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豐年年這可是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要在聽水公館過夜。
畢竟之前是潛伏在聽水公館, 每天提心吊膽的隐藏,為了确保不被發現連睡覺都是斷斷續續,每次不超過一小時, 時刻保持警惕。
今晚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在聽水公館, 想怎麽睡就怎麽睡!
豐年年真的很期待, 坐在回程的車上時幾乎很難掩飾他此時十分激動。
豐年年興奮的雙手不自覺的敲打着雙腿, 突然轉頭去看向不武,向不武在他的身側安靜的坐着,閉上了眼睛,全身都靠在車椅上,神色之間有些疲憊。
豐年年突然安靜了下來。
向不武今天其實并沒有做什麽會很疲憊的事, 真正的活動時間大部分都累積在下午和晚上這段時間。
向不武一直在和他說話, 和他聊天,也一直都在笑, 在和對手周旋, 這些并不起眼的一件件小事,是不是也能夠成為一點一點的壓在向不武身上的疲憊?
可豐年年還很精神。
在外面已經漆黑的天色之下, 并沒有開燈的漆黑車廂,只有從車窗外不斷掠過的路燈偶爾照亮車內。
豐年年垂眸,注意到了向不武的手, 這雙手手指細長,即便保養得當卻依舊能看出來正在逐漸失去的豐滿的血肉,留下了一層蒼老的皮膚。
而他在總是握向不武的手的時候, 也能感覺到這份枯瘦。
似乎是注意到了豐年年的注視,向不武的眼睛半睜開, 對上了豐年年的眼睛。
明亮的,靈動的, 幹淨的眼白和漆黑的瞳孔都彰顯着豐年年的勃勃生機,即便瘦弱矮小,卻也能看到那旺盛的蓬勃增長的生命力。
“你的呼吸很長。”豐年年突然說,“就像睡着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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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不武沒有微笑,只是這樣看着豐年年。
“今晚我們一起睡嗎?”豐年年道。
向不武嘴角輕輕的勾起一道微不可查的弧度:“要秉燭夜話嗎?”
豐年年眨了眨眼睛,笑道:“不說話,就睡覺,朋友之間一起睡覺不是很正常嗎?!”
向不武微笑着,帶着疲憊嘆息的聲音,卻是逸出了一個淺淺的‘好’字。
方博遠将在豐年年的房間中給豐年年早就準備好卻一次都未曾使用過的睡衣找出來,親自送到了向不武的房間。
在聽到豐年年居然要和向不武一起睡的時候,說不驚訝是不可能的。
向不武在浴室的時候,方博遠還是忍不住叮囑了一下豐年年。
“先生睡眠很淺,輕微的動靜都會影響到先生的睡眠,如果你覺得一起睡會睡不着,在旁邊也有另外一間房間我已經整理好了,只要直接過去就可以睡下了。”
“你可以對我很放心,我保持隐匿的能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豐年年很篤定的拍拍胸口。
方博遠想到了豐年年在聽水公館潛伏了半個月的輝煌戰績,曬然一笑:“是我多慮了,如果有需要,可以直接打內線電話給我。”
豐年年抱着自己的睡衣,問方博遠:“以前向不武都是怎麽睡的啊?”
方博遠本身并不打算向豐年年解釋向不武的日常生活習慣,但是鬼使神差,回答了豐年年:“向先生一直都是自己睡的。”
“他妻子呢?”豐年年疑惑的問道。
“一直以來兩個人都是分房睡,而且夫人有自己的工作和事業,來聽水公館居住的時間并不長。”方博遠道。
“她也是個睡覺很敏感的人,我們都不喜歡同床共枕。”向不武的聲音從衛生間的門口傳來,向不武出來的時候只是簡單的披了一件浴衣,看上去倒是比洗澡之前要清醒了不少。
“所以你們才只有一個孩子啊?”豐年年很随意的接話。
方博遠的表情有點繃不住,向不武卻笑了:“有一個就足夠了。”
“可是如果一個不成器怎麽辦?”豐年年舉了個例子,“在我的世界裏的皇帝明面上的皇子皇女都有二十三個之多了,在我心裏比起皇帝更偉大的反派,居然只有一個孩子,其實我有些不明白,一般會有孤注一擲性格的不都是主角嗎?”
