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七月末的大都,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來, 讓原本有些悶熱的大都稍許清涼了幾分。
瑤華宮內, 原本午後都會在寝殿內午歇的宜妃秦如月, 卻沒如往常一般, 反倒是站在了瑤華宮門口。
秦如月眼下青黑一片, 人也沒了過去的驕矜, 唇角緊緊抿着。
看到宜妃的樣子,除了替秦如月撐傘的宮女低着頭侍立在她身後,其他宮人都在她五步遠外,生怕她一發起怒來殃及他們。
她在門口等了好久,總算看到青綿撐着傘從東邊的長街拐過來,匆匆進了瑤華宮。
青綿臉色有些蒼白。擡頭見到秦如月居然在宮門口等她,她驚了一跳,忙行禮道:“娘娘, 外頭雨大, 快進去歇着吧,別淋到了。”
秦如月掃她一眼:“等了老半天你也不回來, 本宮這心總覺得有些不安穩。”
青綿一怔,随後笑盈盈地随着秦如月進了偏殿。
她把自己手裏的傘收起, 遞給後頭跟着的小宮女後,上前替秦如月沏了杯茶。
秦如月默默看着她動作,待她把茶捧到自己面前後,才問道:“你出去這麽久,是不是打聽到了什麽?”
青綿悄悄看了眼秦如月的臉色, 才低頭告罪:“奴婢無能,只聽說陛下一連幾日一下朝就去鳳栖宮。可鳳栖宮外頭有陛下的侍衛守着,奴婢不敢輕舉妄動,陛下具體在鳳栖宮裏頭做什麽,卻是怎麽都打聽不出了。”
說完這句,青綿本暗暗咬了咬牙,等着秦如月如往常那般,把手邊的茶盞甩飛出去。
誰知她低頭等了許久,都沒聽到動靜,不免疑惑地擡眼偷偷朝她望去。
只見秦如月攥緊了雙拳,胸口氣得一起一伏。
良久,秦如月平靜了下來,才又問她:“大伯那邊……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嗎?”
青綿抿抿唇:“……娘娘別着急,許是王爺和王妃今日事忙,還沒來得及派人進宮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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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必安慰本宮。”秦如月從小幾上取過茶盞,揭開蓋子輕輕吹着氣,又道,“本宮不過是他們放在後宮的棋子,若不是徹底成了棄子,還有什麽理由會讓棄子成了斷了線的風筝,任由其在天上亂飛?”
青綿怔住了:“娘娘,您是王爺的親侄女,自小在王府長大,王爺和王妃還是疼您的。”
秦如月卻問她:“青綿,你在本宮身邊多久了?”
青綿回憶了一下:“娘娘,奴婢六年前就跟着娘娘了。當時娘娘身邊還有幾個大丫鬟,沒想到娘娘入宮的時候選了奴婢做陪嫁,奴婢感激不盡。”
“你知道為什麽,當年本宮入宮前,沒要那幾個大丫鬟,反而向大伯母點了你進宮嗎?”
秦如月自顧自說着,待青綿搖頭後,她才接着道,“當年本宮聽說,那個大丫鬟岚心欺負你,你便偷偷朝她使的胭脂裏加了辣椒末,弄得她大半個月都不敢出門。”
青綿怔住了:“這件事……娘娘您居然知道……”
秦如月笑着搖搖頭:“那事之後,岚心第一個就猜到你頭上,偷偷來跟本宮告了狀。本宮随意敷衍了岚心幾句,讓她安分守己,不要随便冤枉人。可那時候開始,就開始慢慢注意起你來了。”
“因為你,和本宮過去實在太相像了。”
青綿頭埋得更低了。
秦如月過去可從沒像今天這般,一口氣和她說這麽多,更沒提起過她過去的樣子。現在秦如月這個樣子,讓她不自覺地有些害怕起來。
她想了想,才說:“娘娘自小便是天之驕女,是王府的明珠,奴婢不過一個下人,怎麽當得起娘娘這樣說。”
“天之驕女,王府明珠。”
秦如月重複了一遍,嗤笑一聲,“你可知道,本宮其實是庶女?堂堂一個王爺,怎麽可能将兄弟的庶女視為掌上明珠?”
