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請帖
請帖
一個半小時後。
“喀噠——”
是房門被打開的聲音。
極其沉靜的環境內, 任何細小的聲音都十分明顯。
裴歡辭朝門口睨了一眼,來人自然只會是他的父親。
“回來得倒是夠快,還算聽話。”裴氏男爵冷哼了一聲, 随手往地上扔了張請帖, “下周六STG財團為了正式迎接顏岚歸的歸來, 特意舉辦了宴會。孫家也給我們發了請帖, 到時候可別給我丢臉。”
提起STG財團,裴氏男爵就很是來氣。
上周末,在他舉行的宴會上, STG財團的人好不容易才來和他商談合作事宜, 可是裴歡辭卻招呼都不打一聲地奪門而去,丢盡了他的顏面。
“你竟敢當着外人的面對我的話置若罔聞!”想到此處,裴氏男爵恨得牙癢, 憤怒的神态顯而易見。
裴歡辭斜睨了一眼裴氏男爵身後的某個方向, 沒有進行任何回應。
在裴氏男爵的眼中, 裴歡辭這樣的行為就仿佛是再次重演了一番他方才話裏的“置若罔聞”一樣。
“很好, 你現在真是長本事了啊。”裴氏男爵額角的青筋憤然地跳動。
裴歡辭仍舊不為所動,只是沉默地盯着裴氏男爵。
從他在宴會上不顧父親的臉色、轉身去舞廳尋找晏懷桑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預料到了父親今天的盛怒。
“你!給我跪下!”裴氏男爵見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不吱聲, 更是怒火中燒, 從懷中的衣兜裏翻出皮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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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歡辭解下學校的制服外套,只留下一件白襯衫, 如裴氏男爵所要求的那樣,在地上跪好。
“父親, 自從我還不記事的時候開始, 您就隔三岔五地虐打我來出氣,已經十八年了。現在的我已經成年了, 不知道這樣狠毒的事情、您還準備做多久呢?”裴歡辭高傲地挺直背脊,清晰的話語從他的口中說了出來。
這些話,他已經在心中排練了很久很久。
裴氏男爵聞言一怔。
在過往的十八年中,裴歡辭從來不敢在挨打前對他說話,就連求饒都不曾有過。
更何況是現在這樣帶着質問性質的話語。
“......別以為你成年了,翅膀就硬了。”裴氏男爵從錯愕中緩過神來,冷笑着握緊皮鞭,朝裴歡辭跪着的地方走去,“要怪就怪你自己不争氣,當年把你的母親氣走了,否則我也不會在其他貴族的眼中活成今天這樣的笑話!”
這樣推卸責任的說法,裴歡辭已經聽到了太多次,多到數不過來。
他緊跟着裴氏男爵的話,不給裴氏男爵說話的空隙,冷靜地反駁道:“我聽人說母親是因為您總是在家大發脾氣,才會忍無可忍地與您離婚。那時的我不過是幾個月大的嬰兒,尚且沒有自我意識,母親的離開與我并沒有太大的關系。”
“你小子......還真是膽肥了,竟然敢和老子唱反調!”裴氏男爵被氣昏了頭,無意識地說起了貴族間不應該用的粗鄙之語,“你是忘了你小時候差點被我掐死的那一次嗎?小心我今天真的把你掐死,看看你還會不會繼續頂嘴!”
緊接着,裴氏男爵便惱羞成怒地揚起手中的皮鞭,惡狠狠地打在裴歡辭的後背。
一下接着一下,皮鞭打在肌膚上的悶響聲此起彼伏。
裴歡辭緊閉雙眼,慘白的臉上開始滲出冷汗,雙拳因為疼痛已經無力握起。
他的腦海裏不斷地浮現出晏懷桑的笑容。
不知道過了多久,像往常一樣,裴氏男爵打得手臂酸痛,懶得再揮舞手臂,索性将皮鞭往地上一扔,趾高氣揚地轉動手腕:“給我收拾好了。”
裴歡辭緊咬下唇,攙扶着牆壁站了起來,拼盡全力不讓自己的步伐顫抖。
他并沒有按照裴氏男爵的吩咐,彎腰撿起地上的皮鞭,而是打開了書桌抽屜裏的遙控器,對準投影儀按下開關。
裴氏男爵被這意料之外的展開驚訝得暫時忘了動作,呆呆地看着投影幕布緩緩落下。
緊接着,投影幕布上出現了高清的錄像畫面。
畫面上的內容不是別的,正是方才裴氏男爵虐打裴歡辭的全部過程。
甚至還有三個不同的機位。
每一個機位裏、裴氏男爵都顯得十分地面目可憎。
音響裏也傳出來自裴氏男爵清晰的怒吼聲:“你是忘了你小時候差點被我掐死的那一次嗎?小心我今天真的把你掐死,看看你還會不會繼續頂嘴!”
