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章
第 35 章
大年三十晚, 爆竹喧阗,江南與江大姑一家圍坐,望着面前辛苦忙碌出來的一大桌年夜飯, 有些恍惚,到明天大年初一, 她來到這個世界就一整年了, 江南不由感慨時間過得真快, 過去的一年也很充實。
離婚、高考、到滬市上大學、寫稿子攢資金,一步一步都在按照她的計劃前進,與江大姑一家感情更好, 結交了新朋友、同學,她與這個世界的聯系在逐漸加深。
随着江大姑舉杯,共祝明年會更好,江南跟着暢飲一杯, 眼中閃着光。
是的, 今年她過得很好,明年會更好。
飯後,江南同江大姑一家守了夜,伴随着村裏時不時響起的鞭炮聲入睡。
次日, 她一大早起來跟着江大姑、二嫂一起忙活給祖宗燒香供飯。
這兩年環境好多了, 逐漸有黃紙香燭等物悄悄售賣,從大年三十起, 村裏就彌漫着一股香火味兒。
江南忙活完, 又将回來那天瞞着江大姑偷偷買回來的鞭炮分給大侄子和小侄女,讓貼完門神對聯的李旭帶着他倆出去玩。
這一天就在開門迎客拜年中度過了。
大年初二, 出嫁女回娘家。江大姑翹首以盼,大姐李春和大姐夫帶着三個孩子一早就來了, 江南給孩子們發了紅包,又讓他們跟着建設、愛紅一起去放鞭炮,孩子們圍着她歡呼後,一窩蜂出了門。
只直至午飯準備好,小妹一家仍沒到家。
江大姑着急,讓李昶和李旭借了自行車,去迎一迎。
但半個小時後,只帶回了小妹李晴和兩個孩子,及一個大包袱。
李昶和李旭面色都不太好,家裏人一瞧就有問題,不及問,江大姑就招呼所有人,“先吃飯。”吃完飯再說。
只見小妹紅了眼圈,悄聲問江大姑,“媽,家裏有米布嗎?我沒奶了,孩子沒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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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大姑一見她這模樣,心頭一酸,起身就要去給她蒸,卻被二嫂孫秀珍及時拉住,問小妹道,“煉乳和奶粉孩子能吃嗎?小南買回來的給建設愛紅的還有,吃這些有營養,也方便。”
孫秀珍見小妹點了頭,又問她帶奶瓶沒有,如果沒帶,用愛紅的也成。
只見小妹用手胡亂抹了抹眼角,把孩子遞到江大姑懷裏,自個兒去包袱裏取了奶瓶,給孩子泡了奶吃上了,一家子才開始吃飯。
飯桌上氣氛沉悶,所有人都是匆匆扒完碗裏的飯,就等着小妹解釋。
江大姑大手一揮,讓建設帶着兄弟姐妹們進屋去看小人書,只留大人及小妹懷裏離不開人的七月大娃娃。
李晴一時沉默,像是不知該從何說起。
江南就聽江大姑道,“怎麽?沒什麽好說的?你們一個個大了,主意也大了,在外頭受了委屈都不往家裏說,那還回來幹什麽!”
江南聽着江大姑意有所指的話,不禁繃直了身子,再看李晴,身子一抖,已經開始落淚。
“媽,你看你急什麽,讓小妹慢慢說。”大姐見狀,忙站起來給小妹拍後背,江南也起身接過李晴手裏的孩子,好讓她歇歇手。
又聽大姐問小妹道,“丁勇呢?怎麽沒一起回來?”
丁勇是小妹的丈夫。
“他媽身上不好,送我到半路,見二哥三哥來接我,就回家照顧去了。”李晴帶着哭腔,聲音含糊回道。
“哪兒不好?也好叫我們這親家去探探!”江大姑一把拍在桌上,生氣道,“你是不是跟你婆婆幹仗了?他們家欺負你了?”
任誰看小妹這副模樣,都知道她說的是假話。
聽她媽這麽問,李晴眼淚更大滴地掉下來,許久,擦幹才道,“年前,妞妞咳嗽,我挖了草根熬水給她喝總不見好,我就想帶她上衛生所看,丁勇他媽不讓,說浪費錢,我們大吵了一架,我還是帶着妞妞去了,趁妞妞挂水的時候,我就去問大夫,囡囡才七個月,怎麽我的奶水就越來越少,我想開點藥下奶,
但大夫問了我最近吃的什麽後,我才知道,原來丁勇他媽天天給我吃回奶的東西,老母雞、豬肝、韭菜雞蛋……我以為她改好了,沒想到……”
“這、為什麽呀?”李春不解,孩子有母乳喝不好嗎?
