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章
第 54 章
碎冰伴人齊落, 謝嘉行假裝暈了過去,與衆人一起跌落崖底。
待确認衆人真的暈了過去後,他從腰間拿出一個旗花, 扔了出去。明亮的煙火在半空中炸開,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山裏, 雖不起眼,但聲音傳得極遠。
他嘴角似乎扯起一抹晦暗的弧度,然後挪到了一個較為舒服的地方, 開始閉目養神。
大概過了一刻鐘, 數名身穿黑衣的死士出現在他面前,單膝跪地,“屬下參見主上。”
謝嘉行擺擺手,遞出一張輿圖,“這是水龍符的位置, 爾等拿好,務必趕在褚倞之前,找到水龍符。”
這是他之前趁衆人定位水龍符位置時,偷偷畫下來的。
其中一名黑衣人接過輿圖,應了一聲“是”,然後利落起身,與其餘人一起退下。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仿佛從未出現過一般。
謝嘉行依舊坐在原地, 小白花似的臉上透露着蒼白,額頭上有冷汗冒出,仔細看, 他腿呈不自然的形狀彎曲着,顯然是斷了。
但他并沒有讓那些黑衣人給他接上, 而是自己默默咬牙忍着。
算算時間,褚倞等人應該快醒了,他又拿出迷煙,在自己鼻下晃了晃,然後收起迷煙,暈了過去。
……
褚倞和謝嘉行一行人跌落崖底的消息傳回銅壺關,衆人大驚。
沒想到褚倞和謝嘉行竟然出事了。
這讓本就逆風的局更加逆風,翻盤無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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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全村的希望都壓在他們身上,結果現在水龍符沒找到,還把自己搭裏了,衆人只覺得大勢已去……但不等他們想出一個解決之法,緊接着,又有一個好消息傳來——
褚倞和謝嘉行被人救了,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謝若玄的老熟人,前侍讀學士,符鴻雪。
謝若玄聽到這個名字時,愣了愣。
符鴻雪,他上一世的好友。上一世微末之時,符鴻雪扶持他登基。然後,他封符鴻雪為侍讀學士,兩人一世君臣相得。
久遠的記憶傳來,模糊的畫面漸漸清晰。
昔年喬宛心去世,謝若玄“被迫”待在闵家,名為“孝順養父”,實為監禁。闵徽視他為恥辱,動辄打罵,兩人猶如仇人。
他第一次與符鴻雪相見,是在闵徽長子闵文的生日宴上。
闵文是闵徽真正血脈相連的長子,他的生日宴自然華麗無比,無數名士到場慶賀。而謝若玄只能待在衆人看不見的地方,偷廚房不要剩飯,勉強果腹。
宴會來者衆多,廚房自然也忙碌起來,人一多,謝若玄偷剩飯就被發現了。幾名小厮将謝若玄堵在角落,準備打他一頓。就在這時,一道溫雅的聲音制止了他們,“住手。”
這道聲音着實好聽,衆人連忙停手。
只見一名錦衣公子站在不遠處,皺眉看着這邊。看他的衣飾,一定身份顯赫。幾名小厮停手了,賠笑道:“驚擾了公子,是小人不對,小人這就離開。”
說罷,他們準備扯謝若玄離開。
然而下一刻,那公子又道:“把他留下。”
幾名小厮面面相觑,“公子,此人乃是府上賤奴,恐冒犯公子,還是讓小人帶走吧。”
那公子說:“賤奴?我怎麽不知道,脖頸上有鸾鳥印記的人,會是賤奴。”
此言一出,幾名小厮立馬跪了下來。
場面一片死寂。
謝若玄勉強睜開眼,從人群的縫隙裏看過去,只見一襲潔白的袍角劃過,随即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時,他躺在一間幹淨溫暖的房間裏,錦衣華服的公子微笑着說:“我叫符鴻雪,閣下如何稱呼?”