裴氏男爵先是滿臉驚恐,緩過神來以後氣得渾身顫抖,轉身指向裴歡辭的手指也是哆嗦個不停:“你......你竟敢!”
他這輩子也沒想過他的兒子居然會有算計他的一天,更沒想過是以這種殺敵八百自損一千的方式來算計他。
“是的,我不僅敢,我還這麽做了。”裴歡辭實在是沒有多餘的力氣站着了,坐到書桌前的椅子上,竭力保持着優雅的坐姿,毫無血色的雙唇翕動,“從現在起,如果你還要繼續傷害我的話,我會将這些視頻全部曝光。”
“即使你讓媒體删帖,我也會持續開通新的賬號不斷地上傳視頻,一直到這個國家......不,是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都知道你私底下的真面目。”
裴氏男爵聽到這句威脅,大為震怒,思維慣性地想要沖過來繼續打他:“你還學會恐吓我了?你以為我會怕你嗎,要是真的曝光了,我看你這個聖亥尼斯學院的學生會長的臉往哪兒放!”
“父親,您大可以嘗試一下。”裴歡辭看着彎腰準備去撿皮鞭的裴氏男爵,丹鳳眼狹長地眯起,“我會讓你看見我的決心——我并不只是簡單地說說而已。”
裴歡辭故意停頓了半拍,一字一句道:“哪怕和你一起身敗名裂,我也無所謂。”
裴氏男爵擡眸看去,看清了裴歡辭淺褐色的眼眸中的那抹狠戾,撿拾的動作被吓得堪堪地懸在半空中。
素來在裴歡辭面前耀武揚威的裴氏男爵,第一次在自己的兒子身上感受到了恐懼。
他猛地意識到,一向逆來順受的裴歡辭似乎在某個時刻中,不知不覺地完成了蛻變。
“......我怎麽養出了你這樣的孩子。”裴氏男爵被他震懾到,灰溜溜地收回了手,只能嘴硬一句。
他不敢承擔裴歡辭口中的後果。
如果其餘的貴族們得知了他淩虐親生兒子的惡行......他就是和一百個伯爵結婚,也不可能找回相應的面子。
“父親,您還記得上次晏懷桑說的話嗎?下次您來海拉莊園以前,記得和她打聲招呼。”裴歡辭再次摁下投影儀的播放鍵,發出最後的警告,淺笑道,“不過我認為,你最好不要再來這裏了。”
“好......你很好!”裴氏男爵的臉被氣得青一塊紅一塊,可是最終也只能惡狠狠地瞪了裴歡辭一眼,用力砸門,離開了房間。
在這一刻,裴氏男爵作為父親的威嚴在他的兒子面前蕩然無存。
直到房門被關上以後,裴歡辭緊繃的神經才緩慢地松懈下來,背後如同火焰焚燒一樣的痛感也遲緩地翻湧而上。
“滴答——”
木制的書桌上,不知道從哪裏掉落下兩顆水滴。
在音響裏傳出的一道道令人厭惡的鞭打聲中,裴歡辭愣愣地盯着桌面好久才反應過來。
他居然在哭。
裴歡辭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用紙巾擦拭幹淨桌面。
不知道為什麽,他現在很想看到晏懷桑。
想見她,一秒鐘也不想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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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回家的路上,晏懷桑在車裏收到了裴歡辭連發三條的Connect消息:
【你什麽時候回來?】
【我想告訴你一件事情。】
【能不能來我的房間一趟?】
說實話,晏懷桑有些好奇,沒想到今天的裴歡辭居然比她還早一步回家。
說好的日不暇給的學生會會長呢?
