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027章
蘇喬站在門口, 心裏忽然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
程蔚然這件事,如果發生在他真正十七歲的時候,他或許會不知所措, 會慌張、會不安,會覺得,這是一件非常嚴重的事。
可如今他的內裏,是二十六歲的蘇喬,他經歷過許多, 盡管也知道事情不好解決, 可終究會比十七歲的自己更加從容。
他不知道這是好是壞, 但這始終是自己的事,沒有交給衛西的道理。
只是衛西貌似不這麽想, 不僅不同意,還陰陽怪氣,開始用言語攻擊他。
蘇喬不覺得生氣, 衛西這麽晚找來,告訴他事情原委,還提供程蔚然的情況,顯然花了些心思, 這幫了他很大的忙。
但衛西的态度,他實在看不懂。
前一世,他們認識了許多年,不談那些糾葛恩怨,蘇喬覺得,自己對衛西至少還是有所了解的。
但重生以來, 在跟衛西一次次的接觸中,他漸漸對自己的認知産生懷疑。
這個人, 實在不像他熟悉的那個衛西。
眼下對峙,更讓他覺得,衛西确實有哪裏不太一樣了。
是因為重生的緣故嗎?
可只是重生而已,變得是年紀而非人格,為什麽會有這麽“奇怪”的變化?
他自己也是一樣重生,除了心境,其他并沒有太多不同。
至少從前的衛西,不會這樣說話,嘴上好好說話,實際語氣中滿是嘲諷。
Advertisement
衛西見蘇喬遲遲不說話,又忍不住了,開口問:“你在看什麽?”
蘇喬:“我在想一件事,和你有關的。”
衛西笑:“哦?是什麽事,說來聽聽。”
蘇喬:“你要不要進來,這麽晚,會打擾鄰居。”
房子一梯兩戶,房子間隔挺遠,他們講話聲音不大,并沒有什麽噪音。
衛西朝蘇喬身後看了看,慢慢走進門。
蘇喬拿拖鞋給他,又去廚房拿喝的。
衛西:“我喝牛奶,冰的。”
蘇喬給他拿了瓶鮮奶,走到客廳,發現衛西站在陽臺上往外看,小黃警惕地來回踱步,觀察這個陌生人,以便随時出擊,看到主人,立即朝他跑了過來。
衛西轉過身:“你家地段不錯,夜景很好看。”
蘇喬把牛奶遞給他,拍了拍小黃的屁股,示意它回陽臺,小黃不樂意,叽叽咕咕地撒嬌,蘇喬沒法,只得把小家夥撈起來放在腿上,給他撓癢癢。
衛西喝着牛奶,不發一言。
在門口時,蘇喬覺得和衛西說不通,氛圍也一言難盡,現在這樣相對而坐,一個喝牛奶一個喝水,氣氛已經好了許多。
至少,可以好好聊一聊了。
衛西忽然問:“你剛才想說什麽?”
蘇喬回過神來,摸着小黃的耳朵,說:“就是這次的事,我想跟你好好談一下。”
衛西:“嗯哼?”
蘇喬認真:“我不知道程蔚然怎麽知道我的,我也沒見過他,現在有所誤會,我先聯系他,把事情說清楚,如果他能明白,就最好不過。”
衛西:“那如果不能,你又能怎樣?”
蘇喬:“再想別的辦法。”
衛西:“有什麽辦法?程蔚然不是一般人,他今天能要挾姚風勤找到你家,下次就敢三更半夜敲你的門,你那些大道理、邏輯對這種人通通無效,只要他不犯法,你報警也沒用。”
蘇喬:“我知道……”
“你知道,但你就是要自己去硬碰硬。”衛西面露嘲諷,“不過是不想欠我的人情,不用找這麽多理由。”
蘇喬無奈:“……我真的不是這個意思。”
衛西:“那就別再管這件事,我說了,我造成的,我自然會處理。”
來了,又來了,他帶着莫名的陰陽怪氣,又開始了。
明明剛進門時已經恢複正常,表現得像可以溝通的正常人,結果說了沒兩句,又變成這樣。
蘇喬自認很有誠意,他不相信衛西看不出來。
他深深地疑惑了,忍不住朝衛西看了好幾眼。
衛西一直看着他,見狀,立即問:“怎麽?”
蘇喬:“你上次說,人會穿越重生,我雖然不相信,但是現在覺得,從科學性上來說,的确有點道理。”
衛西:“你先前不是嘴硬,一力否認嗎?”
蘇喬:“因為我從前沒見過,所以覺得不存在。”
衛西牽起嘴角:“現在見過了?在哪?”
“就是現在。”蘇喬薅住小黃的耳朵,輕輕朝上提起,“一個人性格變化很大,如果不是因為你說的那些原因,就只能從生理上來解釋了。”
小黃被主人摸耳朵摸的很舒服,嘴裏哼哼唧唧,還抽空換了個方向,拿屁股對着衛西。
衛西不傻,當然知道蘇喬的話是什麽意思,就差直接問他,你是不是有病?