……
因為謝若玄身份特殊,元封帝和謝涵光恨不能他“意外夭折”,平日各種食物裏加滿了“佐料”,甚至連衣物也塞滿了各種毒蟲。
符鴻雪送給他一串經過藥物腌制的珠串,可檢驗物品是否有毒,倘若有毒,珠串變色。
元封帝在位後期,黨锢之禍進入白熱化階段。元封帝沉迷修仙丹藥,不理政事。太子謝涵光與太監成沭勾結,一手把持朝政,大肆殘害朝臣,排除異己。
很多人被按上巫蠱禍國的罪名,株連九族。那段時間可以說是大淵一段至暗時期,人人自危。
符鴻雪出身世家符氏,是大淵難得的一股清流。他溫雅持正,君子端方,幸好有他在,謝若玄才免遭毒手。
之後謝若玄奪位,也是他一力支持,助謝若玄登上帝位。
史書上有謝若玄一頁本紀,他功不可沒。
……
謝若玄沒想到,重生一世,他與符鴻雪還有再見面的一天。
重生以來,他查過大淵朝臣名譜,上面沒有符鴻雪的名字。多次打聽,也沒有符家的消息,好似憑空消失一般。他以為符家已經遭遇不測,卻萬萬沒想到,竟會在此刻聽到符鴻雪的消息。聽聞符鴻雪還救了褚倞和謝嘉行,尋回水龍符。
一時間,他百感交集。
褚倞謝嘉行一行人回到了銅壺關,幸好他們都無性命之憂。與此同時,符鴻雪也跟随他們一起,來拜見謝若玄。
天陰沉沉的,烏雲壓城,城若蝼蟻。山脈連綿起伏,勾勒出黑白畫象,意境潇潇。
石階上,符鴻雪不卑不亢地俯身行禮,“草民拜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褚倞和謝嘉行一行人站在不遠處,尚未反應過來,唯有他一人毫不猶豫,行此大禮,好像絲毫不在意世俗目光。
謝若玄上前一步,親手将他攙扶起來,“佑平快起。”
符鴻雪擡頭,看向謝若玄。他面容清俊,眼角卻多了幾分滄桑,鬓邊也生了白發,終究染上了時光的痕跡。他注視着謝若玄的目光,充滿了久別重逢的欣喜,以及有幸再見故人的激動,幾乎淚濕衣襟,“皇上……臣終于再見到您了。”
謝若玄看着他不複年輕的面容,亦有些感慨。
當年符鴻雪名滿京城,被稱作“第一公子”,人人豔羨。現在依舊逃不過時移世易的侵蝕,染上疲态。
“佑平這麽多年,辛苦了。”
若非炎興帝熹平帝亂國,符家又怎麽會為明哲保身,消極避世。
直到此時才重新現身于衆人面前。
符鴻雪卻笑道:“草民有生之年能再見到皇上,已是此生大幸,不敢奢求其他。”
謝若玄說:“外面冷,佑平進屋再說。”
正廳裏,炭火燒得正旺,驅散了外面的寒冷。衆人落座,符鴻雪講起了自己的過往,“您上一世駕崩後,草民自請罷職……這些年草民一直逍遙山水,直到不久前,月羌和大宛舉兵犯境的消息傳來,草民身在草廬,聽聞您公布身份,便想趕來銅壺關,見您一面。草民猜測,您來銅壺關,定是為了與月羌和大宛開戰之事,而草民身份卑微,這些年未為國效力,自覺無顏面見皇上,于是草民想着若是找到水龍符,獻于皇上,也算不負皇上上一世信重之恩。”
“幸好天佑大淵,草民在半路上遇到了儲君和褚将軍,與他們一同找到了水龍符,不負皇上所托。”
說着,他命人将一個托盤呈上來。
托盤上放着一枚水色極好的龍形玉符,在陽光的照耀下,內裏似融着山川水脈,氣勢恢宏。
衆人目光不禁齊齊落在那枚玉符上,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水龍符。
游望之仔細打量。
謝嘉行也直直盯着那枚玉符,但神色不辨喜怒。
褚倞卻一臉凝重。慕容翊則是純粹好奇,盯着看了良久。
有了水龍符,便能啓動水脈,使用水脈上的機關,調動水龍軍了。水脈橫亘北地十六州,占據地理優勢,對戰事格局影響極大。月羌和大宛來勢洶洶,有了這個籌碼,戰事勝率将能增加十分之三。
按理說這是好事,可在場衆人卻無人露出高興的樣子,好似這不是水龍符,而是降旗。
謝若玄仿佛絲毫感受不到現場微妙的氣氛,笑道:“佑平不愧是國之肱骨,即使多年未見,也能及時解朕心憂。佑平想要什麽,朕都滿足你。”
符鴻雪說:“草民別無所求,只願吾皇身體康健,大淵國運昌盛。”
謝若玄想了一下,說:“佑平別無所求,朕不能辜負佑平一片心意,這樣吧,佑平先官複原職可好?”