不過她剛好也有事情要求裴歡辭,自然連忙說好。
所以,在回到海拉莊園以後,晏懷桑第一時間前往裴歡辭的卧房,找到了他。
打開房間以後,晏懷桑聞到了空氣中彌漫着的若隐若現的血腥味道,不由自主地蹙眉。
“不會是......他又打你了吧?”晏懷桑下意識地問他,卻又有些猶豫,擔心自己猜錯了。
裴歡辭在看到晏懷桑進門以後,心情明顯好了許多,輕輕皺起的眉毛變得平緩,默默地對她點頭。
“你等着,我去拿藥。”晏懷桑記得她的房間裏還存放着上次醫生給她的藥膏,說着便扭頭走了出去。
裴歡辭本想說不用,但是晏懷桑跑得太快,他根本來不及說出口。
于是他只好彎腰趴在書桌上,像一只等待主人回家的貓,安靜地等待晏懷桑回來,唇角無意識地上揚。
這種被人在乎和惦記着的滋味......很好。
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自己可以從晏懷桑那裏得到一輩子的關心。
雖然一輩子聽上去很沉重,但是裴歡辭就是這樣貪心。
不多時,晏懷桑便帶着藥膏和繃帶回來了,繞到裴歡辭的身後,皺着眉頭看向他傷勢慘重的後背:“你挨打之前為什麽不把襯衫也脫掉啊,總不能是潛意識地指望這件衣服能給你遮羞吧?”
裴歡辭的臉埋在他的胳膊之間,态度不置可否。
面對裴歡辭這樣的反應,晏懷桑總覺得她這是說中了,尴尬地咳嗽了幾聲,轉移話題:“不脫襯衫我沒辦法上藥......你自己來還是我幫你脫?”
“我自己脫。”裴歡辭坐直身子,低頭一顆顆地解開襯衫的紐扣,冷不丁地來了一句,“晏懷桑,他以後不會再打我了。”
“什麽意思?”晏懷桑的思緒被他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岔開,一時沒能轉過彎來,望着裴歡辭的後腦勺發呆。
“......他剛才打我的過程,被我用攝像儀錄下來了。”裴歡辭簡明扼要地概括了方才發生的事情。
說話間的工夫,裴歡辭小心翼翼地脫下了粘在傷痕上的襯衫布料,倒吸一口涼氣。
“那不是很好嗎!”晏懷桑遲緩地反應過來,猜到裴歡辭應該是用這個視頻威脅了裴氏男爵,發自內心地替他感到開心。
她知道裴歡辭能夠做出覺悟、作出反抗父親的決定,一定是非常艱難的。
“我在你心目中的模樣......”裴歡辭清了清嗓子,回頭望她,極具風情的丹鳳眼中暗含期許,“有變得更勇敢一些嗎?”
他想在晏懷桑的面前樹立一個更加值得她喜歡的形象。
“有有有,特別勇敢。”晏懷桑揉了揉他後腦勺處的金發,覺得他這副求表揚的模樣有些好笑。
裴歡辭看晏懷桑在笑,心思莫名沉重了幾分,垂下眼眸,無意識地想要替自己辯解:“你知道的,這個國家的法律體系總是無條件地包庇貴族。即使我曝光視頻,父親也不會因此入獄、又或者是受到其他懲罰,所以我......”
“你已經做得很好啦。”晏懷桑發現他的情緒開始朝自責的奇怪方向發展,立馬堵住他的嘴,“沒有人要逼你曝光視頻。再說了,在你還沒有做好足夠的心理準備之前,我也不建議你曝光視頻。”
“謝謝。”裴歡辭把頭扭了回去,盯着被他勾在一起的手指。
......謝謝你替我開脫,替我找理由。
晏懷桑隐隐約約地感覺到今天的裴歡辭有些反常,似乎特別的......坦率?