“還能為什麽?!”江大姑憤怒道,“早點回奶好生兒子呗!”
“你和丁勇還年輕,又不是不能生,他家有那麽急嗎?!”李春不解。
小妹三年兩胎,已經很傷身體了,怎麽能在哺乳期就備孕!
江南卻了然,低頭逗弄着懷裏的孩子,“計劃生育吧。”
計劃生育政策從一九七一年提出,前些年只是宣傳倡導,但這兩年政策逐漸收緊,明年即将定為國策強制執行,想必宣傳力度更大了。
李晴看了看江南,又開始落淚道,“是啊,因為我生妞妞和囡囡間隔時間太短,婦女主任以為我們不懂政策,經常到家裏宣講,丁勇他媽聽了,總擔心以後不讓生了,就催着我們趕緊懷,我不願意,哪承想,她竟然t用這種法子,
囡囡沒奶吃,餓得哇哇直哭,她根本不在乎,只想着孫子、孫子!我哪裏敢生,我要是真生個兒子出來,我的女兒還不知道要被搓磨成什麽樣!”
江大姑聽到現在,面色反而平靜了,“現在知道那不是好人家了?我早告訴你丁勇上頭兩個姐姐,單他一個獨兒子,他們家重男輕女,你嫁過去會受苦,你不信,說丁勇不是那樣人,偏要嫁,現在怎麽說!丁勇呢,他媽這麽對你,他一句話沒有?”
李晴沉默。
江大姑見她這模樣,以為她還想維護丁勇,氣又不打一處來,抄起笤帚就要教訓人。
江南忙抱着孩子擋到小妹身前。
卻聽小妹道,“我跟丁勇說了,我這輩子就妞妞、囡囡兩個孩子,再不生了,他要是能過就過,不能過,就找能給他生兒子的去,我們趁早離了好。”
這話讓丁勇他媽聽見了,這不,就“病”了,估計想治一治她呢。李晴哼了一聲,眼神變冷,她偏不如那老虔婆的願。
江大姑一聽這話,才冷靜下來。
李晴又看了一圈家人,道,“爸媽,二哥二嫂、三哥、姐,我要是離婚帶着孩子回家了,你們別嫌棄我……”
“哐!”
只聽一聲響,李旭踢倒長凳就要出門,一瞧就知道要上丁家揍丁勇去。
李家誰也沒攔。
江大姑父跟着出聲,“老二,你也跟着去,看着老三,別打出個好歹。”
敢讓他的女兒受委屈,教訓是一定要教訓的,老三一個人怎麽夠!
李昶“哎”了一聲跟上,李春見狀,也喊了丈夫一聲,大姐夫也跟着去了。
江大姑見人出了門,才向李晴沒好氣道,“都是一家人,沒人嫌棄你!再說離婚回家怎麽了,不見你姐也好好的,還越過越好了,你再這樣受了委屈自己撐着,不往家裏說,我才抽你!”
說完,江大姑自顧自低頭收拾碗筷和殘羹剩菜,大姐和二嫂連忙幫忙。
江大姑父也拿着旱煙袋出門去了。
屋裏只剩江南和李晴,并一個孩子。
“妹夫是不是也想要兒子?”江南問李晴道。
原主跟這個小妹感情很好,當年兩人同一間房住了三四年,所以她跟李晴說話也不怎麽客套。
李晴一聽江南這麽問,抿着唇,倔強地看向別處落淚,“不知道,我沒問。”
江南沉默,小妹和丁勇是自由戀愛,不顧家裏反對硬要嫁過去,如今瞧這模樣,想必感情還不錯,但是生兒子這道坎是過不去了。
下午,李旭李昶和大姐夫回來了,後面跟着鼻青臉腫的丁勇。
丁勇一進門,先挨個跟臉色不好的李家人都打了招呼,才抱起向他撲過來的妞妞,勸李晴跟他回去。
家裏所有人都豎起了耳朵,就等李晴怎麽回複。
只聽李晴道,“我要去上環,以後不生了。你能答應,我就帶着孩子跟你回去,要是不答應,咱們就離婚,孩子歸我,你每年給錢給糧,東西也給我收拾好,過兩天,我讓我三哥去拉。”
丁勇一聽老婆能跟他回家,什麽都能答應,直道,“都聽你的,咱不生就不生了。”
江南打量了這對小夫妻一眼,插嘴道,“妹夫,女同志上節育環容易感染,還會得婦科病,但男同志的結紮手術就不一樣了,風險很小,手術也簡單,術後幾天就能恢複,小妹三年給你生兩個孩子已經很辛苦了,這一次,你體諒她一回,這手術由你來做吧。”
江南話音落下,所有人都愣住了,啞然看向江南。
結紮手術是什麽?不會要把丁勇閹了吧?