而這小黃狗,顯然也在鄙視他。
“你暗示我腦子有問題?”
蘇喬:“并不完全是。”
衛西面無表情。
蘇喬:“你以前不是這樣的性格。”
衛西:“我以前是什麽性格?”
蘇喬:“我說不清楚,但和現在不一樣,我們之間無仇無怨,還是好幾年的同學,你因為我不信你所說的穿越重生,就對我冷嘲熱諷,把我當出氣的對象,你以前是不會這樣做的。”
衛西喝着牛奶,聞言頓了一下。
“今天的事,我真的很感謝你,以後,我會還你這個人情。”蘇喬的語氣已經平靜下來,“我知道這件事不容易解決,但我們只是同學,你幫不了我一輩子,我也還不起你這麽多人情。”
屋子一時沒了聲響。
小黃已經在蘇喬腿上站了起來,胖乎乎的,神氣活現,在沙發上落下胖乎乎的影子,像小豬仔。
大概察覺到突如其來的安靜,小黃擡起頭,朝主人看了過去。
蘇喬摸它的腦袋,安撫性的,看上去十分溫柔。
他一直都是溫和平靜的,就連方才說那些話,也是如此。
這個人,明明被他、被姚風勤連累,眼下身處麻煩之中,還在關心可能會被程蔚然報複的姚風勤。
跟從前的蘇喬相似,又似乎不太一樣。
但那些話中包含的不解和煩惱,是顯而易見的。
那種困擾程度,甚至超越了程蔚然這件事本身帶給他的。
這個認知砸進腦海裏,衛西忽然想起來,他來這裏,是為了解決程蔚然的麻煩,如果不是他為了好玩非要把信塞給蘇喬,也不會有這麽多事,這是他的責任。
可來了之後,看到蘇喬平靜無波的模樣,聽着他的拒絕,他就忘了最初的目的,轉而将注意力轉向“攻擊”蘇喬之上。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懷揣着怎樣一種心态,就只是按照本能,下意識地做了。
蘇喬這時擡起頭,問:“你到底要我怎樣?”
衛西記得,蘇喬不久之前也這樣問過,當時的他,只想逼蘇喬承認“重生”的身份,可現在自己明明已經放棄了對這個可能的追究,從心裏把蘇喬看作普通同學,為什麽來到這裏之後,又突然變了個樣子?
是蘇喬這個人的存在,對他有什麽buff或者debuff嗎?
他也突然想問自己,他到底要蘇喬怎樣?
或者說,他自己想怎樣?
衛西許久沒說話,拿着空掉的牛奶瓶子,盯着小黃看。
不熟悉的人面對這樣的衛西,大概會有些發憷,冷口冷面,像一塊冷冰冰的石頭。
但蘇喬早就見過這人的萬般神情,知道他正處于思考之中,他知道,他的話,應該多少見效了。
這或許是重生最大的好處,仗着了解,可以有的放矢。
他再次開口:“這次麻煩你了。”
衛西從小黃身上擡頭看過來,眼神冷漠,像在看不認識的人。
看起來,大概恢複正常了,蘇喬于是繼續道:“謝謝。”
這兩個字像一根針,掉落時幾乎沒有聲音,但在無聲的寂靜之中,總有人能聽見。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衛西站了起來,他說:“我走了。”
蘇喬把小黃放在抱枕上,起身送他。
原以為衛西還會再說點什麽,但衛西出了門直接就走了,半個字也沒說。
小黃從門裏探出腦袋,蘇喬怕它跑出去,趕緊把它抱起來,回屋,關上了門。
次日,新的一周來臨,但對學生來說,上課、講題、作業、考試,日複一日,除了每天學的知識有所不同,生活沒有太大改變。
晚自習後,蘇喬和兩個走讀的同學一道,剛走出校門,聽見有人喊他的名字。
蘇喬停下腳步的短短時間,那人已經走到跟前:“蘇喬,是我。”
是程蔚然。
雖然猜到了此人不會善罷甘休,但竟這麽快就來了。
同學之一問:“蘇喬,走嗎?”
蘇喬:“你們先走,我有點事。”
兩個同學點頭,好奇地看了眼程蔚然,結伴走了。
蘇喬示意程蔚然跟他到一邊去,找了個無人的牆角,單刀直入地問道:“有事嗎?”
