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魏太後到底在宮中多年, 還算沉得住氣, 臉上只僵了一瞬,便立馬笑開了:“皇帝也真是的,難得我們一家三口一塊兒吃個茶, 不提那犯了錯的丫頭了。”
裴亦辭放下茶盞, 恭敬道:“母後說的是。”
他眉目淡然,好像沒明白魏太後突然叫出幾個小侄女的目的似的。
魏太後看着他這樣, 心裏默念一句來日方長,也微笑不語了。
魏家幾個姑娘互相偷偷遞了個眼神, 都低着頭不敢說話。
齊半靈又和魏太後彙報了一下中元節宮宴的籌備情況, 魏太後叮囑幾句,便道疲乏,讓他們先行退下了。
畢嬷嬷親自把帝後送出的壽安宮門口, 回來便禀報道:“娘娘,陛下一出宮門便回建章宮去了,沒與皇後同行。”
魏太後手捧着茶盞, 刮了刮茶沫子, 聞言點點頭:“他這人,精得很。”
她琢磨着,裴亦辭此人, 就是為了魏以蓮身後的魏家, 才不碰魏以蓮,倒是對沒有家族撐腰的皇後沒有戒心。
魏太後緊緊捏住茶蓋,手背青筋隐隐浮現。
哪知道去年為了制衡宜妃把皇後封入宮中, 竟還是引狼入室了。
都怪這魏以蓮,這麽大的事兒,居然捱到現在才來和她說!
畢嬷嬷看她這樣,又看了眼還站成一排的魏家姑娘們,不無擔憂地問:“娘娘,陛下顯然是不待見咱們魏家姑娘……這……”
魏太後警告般瞪了畢嬷嬷一眼,畢嬷嬷連忙噤聲。
在幾位姑娘面前,她的确多嘴了。
魏太後放下茶盞,扶着畢嬷嬷伸來的手,慢悠悠地走到幾個魏家女面前,看着她們年輕明媚的臉龐,笑着安慰:“你們放心,這幾日哀家會好好教你們,再選個最好的留下。若中元節宮宴那日成功了,那就是皇家的娘娘了,真正的富貴還在後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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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魏家姑娘不敢擡頭,只一起行了禮,應是的聲音細如蚊蠅。
魏太後看着她們唯唯諾諾的樣子,心裏一陣膩煩,想着定要好好調.教一番,別再像魏以蓮那般不争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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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元節宮宴那日,各權貴重臣和內外命婦依次都進了宮,一向寂靜的宮內突然熱鬧了起來。
望仙閣石柱聳立,輕紗曼揚,偌大的正殿內已經擺滿了小桌以供宴飲,宮人們穿梭忙碌給各位貴人上菜斟酒。
齊半靈到了望仙閣的時候,殿內已經來了大半的人,都紛紛起身給齊半靈行禮,齊半靈見宮宴有條不紊,忙碌多日懸着的心也算放了下來。
宮宴快開始了,裴亦辭才陪着魏太後過來,一起到主位坐好。
魏太後甫一坐定,便笑着對齊半靈道:“皇後這段時日辛苦了。哀家本還想着,皇後過去沒接手過宮務,一上來就操辦宮宴,怕是力所不及。沒想到皇後你倒能幹,處處都準備得妥當。哀家看,就連進來時看到的湖面的荷花,都開得正好呢。”
齊半靈聽了魏太後這話,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別的也就罷了,現在就是荷花的花期,當然開得正好。魏太後這麽說,難道是在暗指什麽?
齊半靈雖有些奇怪,但也不去多想,朝着魏太後行禮謝恩。
裴亦辭不着痕跡地看了齊半靈一眼,又掃了眼正殿,就問身邊的小太監:“還有誰沒到場?”
那小太監恭敬答道:“回陛下的話,除了越王爺說身子不适不能前來,其他各位大人夫人都已經來了。”
越王居然沒來?
