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陳妙妙說過幾天舉辦的捕撈節聯歡會,實際就是三天後。
地點在海邊。
溫南星和岑黎作為紮堆在老年堆裏的新一代,接連三天都遭受着早間六點的噪音困擾。
各種老年舞團、中年歌會、青少年歌劇團,于底樓花壇旁齊聚一堂。
明着互不打擾,暗裏争搶地盤。
也能稱得上是一種平衡。
陳躍阻止不了她這個頑皮的小妹參賽,和她約法三章,活動結束後必須按時完成暑假作業,每一天都不能落下,否則就沒收全部零花錢,讓她睹海報思演唱會。
關系似乎是有所緩和,但兩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仍不可避免。
聯歡會當天,陳妙妙穿上了新買的黑色夾克,甚至找了一位嬢嬢給她的黑長直燙了個卷,還抹了眼影,整個人看上去叛逆又倔強。
對此,他哥表示惱火,可即使發現也于事無補,畢竟事實已經擺在眼前,只得等她比完再好好說教一頓。
或許是因為這次獎金數目龐大,預備上臺的參賽者每日不間斷練習,眼下也正積極地在後臺排練,開嗓的開嗓、走舞步的走舞步……
化妝師八只手都忙不過來,人數實在太多啦!
臺下的觀衆已經陸陸續續進場,多數是“支援親友隊”,數目也不可小觑,甚至為了多投上那一票,連剛出生兩個多月的小嬰兒都抱來了呢。
可見這場盛會空前絕後般轟烈繁華。
溫南星和陳妙妙此刻就坐在後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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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正發愁:“小溫哥哥,你聽下來覺得哪一首比較好啊,這首會不會太平淡了?”
持續被噪音攻擊,溫南星揉揉耳朵:“嗯……都可以吧。”
話音還未落地,只聽兩旁抱着胳膊靠牆的兩人點評——
岑黎“呵”一聲:“五音不全。”
陳躍也“哈”一句:“跑調大王。”
兩句話直接降維打擊,陳妙妙直接放聲尖叫。
“小溫哥哥,你唱歌好聽嗎?要不你和我組隊吧?”小姑娘委委屈屈,“贏了獎金我們一人一半!”
溫南星茫然一瞬,下意識回絕:“我就不——”
岑黎拽起他,淡然:“不行,他是村裏唯一的獨苗苗,不能讓你嚯嚯了。”
溫南星:“……”
陳躍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有道理有道理,你趕緊把人拉走,再跟她呆一塊……就該傳染了!”
陳秒秒:“陳躍你個臭榴蓮,要外貌有外套要顏值有特效,要長相有洋相要腦子有餃子!臉皮厚嘴巴臭!”
氣得連哥都不叫了,直喊大名。
溫南星又見證了一系列新型拌嘴詞彙,新鮮但震驚。
陳躍:“……”
這小屁孩,罵得真髒啊!
飽了聯歡會的眼福,可肚子空着也不行。
恰巧聯歡會就定在周六晚上五點,嗅到商機的人們瞅準時間點,搶地盤一樣擺上攤,生怕來晚了周圍沒了空地做生意。
林叔就趕上了這個好時候,早先就預訂了位置,可謂是一家獨大。
臨時搭建的舞臺後邊擺着一桌又一桌,又像露天餐,又像農村吃席。
熱鬧非凡。
只是因為游客數量過于龐大,光是他和其他幾位叔們,壓根忙不過來,這桌要了炒鱿魚,那桌要了粉絲煲,到後面自個兒都分不清哪個菜是哪桌。
幹脆喊了岑黎和陳躍,一塊過去幫個忙。
于是被解救的溫南星,也和他們一起,被賦予一個倒茶小哥的角色。
不過來這兒的游客們,當然不止是單純看表演。
比如當溫南星說出“茶水可以免費續”這句話時,就像是踩到了觸發條件,客人們紛紛舉起手:
“小夥子,這裏也需要一份茶水……”
“帥哥,這兒缺碗筷!”
一來二去的,大家都想招喚這位長相俊俏的年輕人。
沒別的原因,模樣俊俏,眉清目秀。
單身的女孩們心思萌動,上了年紀的大爺大媽想替自家孩子問問。
溫南星忙得腳不沾地。
岑黎本身只是怕溫南星被陳妙妙纏煩了,所以才讓人過來幫個忙,沒曾想到哪都一樣,像路旁安靜的小花朵,什麽都沒做,都招蜜蜂稀罕。
“溫南星。”
聽到遠處熟悉嗓音的呼喚,溫南星扭了下腦袋,望見岑黎正朝自己招手,做口型——
過來。
“不好意思。”溫南星朝客人們道了聲歉,快步往餐廚的方向走去。
手裏還握着需要添水的空水杯,他問:“怎麽了嗎?”