“你不覺得一個深情又鐘情的反派會更有魅力嗎?”向不武笑着調侃豐年年道。
豐年年眨了眨眼睛,猛然反應過來什麽,立刻喜悅道:“對,你是完美的,向不武,你甚至能管住一般男人管不住的那天天想着女人的玩意兒!”
“咳咳咳……”終于方博遠最先覺得這個話題有點難耐的尴尬,豐年年的年紀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但是大部分在這個年紀的孩子都不會肆無忌憚的談論這個話題。
“你碰過女人嗎?”向不武卻一點都不在意年齡的問題,随意的坐在了一旁的沙發上,偏頭問着豐年年。
“很可惜,還沒有過。”豐年年雙手叉腰,突然挺了挺腰身,“我還太小了。”
“是啊,你這個年齡的确是……”向不武的話突然被打斷了。
“不是年齡太小了,是這玩意太小了。”豐年年指了指自己的大腿處,“女人不喜歡。”
向不武很罕見的啞然,而方博遠剛剛拿起吹風機的手都僵住了,突然向不武爆發出了很罕見的笑聲,他看上去真的被逗的很開心。
“被人看過了?”向不武一邊笑,一邊用手撐着自己的頭,看上去是被笑聲奪走了氣力,雖然很疲憊,卻還是被好奇的心情吸引了注意力。
“嗯。”豐年年一點也不覺得這是羞恥的事情,雖然他也知道在這個世界裏被人看到很羞恥,“一開始是很難找到合适的衣服穿,進入盜賊團之後盜賊團的其他人都嘲笑我,尤其是那些女人們。”
向不武半眯着眼睛,靠在沙發上:“也是。”
方博遠準備給向不武吹幹頭發的時候,卻突然對上了豐年年的眼神。
豐年年朝着方博遠伸出了手,那明亮的,一點也沒有疲憊之意的眼睛裏,全都是讨要的迫切目光,方博遠默不作聲的将吹風機放在了豐年年的手心中。
“我要開始享受你的服務了嗎?”向不武也注意到了兩個人的動作,輕笑道。
豐年年拿着吹風機,将手對準了吹風機的風筒:“風之精靈啊,請允許我借用您的力量吧,淺風!”
吹風機突然開始工作。
豐年年擡頭,看着歪着頭沖他笑的向不武,以及親眼看到豐年年按下吹風按鈕的方博遠。
豐年年笑着道:“比起魔法,還是電更好用對吧,魔法的吟唱可麻煩了。”
“你這樣的魔法能用來攻擊人嗎?就這麽吹吹?”向不武也笑着問道。
“當然不是用來攻擊的。”豐年年站在向不武的身後,給那一頭銀黑相間的短發吹去水汽。
“那是生活魔法?”向不武問道。
“只是純粹的我沒有風魔法天賦才會這樣,如果是擁有足夠魔法天賦的人使用起來可不是這麽小小的風,很大很大的風,人在裏面站不住的,無論是房子還是樹木都會被連根拔起。”豐年年親眼目睹過那樣可怕的狂風,也心生敬畏。
向不武靠在椅子上,感受着豐年年的手,覺得豐年年的手指意外的很靈活,甚至按壓頭部的時候還會帶來舒适的感覺。
“那你在什麽方面比較有天賦?”向不武問道。
“我只是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連貧民身份都沒有的人,不管是屬性魔法還是身體強度都毫無優勢。”豐年年道。
“難道布斯魯爾盜賊團是一個專門收留老弱病殘和普通人的團嗎?”向不武微笑着,他不認為豐年年對盜賊團毫無價值,只是豐年年自己或許還沒有發覺。
“因為團長對我起了同情心。”豐年年絲毫沒有心機的說道,“就和向不武你會莫名其妙喜歡上薛橋一樣,團長對我也是一次莫名其妙的同情心。”
“是嗎?”以前不覺得,總是被豐年年這麽一提,向不武也開始懷疑自己當初看上了薛橋,是不是好勝心在作祟,“你當時的樣子很可憐嗎?”