齊半靈掃了眼最靠近主位的桌子,果然只有越王妃一人獨自坐着。
只聽一邊的裴亦辭唔了一聲:“越王年輕時一直征戰沙場,落下不少老毛病來,不來宮宴也是常事。”
齊半靈頗為意外的扭頭去看裴亦辭,卻見他正對着一個前來拜見的大長公主溫聲說着什麽。
齊半靈重新看向越王的空位。
她還當是自己辦宴出了什麽差錯,好在聽到裴亦辭的話,她也算放了心。
齊半靈還沒來得及多想,有小太監過來回禀,已經到了宮宴開始的時候。
四周樂聲奏響,所有人都回到自己位置上坐好,待大殿安靜下來,裴亦辭從面前案上拿起酒杯,朝着底下敬酒。
所有人連忙跪謝聖恩,這才舉爵飲下。
魏太後和齊半靈也跟着喝了一盞,待裴亦辭宣布開席,魏太後又拿起手中的酒杯,吩咐身邊的小太監斟滿,又讓裴亦辭身邊伺候斟酒的小太監滿了裴亦辭手上的酒,笑道:“皇帝連日來操勞國事,難得宴飲一回,可要喝下哀家敬的這杯酒啊。”
裴亦辭笑笑,舉杯喝了一小口,卻忽然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他嗅覺比常人好上不少,很快就發現這杯酒與剛才喝的那一杯似乎有些不同,再聯想起過去極少在宮宴上和他碰杯的魏太後今兒居然這麽主動,他立刻明白了這杯酒裏多了什麽,心裏更是厭惡。
他不動聲色地靠着右手長袖遮擋,把剩下的酒一點點倒進袖子裏,然後才把酒杯放回案上。
魏太後看了眼裴亦辭,見他酒杯裏空了,才算放下心來。
齊半靈沒注意到魏太後和裴亦辭這邊的動靜,她只喝了兩小口酒便放下了酒杯,怕今天這個自己操持的宴會自己又喝上頭了。
裴亦辭不知魏太後究竟在第二杯酒裏下了什麽,他只喝了一小口,頭也有些暈眩起來。
魏太後時刻關注着裴亦辭的動靜,見裴亦辭面上有些發紅了,心裏一喜,嘴上笑道:“皇帝這是怎麽了,喝了兩杯酒便成了這樣,要不讓孫祿扶着你去偏殿先歇一歇?”
齊半靈聽到了魏太後這話,扭頭去看裴亦辭,見他确實臉上泛着異樣的紅暈,忙也跟着勸他。
裴亦辭早知道魏太後那點心思,心裏冷笑,只點點頭,便站起身,推開要上前扶他的孫祿,徑直朝偏殿去了。
裴亦辭坐在偏殿的椅子上,捏着隐隐發痛的眉心,臉上卻越來越紅。
孫祿有些擔憂地望着他:“陛下,奴才去請太醫過來。”
見裴亦辭擺手說不用,孫祿心裏發急,還想再勸,突然從外頭進來一個穿着鵝黃色薄衫的少女,捧着一盆熱水,一進來就跪倒在地,聲音嬌怯,似乎還帶着些哭音:“臣、臣女伺候陛下梳洗……”
孫祿眼睛都瞪圓了,這才明白過來裴亦辭究竟是怎麽了,不禁對魏太後五體投地。
連裴亦辭的酒裏都敢下東西,咱們這太後娘娘是真不拿自個兒當外人啊!
裴亦辭臉上發紅,神色卻越來越冷,只望着那少女不說話。
那日在壽安宮,他根本沒仔細看幾個魏家女都長什麽樣,一張臉都沒記住。不過這個時候,他就算不認得這個臉,也知道這個人了。
那魏家女就算低着頭,也能感覺到裴亦辭那邊的氣勢越來越強,更是吓得發起抖來,把手裏的水盆扔在地上,就開始磕頭:“求陛下饒命!”
她聲音裏滿是哭腔,裴亦辭雖然喝了魏太後刻意下的溫情酒,卻越聽越煩躁:“你膽子倒是不小,一個好好的魏家姑娘這麽自甘下.賤,還想求朕饒命?”