岑黎手邊正忙着出餐,看了他一眼後,先從圍裙前兜裏摸出一只白色口罩:“煙熏,別嗆着了,把口罩戴上。”
又将手邊冒着冷氣的玻璃杯推過去。
“嘗嘗?”
一旦放松下來,嗓子間的幹澀便難以忽視。
抿上一小口清冽的飲料,再砸吧兩下嘴,溫南星認真評價:“很清爽,檸檬不酸還有點甜,和茶中和得很好。”
最後給出結論:“好喝。”
岑黎笑了,覺得他怪乖巧的,到處給人續水,自己倒是沒想着停下喝上一口。
摸魚都不會。
“好喝就喝,這杯就是給你的。”
岑黎接着問他:“會做飲料嗎?”
溫南星怔怔擡眼,慢慢吞吞搖頭。
“很簡單,你看,”岑黎擰開蓋,示範,“烏龍茶,檸檬片,冰塊。”
所有食材都是現成的,分類擺放在小料臺。
攪拌棒與冰塊相撞,叮叮咚咚一陣。
“就是一杯檸檬烏龍。”岑黎指着冰櫃,“其他配方都大差不差,最常用到的就是養樂多、雪碧、烏龍茶。”
轉而手指又在空中轉了個圈,回到牆壁上挂着的小黑板:“配方都在上面,單子不多,慢點做。”
溫南星半懵半懂:“好。”
“嗯?怎麽你們都在這,外面客人在催了。”
臨時搭建的小棚,半開放窗臺的形式,陳躍一打眼就看見裏邊多出一個人。
岑黎看了眼單子,張羅着:“你先……看看三號桌的粉條好了沒,一個團來的,給他們先送。”
說罷,他自己也端着幾杯飲料出去。
溫南星就這樣和岑黎角色對調,成了飲品師傅。
不用想都知道怎麽回事,陳躍發自內心感嘆一句:“不愧是我們村的顏值擔當,當服務員還能被追着要聯系方式,到這兒躲呢吧?”
“你是被陳妙妙傳染了啊。”岑黎吐槽。
陳躍揶揄:“我是覺得你的位置要被人替代了。”
岑黎給他一個白眼:“能替代的,原本就不是我的。”
話音剛落,只聽一道怯生生的女聲開口:“那個……”
——喲,剛說什麽來着。
陳躍一臉吃瓜的神态。
放下餐盤,岑黎給他一個眼神,順勢轉身。
小姐姐也是游客,看向岑黎的時候,有些羞澀。
“需要什麽?”
嗓音如靜谧的海面般平靜,岑黎倒是沒旁的心思。
可小姐姐卻不然,矜持又腼腆地指着遠處,半晌開口:“這個……能幫我給那位戴着口罩,正在做飲品的小哥哥嗎?”
手裏拿的是張小紙條。
戴口罩,做飲品。
是誰不言而喻。
陳躍:“噗。”
岑黎:“……”
-
臺上比賽已經進入收尾階段。
音樂一停,最後一組參賽選手——老年鼓隊,擺着花開富貴的造型,依次下臺。
主持人西裝革履,滿面春風,稍後便公布了萬衆矚目的獲獎名次。
“人在哪兒呢?”得知陳妙妙也擠入名額,陳躍望眼欲穿,“不是說得獎都得在後臺排隊的嗎?人呢——”
溫南星邊清洗玻璃杯邊擡眼,也在人群中尋着人影。
然而陳秒秒……是最後上臺的,饞扶着一位蹒跚的老奶奶。
她是最後一名,和唱歌的奶奶一樣,參與獎。
獎項是一瓶淨含量7kg的超大洗衣液。
老奶奶樂得合不攏嘴,陳妙妙一臉幽怨,下來後把那瓶洗衣液往她哥身上一扔,差點沒給人腳砸出一個窟窿。
聯歡會就這樣落下帷幕。
忙了許久,請來幫工的一行人卻還沒吃上一口熱乎飯菜。
于是此次活動最佳受益人林叔便做東,聚會形式吃烤肉。
“我只是準備得不夠充分而已,才一個禮拜的時間。”那些大爺大媽們可是每天都在練習的!