“那時候可憐的不是我,是姐姐。”豐年年放下了手機的風筒,雙手去感受向不武的發絲是不是已經幹透了。
“姐姐?”向不武對這個人起了一點好奇心。
“嗯,姐姐當時很痛苦了,但是我下不了手殺她。”豐年年很無奈的道,“所以團長幫我殺了姐姐,還帶走了我。”
“你要殺死你的姐姐?”在一旁安靜的聽着的方博遠,忍不住開口問道。
“因為姐姐要求我殺死她,她很痛苦,但是要殺死自己太困難了。”
方博遠的心情有些複雜,這到底是什麽樣的痛苦,可這些疑惑可能對豐年年而言過分殘忍而問不出口。
向不武也安靜的看着豐年年,豐年年太過平靜了,在訴說死亡的時候沒有任何畏懼,即便是他的親人。
但是,到底親手殺死親人這件事,還是會讓這個對死亡無動于衷的孩子遲疑。
“殺人犯法。”向不武突然道。
“我不會做。”豐年年立刻舉起雙手澄清,“我已經改過自新啦。”
向不武被豐年年的反應逗笑了,冷寂的氣氛重新回歸平靜。
豐年年給向不武吹着頭發,只是莫名其妙的想到了團長,記得以前團長也說過他好像在某方面有天賦來着,但是到底是什麽天賦,豐年年是真的不記得了,好像不是什麽特別厲害的需要注意的天賦。
方博遠離開了,豐年年看着向不武靠在了床頭,拿起了一本密密麻麻全部都是字的書。
“現在不都是用手機了嗎?”豐年年記得之前向不武也是用平板和電腦一類的電子産品,沒想到居然還會看書。
“電子産品的觸感,遠遠比不過書本帶來的真實和細致。”向不武道。
抱着手機的豐年年眨巴着眼睛看那厚厚的書:“那我也……”
“只是年輕的時候保留下來的習慣而已,你不必跟着照做。”向不武知道豐年年的想法,轉而道問,“我能接受快速發展的新興事物,只是不代表會忘記過去懷舊的時候。”
豐年年趴在床鋪上,看着在床頭燈光下的向不武。
在暖色溫和的燈光之下,向不武臉上的褶皺和細紋似乎比白天更加明顯了,銀色的發絲比黑色的發絲更容易反射光芒。
“你好像頂着星星。”豐年年突然道。
“嗯?”向不武并沒有從書本中移開目光。
“白色的頭發也很漂亮。”豐年年道。
向不武準備翻頁的手微微一頓,嘴角微微勾起,之後沒有繼續看書,反而将那厚厚的書本合上了。
“要給你讀故事書嗎?”向不武問道。
豐年年眨了眨眼睛:“嗯?”
“去把在那邊的書櫃上第二個書櫃裏第二排倒數第三本書拿過來。”向不武将那厚重的書本放在一旁,指揮着豐年年。
豐年年立刻從床上跳起去拿了書本。
“童話?”豐年年看着自己找到的書的封皮,之後又看了眼在床頭的那本寫着‘經濟大世界’的書本,“我應該已經過了需要讀故事書才能睡覺的年齡了吧?”
“我想試試看。”向不武道,偏頭看着翻越上床的豐年年。
“你沒有給自己的兒子讀過嗎?”豐年年好奇道。
“沒有。”
“那現在為什麽要讀了?”