青綿當然知道秦如月的庶出身份,可看平日越王和越王妃對她的樣子,也很少人提起這一茬來。
只聽秦如月接着道:“大伯膝下雖沒有女孩,可父親卻有好幾個女兒。本宮雖年紀居長,可父親卻更看重嫡母出的那幾個和最小的庶女,從來也沒把本宮當回事。”
“本宮依舊記得,當年南中時疫,死了不少人姨娘也感染上了,病得下不了床榻,伺候的丫鬟全都吓跑了,留姨娘一人無人照料。本宮哭着想求嫡母,可嫡母怕時疫傳染,早就封了各處院子不準互相串門走動。本宮只好尋了姨娘存下的體己錢,偷偷溜到府外一家一家醫館求過去,可當時南中不少老爺太太也染了病,醫館裏的大夫都忙着,誰也沒把本宮一個小孩子放在眼裏……”
她聲音哽咽了一下,很快便平靜下來,“沒多久,姨娘就死在了本宮眼前。本宮跪在姨娘塌前,下定決心,這輩子一定要不擇手段往上爬。”
“後來,本宮十歲,意外偷聽到了大伯會從家裏女兒裏挑一個來養。祖父祖母早逝,大伯和父親早已分家。本宮一直向往王府的生活,這是本宮難得的機會,本宮自然不會放過。”
“因此,本宮狠下心,故意往父親最疼愛的那個庶妹的湯羹裏下了些東西,讓她嘔吐不止,下不了床,那幾個嫡妹吃的用的,也都有本宮的手筆。”
青綿聽得冷汗直冒。
秦如月連自己的親妹妹都下得了手,居然還把這些都告訴自己聽,她心裏更加慌亂了,眼神卻四處飄着,似乎在想些什麽。
“當時本宮還小,只當自己得了逞,大伯不得已選了自己去王府。後來漸漸長大了才知道,大伯可不是嫌兒子多,要個女孩去疼的,而是早就想養一個棋子。本宮當年所為,那個教養嬷嬷一一都看在了眼裏,轉頭就回禀給了大伯。大伯看中了本宮小小年紀就會使手段,這才挑中了本宮。”
她笑笑,聲音極其冷靜,“一個狠得下心,又有手段的棋子,正和大伯當時的心意。”
“可如今,這顆棋子廢了。既然達不到他的目的,那丢了便也半點都不心疼。”
青綿明白了秦如月的意思,也明白為什麽她今日對着自己說這麽多。
這些事,她在心裏憋了這麽久,也該好好發洩出來了。
青綿咬咬唇,遲疑了好一會兒,才道:“娘娘……奴婢鬥膽,其實剛才奴婢久久不歸,是因為有一個人……他要見您。”
陰雨連綿不絕,秦如月只帶着替她撐傘的青綿到了一處荒廢的宮殿外。
宮裏妃嫔少,不少宮殿都廢棄了,一月頂多派幾個宮人随意打掃一番,甚少有人踏足。
“那究竟是什麽人?”
秦如月看了看布滿蜘蛛網的宮門,低聲問身邊的青綿。
青綿臉上有些發白,她也不知道就這麽把秦如月帶過來,是不是害了她。
可那人提的條件實在誘人,她……實在無法拒絕。
她咬咬唇,扶着秦如月進了偏殿內。
一進偏殿內,秦如月就看到一個穿着小太監衣服的男人坐在一把圈椅上,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她恍惚了一下。
這個男人實在長得太像裴亦辭了,可他看起來,比裴亦辭陰郁許多,薄薄的唇角略帶痞氣地上挑着。
秦如月被這男人盯得背後發毛,便開口問他:“你是誰?你說你有辦法解決掉齊半靈?”