陳妙妙憤憤往嘴裏塞肉,像是要将所有的情緒都咀嚼吞咽下去似的,邊胡吃海喝邊道:“鼓隊都去省裏比過賽,我打不過也很正常嘛!”
“是第一名的那個隊伍嗎?”溫南星詫異,着實沒想到只是一個小小的聯歡會,前來參賽的竟然還有省隊。
“對啊對啊,小溫哥哥你是不是也覺得不公平,專業級別的怎麽能跟我們比嘛……”
獎金泡湯,陳妙妙往桌上一趴,整個人都蔫了:“我什麽時候才能攢到那麽多錢啊!”
陳躍簡直沒眼看她拙劣的演技,從口袋裏摸出一只紅包:“行了行了,拿去吧。”
“獎金?!”陳妙妙兩眼瞪溜圓,“有多少?”
一捏,沒厚度。
打開,沒數量。
陳妙妙壓根不想看裏邊是什麽,扯嗓子拍案而起:“哥——”
但後一秒,她又嚎了一聲:“這是演唱會門票?!”
分貝堪比汽車鳴笛。
“輕點喊。”陳躍掏掏耳朵,即使有心理準備,也被她一驚一乍吓失魂了。
那是張打印下來的票根。
最底下寫着行歪七扭八的小字,是來自哥哥給小妹的允諾。
“還沒那麽快買到票呢,明年。”
陳妙妙蹦起來:“哥——”
陳躍打斷她施法,且又附條件:“诶,但前提是你下一年度的考試,必須要比這次進步十名。”
有人調侃:“诶你這麽說,那她要是剛好第十名,是不是得考到第一名才行啊!”
有人寬慰:“就是啊!妙妙,我們盡自己努力就好了……”
耳畔都是歡聲笑語,喉頭酸澀。
又抿了一口荔枝水,溫南星察覺自己有些頭痛。
物理層面的痛,像是有人用錘子,一下又一下敲着他的腦殼,鈍重得連他起身走出門的步伐都有些虛浮。
只能像蝸牛一般緩慢挪着步子。
一步,一步,又一步。
邁出緩慢,落地鄭重。
推開門,風鈴聲順着微涼的冷風直直灌入他的衣領,不由分說且蠻橫地鑽進皮膚。
溫南星卻舒服得眯起眼睛。
“怎麽在外面吹風?”
幾位叔們難得一聚,又都是愛喝老酒的性子。
岑黎拿了幾瓶酒的功夫,就見溫南星一個人坐在沙灘圍欄邊上。
聽見聲音,溫南星偏頭,修理适中的黑發于空中飄揚。
頓了一下,岑黎暫且擱置那一箱子酒,坐到他旁邊,問:“不冷?”
溫南星搖頭:“熱。”
遠處小木屋裏突地滅了燈,靜了一秒後,室內亮起一盞蓮花燈,接着歡鬧聲、唱歌聲此起彼伏。
“他們在唱生日歌?”溫南星聽出旋律。
岑黎看了眼:“嗯,陳妙妙生日。”
溫南星怔愣:“今天嗎?”
他沒聽說陳秒秒說起過。
“那我什麽都沒準備……”他突然慌忙,伸手去摸自己口袋。
口袋癟得仿佛回到剛來那天。
岑黎笑:“你準備什麽。”
“距離她真正生日還有半個多月呢,”他說,“只是一直以來都是今天過。”
溫南星疑惑:“為什麽?”
“她媽是生她的時候難産走的。”仰望星空,岑黎沉聲。
她的生日是生日,可也是忌日。
除了緘默還是緘默,一時間沒了說話聲,風聲便顯得喧嚣。
岑黎側着身子,在看他。
這個角度望過去,能看出溫南星眼神有些朦胧,泛着水霧氣,以及稍顯沉重的呼吸聲。
都看得一清二楚,聽得一清二楚。
即使是那天在天臺,也沒見他向外展露過情緒。
“想家了?”岑黎猶像他肚子裏的蛔蟲。
間隔了許久,溫南星才捏起兩根手指:“一點點。”
岑黎心裏恍惚間升起一種微妙的感受。
總是寡言的青年,這會兒更添了兩分落寞,孤獨。
就像昙花一現,保不準哪天就不見了,回去……
“還沒問過你,你是從南方過來的吧?”岑黎不清楚他先前的情況,也不知道他打哪兒來。
聞言,溫南星稍頓一下。
岑黎大抵要問的是他的家鄉,但真要說,實際上他是從國外飛回來的,中歐南部,山地國家。
中和一下,他模棱兩可回答:“算是。”
岑黎又問:“想過什麽時候回去沒?”