上一世,符鴻雪任侍讀學士,謝若玄駕崩後,他就辭官了。這一世,先官複原職,其餘封賞再說。
不是謝若玄故意不給人家高位,而是符鴻雪淡泊名利,即使丞相的任書擺在他面前,他也會微笑婉拒。上一世,謝若玄有意讓他接任丞相之位,但被符鴻雪拒絕了,“臣才疏學淺,僥幸侍奉禦前,已是幸極,臣別無他求,還請皇上莫要再為難臣了。”
之後,他一直做侍讀學士,未升過一次官。
這一世,謝若玄不知道他是否願意留在朝中。
然而符鴻雪好似猜到了謝若玄的想法,笑了笑,“皇上信重臣,臣自然願意報答皇上。還是皇上了解臣,臣卻之不恭。”
謝若玄看着他與年輕時一模一樣的神态,一模一樣的态度,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
可惜,只道當時已惘然。
一番寒暄過後,便是商讨戰事。有了水龍符,接下來的對敵之策将有了多項選擇。
看着謝若玄和符鴻雪熟稔的樣子,游望之和褚倞在散會後,聚在花廳裏,談論這件事。
游望之主動問:“你身上的傷勢如何?”
褚倞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唇角揚起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并無大礙。”
他故意裝作傷重的樣子,就是為了避免麻煩。
謝嘉行摔落山崖是大事,一個搞不好,擔上個謀害儲君的罪名怎麽辦?只能裝成傷重、不良于行的樣子了。
游望之默了默,“你是如何遇到符鴻雪的?”
褚倞臉上笑意真切了幾分,“怎麽?吃醋了?”
游望之充耳不聞。
褚倞沒意思的“切”了一聲,“當時那位儲君掉落山崖,為了救他,我也跟着跳了下去,結果冰層裂開了,然後把我們都砸暈了過去,醒來後,我們就躺在符鴻雪的營帳裏了。”
游望之皺眉,“符鴻雪出現的時機……太巧了。”
褚倞問:“你懷疑這是一場陰謀?”
游望之搖搖頭,“不好說。”
褚倞又問:“那你認為是謝嘉行有問題,還是符鴻雪有問題?”
游望之閉上眼,嘆道:“你莫要輕舉妄動。”
褚倞哼了一聲。
另一邊,謝嘉行待在自己房間裏,對着黑暗中那道人影怒道,卻又夾雜着幾分驚慌,“我明明都算計好了,只要掉下山崖,拖住褚倞,就能安排暗衛提前去找水龍符。可是,水龍符沒找到,反而被符鴻雪搶了功勞。”
他當時暈過去後,醒來就躺在符鴻雪的營帳裏了。
“你說,是不是謝若玄察覺到了什麽,故意派符鴻雪過來監視我?”
符鴻雪可是謝若玄的舊臣啊,聽聞兩人私下關系十分好,是不是他們故意設了這個局,引他上鈎?
不是謝嘉行像驚弓之鳥,而是謝若玄給他陰險狡詐的印象實在太深刻了。并且符鴻雪出現的時機也太巧妙了,壞了他的事,這讓他不得不多想。
那道在黑暗中的人影開口了,聲音十分熟悉,仔細聽,竟然是闵錫的聲音,“儲君稍安勿躁,謝若玄雖城府深沉,但并非會本末倒置的人。此次他派你們去找水龍符,僅僅是為了找水龍符,絕非故意設局針對儲君。”
謝嘉行說:“那你說,符鴻雪出現的時機,為什麽那麽巧?”
闵錫沉吟片刻,說:“符鴻雪是謝若玄的好友,他得知謝若玄身份,想過來助謝若玄一臂之力,合情合理。”
謝嘉行張了張嘴,想說什麽,最後又不知該從何說起,最後還是忍不住道:“你是說,謝若玄憑借自身德行,就讓人家心甘情願地追随?”
闵錫沉默了。
顯然是默認。
謝嘉行冷笑一聲,“即使如此,可此事也處處透露着蹊跷。我明明已經先一步派人去尋找水龍符,結果沒有找到。但等和符鴻雪一起去尋找的時候,那水龍符偏偏又憑空出現了,就好像人為控制的一樣。你說哪有那麽巧的事。我派人去找,沒找到,他符鴻雪一來,就出現了,這水龍符難道還能自己選主人不成?”
闵錫頓了頓,說:“儲君可知,這水龍符共有兩塊?”
謝嘉行一愣。
闵錫繼續說:“一塊下落不明,一塊就藏在玉章山中……儲君派人去找,沒有找到,很有可能已經被人提前拿走了。而我們和符鴻雪一起去找的時候,水龍符又憑空出現了,很有可能,符鴻雪先我們一步,拿走了那塊水龍符。”
謝嘉行說:“你是說,符鴻雪拿走那塊水龍符後,不僅沒有離開,反而又在我們面前演了一場,假裝和我們一起找到了水龍符?”
闵錫說:“……你們一起找到的水龍符,或許不是原本藏在玉章山裏的那塊,而是下落不明的那塊。”
“符鴻雪把玉章山裏的那塊水龍符,拿走了。”
“現在他拿給謝若玄的是,他原本手裏的那塊。”
謝嘉行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