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風把晚霞吹散,露出夕陽整張臉。
柯桦回完柯肖晴的信息,轉頭就見紅通通的夕陽映照在窗子上。
“好大一張臉。”他低聲說。
旁邊的汪睿跟着附和:“真是好大一張臉,他說去就去,他以為他誰呀。”
“他是你天邊最美的雲彩。”柯桦沒頭沒尾地唱了一句。
汪睿笑着趴到桌上,在桌子地下踹他。柯桦踹回去。直到宣教授看過來,兩個大一學生才停止了幼兒園小朋友的游戲。
下課後,宣教授站在講臺上朝柯桦招手。
柯桦心道完了,要挨訓。
“幫老師跑趟腿,下節課的書忘拿了,在我家客廳外面的窗臺上。一摞書,還有一個純黑的風琴包,都一起給拿過來。回頭請你吃飯。”宣和教授扶着講臺坐到椅子上。前段時間,好端端走在路上,讓騎摩托的學生給撞了,腳上打着石膏,進進出出都是負十倍速。
柯桦胳膊搭在講臺邊緣。“一食堂三樓牛排套餐,一二樓的都不行。”
宣教授邊整理書邊笑,“行。”
柯桦從教學樓出來,騎上山地車往外走,經過一群同學,他擡手打招呼。
汪睿蹦起來跟他擊掌:“幹嘛去——”
“給宣教授取書。”柯桦一陣風似的拐進學生少的小路。
三分鐘後,山地車停在教師家屬樓圍牆外面。低矮的紅磚牆讓藤蔓遮住大半,牆根下的一年蓬和大薊草長勢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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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桦把車停在一叢大薊草旁邊。繞過圍牆旁的小門往裏走。小路沿途第一幢樓的第一層就是宣教授的房子,柯桦來過一次。
他按照記憶看向屬于那幢房子的窗戶。
書和風琴包的确放在客廳的窗臺外面,如無意外,拿了就走,三分鐘就能回到教學樓。完全不耽誤宣教授上課。
然而三分鐘回不去。不知道為什麽,柯桦就覺得大概要多耽擱一會兒了。
柯桦放慢腳步,琢磨着怎麽跟那位坐在書上的意外開口。
或許聽見了腳步聲,坐在書上的人偏頭朝他看過來。
四肢修長的青年百無聊賴地歪坐在窗臺上,袖口寬大的砍袖背心,速幹及膝短褲,一條手臂搭在曲起的膝頭,另一腳赤着踩在對面的牆上。頂着明媚的陽光,歪頭眯眼打量他。
窗臺上、窗臺下,甚至兩步遠的草地上都是落了曲譜。那譜子上塗塗畫畫,沒有一張幹淨的。
“柯桦?”他問。
聽他語氣,宣和教授大概知會過他——有人來取東西。看他五官和臉型,跟宣教授有幾分相似。兒子不可能,宣教授還沒三十,這人差不多有二十了,侄子或者外甥?
柯桦指指他屁股下坐着的一摞書。
“我來拿書。”他說。
就是不知道這摞書還能不能用了。這人也是有病,沒地方坐嗎,偏偏坐書上。
“宣和的學生?”那人又問。他說着,踩在牆上的腳一用力,腰臀向上一擡,屁股離開書,拿着曲譜的手指指屁股下那摞書。眼睛裏寫着“來拿呀”。
他背靠窗臺一面牆,腳踩着另一面牆,就這樣把自己撐了起來。背心袖口寬大露出背脊和隐約的胸肌,速幹短褲繃緊,顯出渾圓的弧度,大腿到小腿形成一條流暢的線條。
柯桦看了兩秒,忽然笑了。他站在紅磚小道上一動不動,只看着他。那張屁股距離下面的書約有五厘米,除非他有神功能把書吸過來,否則只要伸手過去拿就能碰到那坨屁股中的一瓣。
惡心誰呢。
“不要算了。”屁股落回書上。他仍舊看着柯桦,柯桦抱臂瞪着他。
柯桦覺得有必要提醒他:“這是宣教授下節課要用的書和教案。”
“我知道。”他語氣漫不經心,仿佛這并不是什麽大事,不值一提。
任務有點艱巨,柯桦決定放棄,他轉身就走。
“等等。”
柯桦當沒聽見,繼續往外走,直到聽見“嘭”地落地聲,他轉身往回走,腳步加快,三四步走到窗邊,伸手穿過那人腋下,一把抓過書就走。
距離倏然拉近,若有似無的汗味兒混合着衣服上的清香鑽進鼻孔,柯桦收回手時屏住了呼吸。只斜了一眼那張盛氣淩人的臉。好看有屁用,腦子不好使。
“我他媽叫你等等!”