溫南星卻将腦袋晃成撥浪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他什麽都不知道。
“啊,有小螃蟹。”賞完星空,他突然望地。
沒有邏輯關系的兩句話,岑黎沉默片刻,福至心靈般看了眼被落在一旁的飲料罐:“……你喝的是酒啊!”
“唔……”
是嗎?
明明是飲料,荔枝味的。
頭暈。
“你……刺猬。”溫南星轉身,正對岑黎,手指搖搖晃晃擡起,“一只大黑刺猬!”
指尖卻猶如脫軌的列車,偏離十萬八千裏。
點在岑黎耳朵上。
察覺到醉鬼的動作,岑黎側目瞥了眼,失笑:“什麽?”
還沒等岑黎想明白他和刺猬之間有什麽聯系時,溫南星又開始莫名其妙發言:“我沒見過你,你是什麽品種的刺猬,為什麽有兩個頭?”
“……”
岑黎看他盯着自己頭頂,總算懂了。
這是在拿他做比喻呢。
“什麽品種都不可能有兩個頭。”岑黎無奈,“有兩個頭的那是基因突變。”
溫南星求知若渴:“你突變了嗎?”
“……你突了我都不一定突。”岑黎又好氣又好笑。
小醉鬼聽不懂他說的什麽意思,覺得渴,就去拿自己的那瓶飲料。
甚至還沒嘗到,就已經咂巴咂巴嘴唇,回味過來舌尖上都是甜滋滋的果味。
岑黎伸手,搶先他一步奪走那瓶果酒。
一晃,裏邊都空了!一罐子全進了肚!
酒量太差。
連瓶口都沒摸到,溫南星突然有些氣惱,什麽都顧不上了,直接上手過去争對方手裏的東西。
可醉鬼沒有危機意識,一個不注意,身子便往後仰,差點傾倒往下摔。
也幸好有岑黎及時拽住他,但溫南星仍然保持着下巴擡起,腦袋騰空,若不是有人拖着他,早就四仰八叉,倒地不起了。
岑黎看他完全沒有一點準備起身的自覺,自己手腕處的酸軟感倒開始發作,難以忽視。
手……要斷了!
他咬了咬牙,用勁把人撈起。
“坐好啊,別再倒了。”岑黎提醒他。
順走已經見底的果酒,他站起身:“差不多了吧,該回去了,起風了。”
溫南星鄭重地“嗯”了聲,但是……一動不動。
岑黎半天沒等到他的動作,索性趁人醉着平直且大膽地打量。
眼睛水靈,扇睫更過分,他還是頭一次發現有人睫毛能做到又卷又翹。
不是科技與狠活堆砌出來,而是自然形态。
呆頭呆腦的樣子,不過打理了一下頭發,總算是看上去清清爽爽,不拖泥帶水。
“還真是醉了……是不是感覺整個腦袋都輕了不少?”岑黎調侃,忍不住上手碰了碰發梢。
一觸即收。
手感和他這種粗硬發質不同,溫南星的頭發更加細軟,也更加黑亮。
就像是家養的花,和野性的草。
對比可太明顯。
或許是動作過于輕柔,以至于溫南星壓根沒察覺到什麽,他撓撓臉,目光往上擡了擡,剛修理過的頭發,沒有與睫毛并齊的長劉海,視野都開闊了不少。
掀起眼皮,仰視。
太高啦,脖子酸。
所以溫南星稍微低了低腦袋,目光所及之處是對方喉間一塊凸起。
盯了兩秒,他忽地問:“你能背我嗎?”
“嗯?”
岑黎指尖一滞,下意識去看他的腳踝,想問他是不是又扭到了。
可接觸到的卻是如星夜般璀璨的眸子,雙瞳剪水,最是無法掩飾,也不會說謊的眼神。
小木屋的燈适時又亮起,陳妙妙不知何時和他哥出來了,小個纏着大個,或是要抱或是要背。
一大一小的身影在暖黃光暈下拉長,影子映照在沙灘,跟随他們同行。
溫南星這時候不是問句,而是一種央求:“我也想你背我。”
路燈忽閃忽閃,明暗交替。
岑黎稍頓,問他:“不想走路?”
溫南星“嗯”了一聲,輕聲問:“可以嗎?”
他喃喃道:“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