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明明是七月盛夏天, 秦如月卻不由自主地抖了起來, 撲通一聲就跪伏在了建章宮門口的冷硬的青磚地上。
裴亦辭沒多看她一眼,徑直進了書房。
孫祿跟在裴亦辭身後,心裏也吓得不輕。
他也算跟了裴亦辭好幾年了, 雖然平日裏裴亦辭臉上從沒個笑意, 一坐一立都帶着沙場上的殺伐氣息,大家在他面前都是戰戰兢兢的, 可也沒見過裴亦辭真正動過怒。
他就那麽冷冷問了宜妃一句話,甚至臉色都與往常無異, 只是眼神陰冷了幾分。
但孫祿下意識就知道他發怒了。
裴亦辭坐在書案邊, 沉着臉拿起一封奏折翻看起來。
孫祿偷偷觑了眼他的臉色,朝着敬茶的小太監使了個眼色讓他退下,自己也悄悄退到書房一角, 埋着頭不敢吭聲。
裴亦辭翻了翻眼前的折子,卻覺得一個字也看不下去,幹脆丢在案上, 望向孫祿:“去把馮許叫來。”
孫祿一驚。
他是當年裴亦辭殺回大都的時候才跟随他的, 那時馮許就是裴亦辭身邊的侍衛了。
裴亦辭每每有事吩咐馮許,都是遣退別人私下交代的,孫祿也不知道馮許究竟在替裴亦辭做什麽事。可看裴亦辭對馮許的态度和馮許高大沉默的樣子, 孫祿也清楚, 馮許絕對不是簡單的人物。
看樣子,陛下是對宜妃動了真怒。
孫祿是個聰明人,立馬猜到裴亦辭叫來馮許是為了宜妃的事, 半點不敢怠慢,領了命便退下去找人了。
**
裴亦辭根本沒打算聽秦如月的解釋,早已進了建章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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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秦如月跪伏在地,沒聽到裴亦辭進去的動靜,只當他正震怒才不說話,更是吓得不輕。
她隐約記得,四年前入宮以來,就算陛下從沒碰過她,對她講話從來都是冷冷淡淡的,可從未像今天這般,讓她感覺到了由內而外的寒意。
她攥緊了手,講起話都哆嗦了起來:“臣、臣妾沒有,只是聽說……”
秦如月也沒有蠢到底,她也清楚,裴亦辭這樣子一定是認準了她監視鳳栖宮了。自己不論怎麽解釋,他也不會信的。
只是不知妃嫔監視皇後寝宮,陛下會如何發落了。
她正滿頭冷汗,不知說些什麽,青綿跪在她耳邊輕聲提醒:“娘娘,快起,陛下已經進去了。”
秦如月猛然擡頭,只看到建章宮門外兩個守門的小太監,哪裏還有裴亦辭的人影。
她臉上青白一片,咬咬牙道:“本宮犯了錯,怎麽能就這麽回了?”
青綿一頓,收回扶着她的手,默默退到她身後和她一道跪着。
秦如月垂首跪在建章宮門口,只覺得不少人從她身邊來來往往,連忙把頭低了低,生怕別人看到她跪在那裏。
直到兩個時辰後,裴亦辭似乎才聽說她還跪在門口,讓孫祿出來傳話叫她回去了。
秦如月自小嬌生慣養,哪有一口氣跪那麽久的時候,起身的時候都覺得雙腿脹痛。
她被青綿扶着上了雙人肩辇,一路垂着頭回到了瑤華宮,一進正殿,就喝退了正忙着擦洗打掃的小宮女,只留了青綿在身邊。
待宮人們都退下了,她才對侍立在她身邊有些緊張的青綿道:“是本宮失算了。陛下留宿鳳栖宮教本宮分寸大亂,倒是忘了陛下本就忌憚大伯,他昨兒去鳳栖宮,本宮卻去打聽陛下的行蹤,難免讓陛下将本宮和大伯聯系起來……”
說到這裏,她狠狠瞪了青綿一眼,“你也是,怎麽都不知道提醒本宮一聲的?”