向不武翻開了書本,緩緩道:“因為老了。”
豐年年其實并不喜歡聽向不武說和年齡有關的話題,向不武老不老,一眼就能看的出來,已經不需要再過分提醒了。
向不武讀了白雪公主,他的聲音平緩,可沒有一點睡前讀物的情感,但是卻能讓總是吵鬧躁動的豐年年平靜下來。
豐年年聽完了這一個簡單的童話故事的,道:“他們永遠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麽。”
“嗯?”向不武道。
“白雪公主大概是個魅魔,又或者是擁有魅惑能力的人類,而魅惑的能力雖然能迷惑人,但是不能迷惑所有人,被魅惑的人是沒有正常神智的,讓被魅惑的王子掌控了國家,不是國家的滅亡,就是皇室被颠覆。”豐年年道。
向不武低頭看向故事書:“那你覺得繼母如何?”
“那是一個有趣的,卻很倒黴的女人,她有野心,也隐藏着野心坐上了最高位,也對自己的目标有絕對的掌控的能力,也有魅惑抵抗,對威脅有行動力,是我很滿意的反派。”豐年年道。
向不武偏頭道:“即便最後勝利的永遠是主角?”
“既然做了反派,我就沒想過會有好的下場。”豐年年勾起唇角,一點也不為自己的未來發愁,“我要和反派一樣肆無忌憚的活。”
向不武笑了,将書本放在了一旁。
“不讀了嗎?”豐年年問。
“我只是想試試看,事實證明讀故事書是一件很無聊的,我并不想做的事。”向不武道。
“那就不做了!”豐年年在床上翻滾了一圈,“你不困了嗎?”
豐年年還記得在回來的車上的時候,向不武一直安靜的閉着眼睛,應該是很疲憊的。
想了想,豐年年問道:“要我離開嗎?”
“嗯。”向不武道,“你在旁邊會讓我睡不着。”
豐年年癡癡的笑:“那我去其他地方睡啦。”
“現在不行,但是可以試試看能不能習慣。”向不武道,“你偶爾可以來嘗試睡在我身邊,在我睡着之後。”
“明明不喜歡?”豐年年不理解,因為是向不武不喜歡的事,豐年年不希望看到向不武做違背自己喜好的決定。
“我老了,會想做很多年輕的時候不想做的事。”
豐年年穿着睡衣,手中握着手機抱着抱枕,看着向不武,突然道:“向不武,你知道我很喜歡你的吧。”
“嗯。”向不武道。
“所以你的話我真的會很認真的執行,你确定要這麽做嗎?晚上會不會被吓到?”豐年年很擔心如果自己突然冒出來,會讓現在看上去比年輕人脆弱很多的向不武狀态不好。
“那你就不要吓到我。”向不武道。
豐年年眨了眨眼睛,點頭:“好的,我會做到的!”
向不武笑了,豐年年似乎對他這麽做的動機并不感興趣,但是絕對護履行他的奇怪的要求這一點,會讓他覺得豐年年是個可愛的孩子。
不好奇,不質疑,不反駁,全然的信任。
只是……
向不武還是有些不理解的是,為什麽豐年年比起大門,總是更喜歡走窗戶呢?
向不武看到豐年年從陽臺離開,還細心的将落地窗關好,甚至不知道用什麽手段直接上了鎖,表情很複雜。
豐年年滾過的床單處到處都是亂七八糟的折痕,在聽他講故事的時候就這麽抱着枕頭擡頭看他,明明是用來哄睡的故事,卻越聽越精神。
明明一言不發,可那眼神都讓向不武覺得吵鬧,現在人走了,卻莫名的帶來一股子寂寥的感覺。
但是好歹……能好好睡覺了。
豐年年坐在窗臺上,等到窗戶內的最後的燈光熄滅,這才咬着手機雙手一翻從窗臺上落下去。
低頭看手機,意外的看到了一條來自向黎的信息。
因為一直在和向不武聊天,豐年年甚至都忘記了自己最喜歡收到消息了,迫不及待的打開,上面是一個小時之前的信息。
——他們對你怎麽樣了?
他們?
哦……
向黎的朋友們?
豐年年光着腳踩在草坪上,走了兩步。
說起來回來的時候一直沒有見到少爺吧?少爺知道他在聽水公館嗎?
反正不困。
去找少爺玩?
豐年年走着走着,突然默不作聲露出了一個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