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齊半靈出行帶了兩駕載着重物的馬車, 行起路來比往常慢了些, 因而她到達北郊行宮的時候已過了正午。
早有快馬将齊半靈要過來的消息傳到了北郊行宮。因為經常有宮中貴人會來北郊行宮,那裏的掌事女官也習以為常,接到消息便收拾妥當等候鳳駕了。
北郊行宮距離大都都城僅十裏地, 倚碧山而建, 臨山依水,風景極佳。
七月的碧山, 正是郁郁蔥蔥好風光的時候。
倚綠推着齊半靈的輪椅朝裏走的時候,行宮的掌事女官吳姑姑就帶着一衆行宮宮女太監在行宮外跪迎鳳駕到來。
這位吳姑姑四十出頭的年紀, 穿着舉止都很精明利落, 人也不糊塗,對齊半靈這趟行宮之行絲毫不敢怠慢。
她熱絡地迎着齊半靈進了行宮。
齊半靈四處看看,行宮的規制自然比大內簡略幾分, 但也處處彰顯着皇家氣派。
飯廳的四周都放着冰盆驅散熱氣,而飯桌上,吳姑姑已經吩咐人備好了午膳。雖然時間倉促, 只有兩葷兩素, 還沒有主食,但她也算用心,齊半靈進去的時候, 桌上的幾道菜還冒着熱氣。
吳姑姑見齊半靈坐到桌邊美滋滋地開始用膳了, 就說要去廚房看着他們籌備點心,行了禮退下了。
剛出了飯廳,她就被一個穿首領太監衣服的公公拉到一邊了。
吳姑姑本吓了一跳, 看清那人之後松了口氣,壓低聲音問他:“陳公公,皇後娘娘鳳駕莅臨,你怎麽都不來請安?”
那陳公公和吳姑姑差不多的年紀,人卻看上去奸滑不少。
聽吳姑姑這麽問他,他也不慌亂,攏了攏袖子,散漫地答道:“吳姑姑,你也不想想,這今兒一早來了信,正午人便到了,怎麽看也不像是所謂來行宮療養的。”
吳姑姑愣住了:“這話怎講?”
她本是尚宮局的宮女,前兩年因為行宮原本的掌事女官年老還鄉了,才被調來行宮做女官的,不比陳公公,自幼就在行宮伺候,是行宮的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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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公公“嗬”了聲:“咱家瞧着這皇後娘娘,倒像是文宗朝敏嫔的例兒了。”
“敏嫔?”
陳公公見吳姑姑不解的樣子,得意地笑笑:“吳姑姑啊,宮裏的事兒咱家不及你懂得多,可這行宮裏的門道,那天底下可沒比咱家更清楚的了。”
“敏嫔當年,可是寵冠六宮無人可擋的人物,一日卻突然來了行宮說要療養。那時的首領太監知道敏嫔受寵,給她吃好的喝好的伺候佛爺似的伺候她,結果第二日,敏嫔降為庶人的聖旨就來了。”
“這一出誰都沒料到。而且,敏嫔當時得罪了宮裏的貴人,那位貴人知道行宮裏第一日竟對敏嫔百依百順的。很快,行宮裏的掌事女官和首領太監都倒了大黴。”
他朝着吳姑姑眨眨眼,“不然,你以為咱家怎麽做上這首領太監的?”
吳姑姑聽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回過神來:“可是,我看皇後娘娘心情不錯,不像是被貶斥的樣子啊。”
陳公公翻了個白眼:“你傻不傻,她被貶到行宮來,還要哭喪着臉被你發現?那不是更丢人嗎?”
“你想想,我們雖然身在行宮,宮裏的消息沒少聽?陛下大婚的時候就不在大都,回到大都了,一個多月沒去過皇後宮裏。這皇後你也看到了,腿也不能走路,難保做了什麽惹陛下厭棄,這才被趕到行宮來的。”
吳姑姑猶豫了一下,還是說:“我覺得你說的不對,敏嫔只是個嫔位,犯了錯被趕來行宮倒說得過去。皇後娘娘那是六宮之主,封宮禁足哪樣不能做了,怎麽偏會被趕來行宮丢人?”
吳姑姑雖不知行宮這點事,可在尚宮局多年,她還是挺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的。皇後那悠閑的樣子,怎麽看都真是來療養的。
陳公公覺得沒什麽好說的了,不耐地搖搖手:“你不信便罷,咱家看你人心地好,這才大發善心提點你幾句,哪想到你還不領情。”
吳姑姑無奈道:“陳公公,那我也好意提醒你一下,皇後娘娘看起來真是來療養的,你萬萬別怠慢了鳳駕。”
陳公公懶得和她再說,一甩袖子走了。吳姑姑本想再提醒他一下,可陳公公似乎想到了什麽,她還沒來得及叫住他,他就一溜煙走遠了。
吳姑姑回飯廳的時候,齊半靈正吃到一半。
反正這裏也沒人管着她,她就不拘着那“食不言寝不語”的規矩了,指着一道清蒸魚問吳姑姑:“這魚又新鮮又肥美,是在哪裏買到的?”