柯桦懶得跟有病的人計較,而且這時也發覺出了問題。宣和讓他來取書,為什麽不讓這人去送書。腿沒斷,屁股還那麽大,走幾步怎麽了。
身後的人亦步亦趨地跟着他,追問:“你不問我叫什麽?”
“叫什麽?”神經病你好。
柯桦停在門口,站在樹蔭下回頭看他。
春天的傍晚并不熱,但來來回回走了三趟的柯桦短發茬上挂着汗珠,陰影裏也藏不住那些閃動的晶瑩的汗珠。他冷眼看人時,給人的觀感很酷。
青年停在陽光下,擡手搭在額上遮擋夕陽耀眼的餘晖。臉上落下一片陰影,陰影裏眯着的眼慢慢睜開,長長的睫毛松開了捂着的剔透的眼珠,仿佛暗夜裏悄然綻放的花。
“那頌。那,百家姓單姓倒數第二十八個。”
柯桦的眼睛不自然地垂下,這一垂下才看見眼前的人光着腳。冷白的腳背上蒙了一層光,紅磚在腳一側落下一條紅色反光。
他心裏忽然生出一股焦急,想起來了,他得走了,宣教授還等着書。他轉身跨上山地車,一腳踩在車旁的大薊草上,他聽見自己胡謅道:“柯桦,百家姓單姓正數第八十八個。”
“你是不是五行缺木?”
柯桦騎出去兩米,突然剎車,回頭說是。他本以為他會說“那挺巧,我五行多木”。
“那你該叫柯森林。”
柯桦:“……”
确定了,真有病。
書送到宣教授手裏時,宣教授已經在講課。柯桦把書撂下就走了,心裏的疑問一句沒問出口。
車子從學校西南門出去,穿過一座石橋,停在人行道紅燈下。
柯桦掏出手機,柯肖晴的電話一直響着。小紅人變綠,他挂斷電話,騎上車直奔馬路對面的小區。
進門時,電話又響起。柯桦接通,按了揚聲器,然後把手機往玄關上一扔,徑直進了衛生間。半袖T恤濕透了。而且他急需……
“你确定不來。這可是媽媽第一次穿婚紗。”柯肖晴在電話裏對面說,“給你做了一套禮服,寄過去了,你試試。喂……柯桦……”
隔着一個客廳,柯桦從浴室喊道:“說你的——”他蹬了褲子準備進浴室,站在浴室門口扶着門愣了一下又轉身走到水龍頭前。
冷水撲在臉上,柯桦打了個激靈。從天靈蓋飛出去的靈魂瞬間歸位。
“票也給你買好了。周日別忘了。”柯肖晴沒了耐心,“別忘了——”
“不去。”柯桦挂着滿臉的水珠光着腳走出來,他就剩一條內褲,不耐煩地喊道:“我要洗澡,挂了。”
“那開視頻吧。”柯肖晴一改剛才的憤怒,笑着說,“媽媽挺長時間沒看你了。”
“請你正經點柯女士。”柯桦走到窗邊拉上窗簾,又開冰箱拿了一瓶水,走回客廳時水瓶已經空了,瓶子直接進了垃圾桶。
“算媽媽求你……”
“算我求你。”柯桦拿過手機,“別磨叽了,我真不想去,但真心祝福你找到真愛,再見,新婚快樂。”
柯桦挂斷電話,靠在玄關牆上,腦袋垂着,腳摩挲着經年踩踏的大理石。手指無意識地劃着手機解鎖鍵。玄關沒開燈,所以那份落寞并不濃。
昏暗中,手機暗了又亮,暗了又亮,暗了……這次沒暗,因為蹦出了一條信息。
WX通訊錄提示“新的朋友”+1。
柯桦點開,看了一眼,手機拿近又看了一眼,眼前立刻閃過速幹褲繃緊包裹的那團……他退出,再點進去。
我:那頌
手機扔回櫃子上,潮濕的腳印一路走進浴室。涼水兜頭淋下,柯桦閉眼,耳邊響起那句“神經病式”的自我介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