起默寫單詞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很尋常,和談論吃牛奶還是酸奶沒什麽不同。
但外公還是從中聽出一點類似于自嘲的東西。
老人家呵呵笑:“上次我問喬喬,你們是不是吵架,你猜喬喬怎麽說?”
衛西:“沒有。”他用的是蘇喬的語氣,雖然奇怪,但很像。
外公嘴角抽了一下,瞪過去一眼。
衛西起身走到書桌旁,彎腰從小冷櫃裏取出一瓶冰水,擰開喝了兩口,重新坐回椅子上:“外公,我知道您想說什麽。”
外公:“今天的事,是你的主意,還是喬喬的?”
衛西:“我的,他配合我。”
外公無語,一臉“果然如此”:“就為了讓外公來這裏看病?”
衛西:“是的。”
外公:“喬喬就這麽答應了?”
他當然會答應。
為了外公,蘇喬一定會同意配合他,如果需要的話,他能做到更多。
衛西從來沒有懷疑過這點,也沒想過蘇喬拒絕的可能性。
外公自然也不是質疑蘇喬對他好,他問:“你沒有要挾喬喬什麽吧?”
衛西回過神,無奈:“外公,您把我當什麽人了?”
外公:“喬喬配合你,是因為關心我,這個我知道,但外公有點想知道你是怎麽想的?”
衛西:“就是為了讓您來這裏做檢查。”
“這個是原因,而非手段。”老人眼神淩厲,那是歷經世事的睿智和精明,“你有意表現得跟喬喬關系好,但喬喬看上去很尴尬,這說明你并沒有提前跟他商量好,是不是?”
衛西:“只是制定了基本方針,具體執行要随機應變。”
外公:“你明明可以用別的方法,你和喬喬一起來勸我,我也一樣會來醫院,你了解外公。”不可能不明白這點。
這次衛西沒有立刻接話,房間裏很安靜,只有空調出風口發出的輕微響動。
外公眼神又嚴厲了幾分,他沒有給外孫太多的思考時間:“今天的事,你們是為了外公,外公沒有怪你們,但是,你對喬喬的一些行為,到底是怎麽回事?”
衛西仍然不說話,垂着眼,看手裏的透明色的礦泉水瓶。
良久,他慢慢開口:“我不知道。”
夜色漸深,繁華的首都顯出白日裏少有的安寧。
蘇喬不清楚外公和衛西聊了些什麽,他着實覺得很累,洗完臉後強撐着背了幾個單詞,就再也支撐不住,爬上床,直接睡了過去。
這一夜睡得很沉,連衛西什麽時候回來都不知道,早上還是被鬧鐘叫醒,拿過手機一看,大概睡了有十個小時。
兩手撐在枕頭上,頂着眩暈的腦殼,慢慢爬坐起身。
這時,門開了,衛西走進來,一眼看到蘇喬坐在床頭發呆,不由笑道:“醒了?外公和張叔下樓散步,說等你一起吃早飯。”
蘇喬趕忙掀開被子下床,跑去洗漱。
很久沒睡過這麽長時間,身體不太習慣,但精神好了很多,萦繞在心底的那些不安和煩悶也随着睡眠消失了大半。
刷完牙,沖掉滿嘴的泡沫,随意洗了臉,他擡頭,朝鏡子裏看。
随即呆了呆。
昨天臨睡前,他也在這個位置洗臉,記得很清楚,除了眼下有些烏青之外,整張臉沒有其他異樣。
現在,他的嘴唇似乎腫了……
确切地說,是下嘴唇右側紅腫起來,他以前不小心被蚊子咬到嘴巴,就會變成這樣。
可是,昨天到現在,房間溫度維持在25攝氏度,驅蚊器一直開着,蚊子應該是無法生存的。
而且,這種腫起來的程度,似乎更像是……
蘇喬深深震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