她感覺這裏的魚比宮裏吃到的還新鮮,反正如今宮務由她管着,若是知道哪裏采購的,回宮以後也讓人從那邊買魚。
吳姑姑笑了笑:“回娘娘的話,這魚不是外頭買的,是今兒一早幾個小太監從後山湖裏釣來的。”
齊半靈有些吃驚:“本宮聽說行宮後山的湖特別小,沒想到釣出來的魚那麽鮮美。”
吳姑姑笑眯眯的:“是了,那湖雖小,可卻是活水,魚都是從西邊的河裏游來的,游了幾千裏,吃上去味道自然好。”
過幾日行宮住得無聊了,她不就可以去後山釣魚了?
齊半靈若有所思,又憶起剛剛吳姑姑提到了“小太監”,又問她:“對了,本宮記得,行宮除了一位掌事女官外,應當還有一位首領太監才是。那位公公是生病了嗎,怎麽不見他人?”
吳姑姑心裏有些慌。她也不想替陳公公遮掩,可真要告陳公公的黑狀,她也說不出口。
正在這時,外頭小宮女回禀道:“娘娘,行宮的首領太監陳公公求見。”
吳姑姑一聽就覺得沒好事,果不其然,陳公公捧着一碗糙米飯進來,朝着齊半靈行禮:“皇後娘娘,奴才伺候您用飯。”
一看到那碗糙米飯,吳姑姑差點吓暈過去。
行宮便也罷了,在宮裏,連宮女太監都只吃.精米飯,糙米飯是用來喂牲口的。
拿糙米飯敷衍皇後,這罪責下來,他們整座行宮都會被連坐。
所以不等齊半靈開口,她已經呵斥起陳公公了:“你是不是瘋魔了,怎麽給皇後娘娘準備糙米飯?”
齊半靈的臉也沉了下來。這首領太監不知為何,擺明了要怠慢她,但她真屈尊降貴和他扯皮,也落了下乘。
陳公公猶不自知,還在那想着敏嫔的事兒,嘴裏說着:“娘娘既然來行宮思過,還是不要太鋪張為好。”
齊半靈和她身畔的倚綠對視一眼,都不明白這陳公公哪來這麽可笑的自作主張。
倚綠清了清嗓子,剛要開口教訓這不知好歹的太監,卻聽門口突然傳來隐含怒氣的聲音:“朕怎麽不知,皇後來行宮思過了?”
行宮飯廳裏的人都是一驚,朝門口望去,便見裴亦辭跨過門檻,一道颀長的身影逆着午後最烈的陽光走了進來。
待他走近了,齊半靈都能看到他額上被外頭烈日曬出的一層薄薄的細汗。
只見裴亦辭直接挑了齊半靈身邊一個椅子坐下,居高臨下地看着已經吓得跪伏在地的陳公公,只冷冷道:“你喜歡吃糙米飯,就賞你去豕圈裏吃個夠。”
齊半靈聞言一震。
所謂豕圈,那裏豢養的可不是普通的豬,都是被捕來最為兇猛的野豬,一般手無寸鐵的人進去,都會被好久沒聞過肉香的野豬吞食個幹淨。
陳公公更是吓得面如土色,連連哭喊求饒,卻被外頭沖進來的侍衛捂着嘴架出去了。
齊半靈見裴亦辭臉色不善,想緩和一下氣氛,便開口問他:“陛下怎麽也過來了?”
裴亦辭觑她一眼:“朕的行宮,朕想來就來。怎麽?”
齊半靈心裏嘀咕,昨兒夜裏還說要把溫泉池送給她呢,今天居然就這麽上趕着追過來,真怕她貪他這塊地?
她面上還是笑盈盈的:“無事,陛下九五之尊,自然從心所欲。”
孫祿緊緊随在自家主子身後,聽他對着齊半靈這麽說,嘴角抽了抽。
皇後娘娘這話,不就在說皇上您開心就好嘛。
他猶記得,就在一個時辰前,裴亦辭本還坐在書房裏批折子,忽然就放下朱筆問他:“朕記得文宗朝敏嫔獲罪被送入行宮一日內便遭貶斥,可有此事?”
孫祿一愣,他也聽說過這回事。據說那敏嫔剛去行宮的時候,行宮那邊還不知确切消息,似乎好生伺候了一番,結果到頭來也跟着倒了黴。
糟了!
他一想不對,現在行宮可能還有文宗朝的老人,碰到個拎不清的,弄不好以為皇後也是被罰去行宮的,不好生招待可怎麽好?
他剛想和裴亦辭提議派個人去行宮知會一聲,卻見裴亦辭忽然捂着嘴咳嗽起來。
他哪還顧得上行宮,忙不疊上前替裴亦辭順着氣,又想吩咐小太監去傳太醫,卻見裴亦辭止住了咳嗽,目光沉沉地看向自己:“朕記得,前幾日太醫院周院判來替朕診這喉疾,說是去北郊溫泉池療養最适宜不過?”
孫祿一怔,陛下何時有喉疾了?
可一看到裴亦辭的臉色,他立馬反應過來,躬身回答:“是,周大人的确這麽說過。”
作者有話要說: 孫太監:???陛下,你怎麽穿着品如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