江南見他們這副模樣,好笑解釋道,“做了這手術,不會影響夫妻生活的,只是不能生了而已。”
見丁勇一臉害怕又猶疑,江南又道,“妹夫可以到醫院咨詢,瞧瞧我說的真不真,如果能接受,那就直接做了手術後再來接小妹吧,也讓她在家享幾天清福。”
李家人又被江南的話震住了,看向丁勇。
是啊,你說不生就不生?得拿出點實際的來才行!
于是,江大姑接住江南的話道,“丁勇,你如果願意做這手術,也不用急着回家,就擱家養,媽跟坐月子一樣伺候你,你家的活兒,讓老二老三輪着去給你幹,保證不讓你們老丁家少半點兒工分!”
丁勇看着丈母娘和二姨姐,咽了咽口水,又看向自家媳婦。
李晴原本瞧丁勇滿身傷,只顧心疼的腦子也清醒了,“對,你要是願意,咱們明天就進城去醫院問,問了再回家,要是不願意,你自己回去吧。”
丁勇看向李家的男人們,見他們都一臉贊同,根本不能從男人的角度理解同情他,丁勇慌了,他怕二姨姐真想閹了他!
李晴見他不說話,将手上的囡囡遞給江南,自己去丁勇懷裏将妞妞抽抱出來,一副趕人的模樣。
丁勇急了,“晴晴,我沒說不做!”
只李晴問他什麽時候去做,丁勇又支支吾吾的。
李旭見狀,直接将人提着丢出去關了門。
回來見李晴一臉失望,李旭拍着胸脯保證道,“想離就離,回家來三哥養你!”
幾日後,丁勇又來了,在所有人的注目下,小夫妻倆關上門說了會兒話,把孩子留在家裏,就出門去了,去幹什麽也沒告訴家裏人。
回來時,江南和李旭帶着孩子們在門外放鞭炮,遠遠就見小妹費力蹬着自行車載丁勇回來。
李旭看她那搖搖晃晃的模樣,趕忙将囡囡遞到江南手裏,跑過去接他們,然後換了他載着丁勇回來,小妹小跑到家門口,高興地喊了江南一聲“姐”,就小心翼翼扶着龇牙咧嘴的丁勇進家門去了。
李旭扶着自行車在他們身後,無聲笑得直不起腰,沖江南擠眉弄眼道,“他做了!”
江南看着兩人相偕慢慢往屋裏挪的背影,笑了笑,同李旭道,“這才對得起小妹一意孤行嫁給他。”
看來,小妹的眼光還是沒問題的,她原先還以為原主記憶中敢愛敢恨的李晴變成戀愛腦呢。
只這事兒朝着李家人期望的方向發展,丁家又怎麽可能樂意。
丁勇去了丈母娘家,好幾天不回來,丁母不禁跟丁父嘀咕兒子是不是給人做上門女婿去了、早知道就不該娶李晴雲雲。
老兩口耐着性子在家又等了兩天,眼瞅着這年都快過完了,兒子還不見回來,急了。
叫上兩個女兒就急匆匆往李家來,一進門,一屁股坐在地上,就開始哭天搶地說李家搶她兒子。
江南見江大姑捏着鍋鏟的手不停收緊,打算拿鍋鏟去敲丁家老太太的頭,連忙給她拉住。
鍋鏟還要做飯呢,打人多髒!
于是,她堵着一只耳走到丁母面前蹲下,湊過去小聲道,“大媽,您再鬧,全大隊都該知道丁勇不能生了!”
丁母仿佛被突然割了聲帶的打鳴公雞,嘴且張着,發不出任何聲響,瞪着江南的眼睛如同鼓脹的魚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