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訓誡
其實現在時間還不算太晚,堪堪到晚飯時分,只是暴雨連綿,烏雲蔽日,宛如深夜。
瓢潑大雨不見絲毫停歇之勢,随着入夜,破廟裏越發濕冷,雖然狂風大部分被柱子擋住,但是廟內畢竟空曠,西邊屋頂還破了個大洞,大雨嘩啦啦撒下來,水灘擴散積起很寬一塊,雖不至于蔓延到他們這方,但這灘水也使得廟內更加冷了幾分。
桃夭身子還沒完全調息回來,體內存着暗傷,現在仍有些體虛,故而平日裏對她來說不算什麽的大雨,反倒讓她覺得有點不舒服。
她下意識往火堆方向靠近幾分,伸出雙手在火上烤着,高溫發散出去,蒸得她白皙的小臉上蒙上一層紅暈。
夙離敏銳地發覺桃夭的不對勁,他看桃夭不住地往火那裏湊,忙拉住她,一觸即到桃夭的肌膚,夙離神色一下冷了。
他把桃夭拉到他懷中,雙手握住她冰涼的小手,“手怎麽這麽冰?很冷麽?”
夙離的手寬厚暖和,不像桃夭,手背上都隐隐顯出些許青紫來了。
感受到夙離手掌的溫度,桃夭也不急着把手抽出,反而又使了點勁,把手更深地放入夙離手心。
夙離捏着她的手搓兩下,直到感覺到她的溫度漸漸回來,這才冷聲問道:“既然冷怎麽不多穿一點?”
桃夭只穿了一件薄款的春衫,桃紅色的短衫長裙,看起來清清爽爽的,正是适合初春穿,倘若一直出着太陽,她這一身再正常普遍不過。
但此時畢竟剛剛入春,他們一路行來,走的方向又是朝着入春更晚的地方去的,一下雨氣溫立刻回到冬季時的,此時暴雨不斷,夜色正濃,深夜氣溫本就陰寒,她這點衣物自是不避寒的。
桃夭嘟嘴,“我怎麽知道會這麽冷。”
若她知道現在自己連這點寒冷都抵不住,她下馬車時就該裹上一件厚實的披風才是,難道她看上去是要風度不要溫度的人嗎?
夙離見她說着話還無意識地抖兩下,真是有氣又無奈。他只得把她抱得更緊一些,用自己的溫度去暖和她。
“清刃,你去馬車裏取幾件披風過來。”
今夜的确寒冷,明明白日裏他們上路時還是豔陽高照,藍天白雲的好天氣,誰知到了下午,這天氣說變就變,一點征兆都沒有?
雖然清刃年輕氣盛,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武功也不差,該是不懼這點寒意的,但還是得防着不小心惹上風寒。如今行在路上,很多事都不方便,若是生病了,舟車勞頓下,就更不容易好了。
清刃其實不太想去馬車給公子拿披風,今夜這是多好的機會啊,桃夭姑娘受不得寒,公子将她抱在懷中為她取暖,間或兩人呢喃私語,多麽好的一個增進感情的時機?
這一月來他在一旁冷眼看着公子和桃夭姑娘那疏離含蓄的相處,真是心急的很,再這樣下去,他家公子得什麽時候才能抱得美人歸?
就公子那一張冷臉,不知會吓跑多少姑娘,現在好不容易來了個桃夭姑娘,既不怕公子那迫人的氣勢,又得公子喜愛,他真是每日都在絞盡腦汁,就盼着能讓他們趕快兩情相悅。
可是公子明明在其他方面那麽英明睿智,怎麽一遇到感情之事就是不開竅呢?再這樣下去,要是桃夭姑娘厭了他可怎生是好?
清刃心中想着事,坐在火旁一時沒有動靜,夙離疑惑望去,就見他雙眼發直,呆愣地看着火焰,神游天外。
夙離本就冷漠的臉越發沉下去,深黑的雙眸縱然有篝火相隔,落在清刃身上,仍然不見絲毫軟化,反而比外面淅瀝的雨聲還要急促冷酷幾分。
他淡淡開口,聲音如裹上一層寒冰霜雪般,能凍到人骨子裏:“清刃。愣着做甚?”
短短幾個字卻把出神的清刃吓得顫了顫,他反射性跳起來,懵了幾秒這才堪堪回過神來。
“公、公子,我馬上、馬上就去。”
唉,看公子這兇神惡煞的模樣,如何能惹得桃夭姑娘傾心與他?便是他這五大三粗的大老爺們兒都懼怕公子,何況是嬌嬌軟軟的桃夭姑娘?