那男人卻不正面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走上前,微微挑起她的下巴:“真是好顏色,誰能想到裴亦辭那厮竟不要你這麽個大美人,非要守着個殘廢。”
秦如月眉心一皺,厭惡地移開臉,剛要發作,那男人卻撒開了手,朝她笑笑:“我是裴亦崇,你想做的,我都能替你辦到。”
裴亦崇?
秦如月吓得朝後退了幾步。
這不是當年文宗的大皇子,假傳文宗口谕登基的遜帝嘛!
當年陛下攜文宗親手所書遺诏殺回了大都,據說遜帝在戰亂中屍骨無存,怎麽現在,竟出現在了她面前!
她深深吸了幾口氣,平複了一下砰砰狂跳的心髒,冷冷道:“你當本宮傻的嗎,好好的宜妃不做,反倒來和你牽搭上?”
裴亦崇聽她這麽說,絲毫不以為意,反倒笑得意味深長:“裴亦辭不碰你,我要。待大都大軍都朝越州南下了,你且等着做我的貴妃吧。”
秦如月立馬就聽出,裴亦崇這話裏的意思。
她被裴亦崇吓得一句話都說不出,半晌才反應過來,裴亦崇怎麽知道,裴亦辭沒有碰過她?
她狠狠瞪向一旁呆若木雞的青綿。
這事兒除了裴亦辭和她,只有青綿知道了。
青綿竟出賣她!
她退後幾步,想要遠離這個危險的男人。
裴亦崇沒追上前,而是笑着望向她:“不急,待你自己想通了,随時讓你的丫鬟來找我。”
秦如月沒理他,轉身快步鑽入了雨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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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這西二長街走到頭,再拐個彎,便是浣衣局了。”
自從八公主搬來那天,齊半靈在浣衣局派來的宮人中看到母親過去的丫鬟新菊,齊半靈就一直想當面與她談談。
只可惜她一直被瑣事糾纏,一時沒騰開手。後來病了之後,裴亦辭更是天天來鳳栖宮,她更是脫不了身。
現下她的病恢複得不錯,裴亦辭又在宣政殿上朝,她才趕緊讓倚綠扶着她上了四人肩輿,朝浣衣局趕來。
誰知路過一個過道的時候,一個影子一閃而過,被眼尖的齊半靈看到了。
她蹙了蹙眉。
看穿着,那人似乎是宮裏的妃嫔。
可浣衣局這塊地方這麽偏僻,怎麽會有妃嫔在這裏走動?
她俯下身,附在緊随肩輿走動的倚綠耳邊吩咐了她幾句。
倚綠領了命,偷偷跟上前,想去看看情況。
沒多久,倚綠就回來了,雖然她神色有些遲疑,可看了看周圍那麽多宮人在,她還是回禀道:“娘娘,無事,不過是豫嫔娘娘在此處閑逛罷了。”
齊半靈看她的樣子,微微颔首,也不多問,吩咐人接着朝浣衣局去。
誰知剛到了浣衣局,就見裴亦辭正坐在院中,浣衣局的管事太監恭敬地站在他面前回着話。
孫祿看到齊半靈過來了,稍稍松口氣。
方才裴亦辭一下朝,就從孫祿口中知道了齊半靈不久前離開了鳳栖宮正朝西邊去,立馬帶着人也往這邊來了。
好在齊半靈坐着肩輿,轎夫為求穩妥,腳程更慢一些。她又不知為何路上被耽擱了,裴亦辭竟在她前腳到了浣衣局。
齊半靈有些驚訝:“陛下怎麽來浣衣局了?”
裴亦辭移開眼,清了清嗓子:“朕閑逛至此,便進來查問查問浣衣局的章程。”
作者有話要說: 小齊:最近大家都很愛閑逛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