說是坦率也有點不對勁,反倒是有點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她沒想過裴歡辭會想現在這樣,主動并且自願地将他狼狽的傷痕暴露給自己。
很久沒有出場地系統不合時宜地跳了出來:
【這說明宿主您已經得到了裴歡辭百分百的信任哦。】
【您有沒有大受感動呢?】
說到信任......晏懷桑立刻聯想到了好感度。
對于現在的她來說,好感度和厭惡值都已經成為了不可控的事情。
最主要的是,晏懷桑無法忽視她已經付出的沉沒成本——她好不容易和大家成為了朋友,現在也不是很舍得讓裴歡辭和謝淩逸讨厭她了。
也就是說,她迫切地将一切都賭在了解鎖顏岚歸的幕間劇情上面。
正是因為這樣,她最近才會聽顏岚歸的話、努力學習。
......她一定要在生命值被好感度扣完之前拿下顏岚歸!
晏懷桑暗自給自己打氣,扭開藥膏的罐子,用餘光去瞥裴歡辭書桌上的那封請帖——從她進屋的第一時間便注意到它了。
她今天下午才從顏岚歸的手裏看到過一模一樣的請帖。
晏懷桑将藥膏塗抹在裴歡辭的背上,假裝不經意間地提起:“下周六的晚上,STG財團是不是邀請你參加宴會了?”
“怎麽,你也想去?”裴歡辭敏銳地捕捉到晏懷桑話裏的試探,眸光一寒,“......因為顏岚歸?”
晏懷桑沒想到裴歡辭一下子就猜到了她想要做什麽,語塞了片刻,幹脆直接擺明來意:“沒錯,你也知道顏岚歸是我的朋友。是這樣的,我想以你的女伴身份出席,你到時候能不能說我是你的遠房表妹?”
“......我就說你今天怎麽對我這麽好。”裴歡辭驀地站了起身,低頭注視着她,“是因為你想要在宴會那天看到顏岚歸,所以才對我獻殷勤嗎?”
裴歡辭無法控制情緒,淺褐色的眼眸中充滿了愠怒。
......她第一次有事求他,居然是為了別人。
她居然是為了和顏岚歸相見,才會來拜托他。
“不是!”晏懷桑知道裴歡辭這個人喜歡胡思亂想,立即打斷了他,“我就不能是又想對你好、又想求你幫我嘛?這兩者又不沖突!”
裴歡辭緊盯着她的神情變化,別開目光:“我可以幫你,但是你為什麽要假扮我的表妹?”
就算他真的是在被晏懷桑利用也沒關系。
就算晏懷桑有再多的朋友也沒關系。
他覺得這些都無所謂了。
只要他是特別的那一個就好。
朋友可以有很多個,但是她的哥哥卻只有一個,不是嗎?
晏懷桑不知道裴歡辭的心裏在想什麽,只是接着他的問題一層層地解釋起來:“如果我想要出席孫家的宴會,只有晏氏伯爵的千金和顏岚歸在學校的好朋友這兩個選項。”
“前幾天晏氏家族的長老們才給我開了個批評大會,我暫時不能再用晏氏千金的身份了,否則行事太過張揚......被長老們投票禁足可就得不償失了。”
“但是以顏岚歸的好朋友出席宴會,又一定會讓很多人注意到我這個普通學生。
到時候他們一好奇、順着我的行蹤查下去,就會發現我和晏氏伯爵的關系,也更容易查出我是女扮男裝入讀聖亥尼斯學院的。”
“但是作為你的遠房表妹就不一樣。你的母親是鄰國的貴族,大家短時間內沒辦法到國外去辨別真僞;況且我聽說鄰國的貴族中常有女性會在宴會上佩戴白面紗,剛好有正當理由遮住我的臉。”
“好不好嘛?”晏懷桑長篇大論地說完,雙手合十,“拜托你了,我的好哥哥!”
“為了他,你考慮得真是周全。”裴歡辭強壓下所有的不快,淡淡地望向她,還是答應了下來,“好。”
他的心底卻想着:晏懷桑,你可不可以不要對每個人都這麽上心?
否則他該怎麽自欺欺人地相信、他和別人是不一樣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