程蔚然笑道:“來看看你。”
蘇喬:“我們只見過一面,并不太熟,你過來之前應該事先告訴我一聲。”
程蔚然:“我沒你的聯系方式,怎麽告訴?要不然你加我微信?”說着掏出手機。
蘇喬沒動。
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冷淡,但程蔚然知道他收了自己的信,覺得蘇喬現在這樣,不過是不好意思。
他笑了一聲,說:“我今天本來要去集訓的,為了你,特意沒去。”
蘇喬還是沉默,他背着書包,兩手放在校服口袋裏,視線虛虛飄在空中,不知在想什麽。
他眼睛本就深邃,睫毛長而密,做出這樣類似于發呆表情的時候,面龐仿佛被細霧籠罩,有種迷離的神秘感。
程蔚然看着他,想起幾天前,他過來找人,在路上看到蘇喬,當時的他也是這樣,捧着一摞試卷站在林蔭道上發呆,線條分明的臉沐浴在陽光下,讓人移不開眼。
他幾乎立刻就一見鐘情了。
他控制不住地朝蘇喬走了過去。
蘇喬卻在此時忽然看了過來:“你是不是給我寫過信?”
程蔚然愣了一下。
“上周六放學,同學給了我一封信,說是二十八中的一個學生給我的,信封上有幾朵花。”蘇喬回憶狀,“是你寫的嗎?”
程蔚然覺得事情發展似乎不是他想的那樣,不太高興,但還是點頭。
蘇喬:“我那天和同學一起跑步,回家的時候很晚了,那封信跟我的一些草稿放在一起,忘了帶回去。”
程蔚然的臉陰沉下來:“忘了?”
蘇喬點頭:“是的。”
忘了=沒看。
分明是在看出他的心思之後,故意告訴他的。
程蔚然再蠢,也看出蘇喬的态度了。
他被拒絕了,是明晃晃、斬釘截鐵的拒絕。
程蔚然的臉色徹底陰沉下來。
蘇喬看在眼裏,知道程蔚然不是講道理的性格,事情大概沒這麽簡單了解了。
他一個學生,不想牽涉這麽多,但事情找上門來了,他也不想躲避。
這時,程蔚然朝他走了兩步。
蘇喬時刻關注着他,往後退去。
但程蔚然跳過來,伸手抓向他的手臂。
蘇喬猛地睜大眼:“你幹什麽?”
程蔚然:“沒有,想跟你談談!”
蘇喬:“我們又不熟,沒什麽好談!”
程蔚然不管不顧,也不管蘇喬的推拒,徑直抓住他的胳膊往自己懷裏拉扯,一邊拉一邊還說着什麽。
蘇喬快惡心壞了,雞皮疙瘩掉了一地,空着的那只手背在身後,握成拳頭,蠢蠢欲動。
好想一拳打過去。
但還不是時候。
他們站的地方本就靠近牆角,極少有人路過,程蔚然把人往裏拖了一點,幾乎被牆體擋住,四下只有一盞昏暗的路燈,視線十分有限。
程蔚然抓着蘇喬,剛要說話。
蘇喬忽然出聲,問:“你家很有錢,是不是?”
程蔚然驚訝,但也很開心:“一般一般,不過你想要什麽,我都能買給你。”
蘇喬:“那不知道故意傷人,會賠多少錢呢?”
程蔚然一時沒反應過來。
下一刻,蘇喬擡手,朝他臉上揮了一拳。
力道不大,但事出突然,程蔚然猝不及防,直接被打蒙了。
蘇喬将書包扔到一邊,又要朝他出手。
程蔚然醒悟過來,一下子怒不可遏,抓住蘇喬的手将人扔到牆上,就朝他的腦袋打了過去。
蘇喬驚叫起來。
畢竟在學校附近,打鬥只持續了很短時間,就被聞聲跑來的學生發現,随即告知學校領導,當場報警。
學校附近就有派出所,警察迅速趕到,将兩個學生帶去醫院,分別通知家長。
經過檢查,二人不同程度受傷,蘇喬很輕,只在肩膀處有塊淤青,程蔚然則除了腦袋,全身受傷無數,不致命,但很難看。
比傷更難看的,是程蔚然的臉色。
蘇喬對警察解釋說,他和程蔚然不是一個學校的,因為某次打球,産生了一些矛盾,約在學校外面談判,結果程蔚然突然暴起,想要揍他。
“我吓壞了,拼命抵抗。”蘇喬很冷靜地解釋,“可能太害怕了,動作有些瘋狂,不顧後果,才會把他打成這樣,我認錯,可以給他出醫藥費。”
他停了一下,看程蔚然,“如果有精神損失費,也沒問題。”
民警看程蔚然,示意他說。
程蔚然咬着牙:“是這樣。”
他爸在一邊罵道:“你有臉說!”
民警:“安靜!”
他爸對民警說:“兩個孩子鬧着玩,不小心弄成這樣,兩人都有錯,沒必要鬧大,對孩子也不好,既然他們知道錯了,就這樣算了,我們不追究。”
民警看蘇喬這邊。
蘇喬爸媽說:“看孩子自己想法。”
蘇喬:“我沒意見,程蔚然,抱歉,把你打成這樣。”說着也對程蔚然爸爸道歉。
他至始至終溫和有禮,道歉也真誠,仿佛先前把程蔚然往死裏打的,不是他。
程蔚然看着他平靜的臉,覺得自己快吐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