魏家女聽他這話,吓得一抖。
她狠下心,抹了抹眼淚,擡起頭,淚眼迷茫地看着裴亦辭:“陛下息怒,實在是姑母逼迫臣女,臣女不敢不過來啊……”
她在裴亦辭去壽康宮,魏太後把她們叫出來見他的那日就看出來了,裴亦辭根本不待見她們魏家女。
她估摸着這和太後的身份敏感有些關系,可不管原因為何,裴亦辭根本都不想理會她們,她為何還要傻乎乎地放着外頭正室夫人的身份不要,非要來宮裏去搶一個妃子的名分?
誰料魏太後最後就挑中了她,還專門指派了有經驗的姑姑來教她,說必要讓陛下“食.髓知味”。
她萬般不願,還是被魏太後強行推了過來,裴亦辭的反應也是她意料之中,就是不知她這邊失敗了,往後的路可怎麽辦。
那魏家女越想越迷茫,哭得更是抽抽搭搭。
裴亦辭捏着眉心,想起那魏家女這段時日來一直住在壽安宮,本想再跟她套幾句話,卻越聽她的哭聲越煩躁,只好低斥一句:“別哭了。”
魏家女立馬止住哭聲,鼻子還一抽一抽的,茫然地望着眼前的裴亦辭。
齊半靈原本在宴會上,見裴亦辭去了許久,想起他離開前有些虛浮的腳步,有些擔心他是不是真的生了病,便低聲吩咐倚綠推着她去偏殿看看。
魏太後見齊半靈離席,本想開口叫住她,不知轉念想到了什麽,又笑着看她離開了。
齊半靈被倚綠推到偏殿外,卻見四周一個守門的小太監都沒有,只覺得有些奇怪。她剛想自己推門,卻聽到裏面隐約傳出了女子哭泣的聲音,還哭得一抽一抽的。
她的手僵在那裏,對身後也聽到聲音,臉色有些發白的倚綠使了個眼色,讓她又輕輕推着她離開了。
齊半靈沒回大殿,而是朝着另一間偏殿去,倚綠推着她,看了看四處無人,便忍不住低聲問:“姑娘,剛剛這……”
齊半靈記起宴會上太後的表現,大概也猜到了那女子的身份。
她本還真以為裴亦辭如外頭說的那般勤政,不近女色,沒想到他喝了兩杯酒,還能就這麽随便。
說不氣是假的,齊半靈小聲對着倚綠埋怨:“陛下這有些過了,連沒入宮的女子都不放過。”
倚綠忽然停住了腳步,齊半靈有些奇怪地扭頭看她,又順着她的眼神看向右邊回廊,卻見裴亦辭從那邊走了出來。
她也顧不得去想裴亦辭有沒有聽到剛才自己的話了,連忙在輪椅上低頭行了禮。她雖沒有擡頭看,卻聽到裴亦辭的腳步聲離自己越來越近了。
“連沒入宮的女子都不放過?皇後可是在說朕?”
裴亦辭走到齊半靈面前,居高臨下地望着她,語氣淡漠。
齊半靈低着頭,心裏卻憋着股氣,回擊道:“請恕臣妾直言,陛下宮內有了這幾個妃嫔,的确不該去招惹尚未入宮的女子。”
“那幾個不過都是旁人送到後宮的。”
裴亦辭從來沒将那幾人放在心上,提起她們就如同提起今日晚膳用些什麽一般無所謂。
齊半靈無奈,那幾個妃嫔怎麽入的宮,和今兒的事情有關系嗎?
她不由地擡頭看向裴亦辭,卻見他衣冠整齊,沒有半點淩亂的痕跡。
齊半靈怔了一下,下意識接着道:“不管誰送進後宮的,宜妃嬌豔,順嫔清秀,豫嫔知禮,陛下若還覺得不滿足,大可以再行選秀,為何要去碰尚還待字閨中的姑娘家?”
裴亦辭低頭看着齊半靈,原本只是有些煩躁的心卻忽然像有火柴點燃,滾滾烈火燒過胸膛。
他壓抑着蔓延到喉嚨口的那股火,沉沉看向齊半靈:“天下才女美女再多,我至始至終只想要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