清刃一步三磨,不情不願地往馬車方向而去,心想着得多替公子争取些和桃夭姑娘獨處的時間才是。
不過馬車本就停在不遠處,就是他故意磨蹭也拖不了太長時間,他繞到馬車後方,打開暗格,正要從裏面取出幾件披風,身後突然吹起一道陰冷的風來。
馬車車廂是沖着破廟內的,三匹馬雖然是面朝廟外,但俱是躲在破廟屋檐下,避免被雨水淋到。
此時馬匹正津津有味地咀嚼着新鮮的草,時不時打個響鼻,這股陰風從身後吹來,吹起清刃披在背上的頭發,讓他不由自主地又打了個寒顫。
他與馬匹一前一後,這股陰風絕不可能是馬兒打響鼻時刮起的風,可是此處封閉,馬車又剛好堵住唯一的出口,怎麽會平地刮起一股陰風,而且這股陰風還仍然斷斷續續的,越吹越大?
随着陰風刮來的還有一股不易察覺的腥臭味,風一下下拂過清刃的身軀,吹起他下衣衣擺往前飄去,他手還放在厚實的披風上,但本來熱和的手掌此時卻冰冰涼涼,他整個人立在原地,如墜冰窖。
他們莫不是不小心闖到了什麽妖的地盤了吧?清刃站在那兒,凝神屏息,感覺到夾雜着腥臭的陰風逐漸逼近,他的手掌逐漸握成拳,內力瞬間在體內游走了一個周天。
“呼呼……”
馬匹突然受驚般此起彼伏地叫喊起來,四蹄在原地踏來踏去,看上去非常不安。
風聲逼近,挾裹着凜冽的勁力沖着清刃的額頭而來,清刃瞬間伸手關掉暗格,同時身子下低,蹲在地上,拳頭沖破吹來的陰風,狠狠向身後打去。
“咚——”
拳頭和一個半軟的東西相撞,發出沉悶的聲響。
在這短暫時間裏,清刃拔腿就繞過馬車朝外跑去。
……
夙離看着清刃一步幾搖的在那裏拖延,心中大概也能猜到他的目的,這些日子以來,凡是他和桃夭走的稍近一些,就能看見他在一旁笑得像個傻子似的,比他自己遇到好事還開心。
他也懶得拆穿清刃那點小心思,如果桃夭真的那麽容易對人放下戒心,想來桃言這個妹控又怎麽會舍得讓她一個妖在人界待這麽久。
對清刃的好意他心領了,但他表現得實在太過,桃夭只是對情愛之事懵懂,并非是個傻子,清刃要在繼續下去,被桃夭提前察覺他的心意,估計十之八九會遠離他。
夙離垂眸,看着桃夭毫無防備地靠在他懷中,伸長了手去烤火,火光将她的雙眸照的透亮晶瑩,他不着痕跡地圈緊她。
其實現階段就像現在這樣,溫水煮青蛙般,讓桃夭先熟悉他在她身邊,習慣他對她時不時的親昵,對夙離而言已經很滿足了,未來時間還很長,他可以慢慢守着她,等到她開竅。
反正她在他身邊,就休想逃離他半步,夙離眼神暗了暗,眸中暗光閃爍,不知在想些什麽,只不時露出陰冷的寒意。
突然,不遠處馬車所在處傳來陣陣聲響,接着馬鳴響起,凄厲焦灼。
夙離和桃夭同時轉頭望去,可惜那裏是一個視線死角,從這裏根本看不真切發生了什麽。
桃夭皺了皺眉,鼻子翕動兩下,突兀地站起來,夙離也随她站起。
“有妖氣。”
桃夭沉着臉,就欲往馬車停靠的方向走去。一只妖就離她這麽近,她居然沒發現?
夙離拉住她,桃夭停下步子,轉頭看他。
他背光而站,俊美容顏隐沒在黑暗中,讓人看不清他的神情,桃夭只能從他的語氣裏聽出此時他的心情恐怕與她一般,不太美妙。
“小心一點,我走在你前面。”
夙離的聲音冷冽沉穩,讓人聽了不由得感覺可靠。
桃夭一怔,待回過神時,夙離已經走到她前面了,他修長的骨節分明的大手緊緊握着她的,仿佛怕她走丢了似的。
桃夭伸出纖細的手指碰了碰他寬闊的後背,“哎,我沒感覺到有妖怪就算了,可你比我厲害那麽多,怎麽也沒發現啊?”
夙離身體一僵,還好桃夭只顧着豎着耳朵聽他的回答了,沒注意到他的小動作。
他能怎麽說?美人在懷,溫香軟玉,他只顧着怎麽不動聲色地讓桃夭再習慣他和她親密的舉動一點,哪裏還分的出心神關注外界?
自古美人鄉,英雄冢,古人誠不我欺也。
夙離另一只手握拳抵在唇邊,輕咳了兩聲,避重就輕道:“今夜有些疲憊,一時失了警惕。”
“這樣啊……”桃夭看着夙離的背影搖了搖頭,訓誡道:“你還是太年輕了,不知在外面的危險啊。”
夙離腳下一絆,險些栽倒在地,他深吸一口氣,勉力平息下心中躁動的心情,這才沒有一口老血噴出來。
這種長輩對晚輩似的告誡,就算要說,也應該是他來和她說才是,她一個自出了妖界就基本待在清水鎮的小丫頭還一本正經地和他說起了行走在外面的危險?
夙離恍恍惚惚覺得自己可能在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