青綿連忙跪下:“奴婢糊塗了,望娘娘恕罪。”
秦如月一陣氣悶:“罷了罷了,都這個時候了,本宮再來揪你的錯也沒意思。”
她不過就是看不慣齊半靈霸着八公主,光明正大地讓陛下往她宮裏去的谄媚模樣。
早知今日,當時八公主扮成小太監墜下樹的時候,她就該上前去噓寒問暖,然後親自把八公主送回霞安宮。
至于八公主在萬壽節壽宴上說的什麽齊半靈替她治病,秦如月是半個字都不信的。
就算她心裏覺得齊半靈不過是個罪臣之女,鄉下回來的泥腿子,可她也清楚,齊半靈的父親可是當年禮部的齊閣老,一個官家女兒,怎麽可能真去深學醫術?頂多是她帶着的醫女見多識廣,出了力罷了。
所以那日碰到了八公主,若是和八公主親近了,可能八公主就願意來她的瑤華宮,陛下也會看在八公主的面上多來瑤華宮幾回。
到時候,齊半靈不過就是個空有皇後名位的殘廢,能對她有什麽威脅?
如今倒好,她一時疏漏給齊半靈占了先機。她知道,八公主那樣的小孩子最是記仇,得罪了她想要重新去讨歡心,那真是難上加難。
而齊半靈呢,陛下去了鳳栖宮兩回,心都偏到她那邊去了。
想起初一那晚裴亦辭整晚留宿鳳栖宮,秦如月就後悔不疊。
她思來想去,又吩咐青綿:“你去找人給越王府遞個話,讓大嫂進宮來給本宮請個安。”
青綿面露為難,秦如月轉眼瞧見了,不耐問道:“又怎麽了?”
青綿垂下頭低聲道:“自那日世子妃瞧見陛下派人收了您的掌宮金印,便不怎麽派人和我們的人見面了。”
秦如月冷笑一聲:“本宮還沒死呢,他們就要過河拆橋了?”
青綿偷眼瞧了瞧秦如月的臉色,一咬牙,幹脆把自己聽說的事情一股腦都說了:“奴婢還聽說,越王府近日來又經常請秦家其他姑娘去府裏做客,怕是……”
怕是會選新人送進宮?
青綿沒把話說完,秦如月卻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入宮也有四年了,空有寵妃的名號,可現如今連個子嗣都沒有,還被奪了掌宮之權。對越王府而言,她即将變成一顆沒用的棋子,丢了就好。
秦如月只覺得一股氣血上湧,一把把小幾上的茶盞點心全掃在了地上。
青綿早就習慣秦如月摔東西了,看着碎了一地的殘渣,她默默縮了縮腳,把頭埋得更深了。
秦如月摔了東西,冷靜了一些,又坐回貴妃榻上,随手拿起擺在一邊的宮扇對着自己扇得呼呼作響:“呵,大伯伯母也是糊塗了,本宮在宮裏籌謀了四年,容色未改,也算摸到點陛下的脾性了,能比不過越王府新送來的黃毛丫頭?”
青綿心裏不覺得自家主子摸到了陛下的脾性,不然今日怎會惹得陛下動怒?可她嘴上還是應和道:“娘娘說的是……娘娘有什麽打算嗎?”
秦如月得意一笑:“你想想,太後那老狐貍送了個這麽蠢的順嫔進宮,現在不也塞不進新人,大伯就算選了新人又能怎樣?”
“他越王府想送新人進來,必定得通過本宮,從今日起,本宮就裝病不出,看他越王府怎麽送新人進來。”
**
不知怎麽的,秦如月在建章宮門口被皇帝訓斥,還罰跪了許久的消息傳到了鳳栖宮。
倚綠聽到小宮女私底下聊天提起的時候,幸災樂禍地跑去告訴了齊半靈。
偏殿內,應白芙正替平坐在塌上的齊半靈按着腿。
聽到倚綠說了這個消息,齊半靈有些訝異:“好端端的,陛下怎麽會在宮門口訓斥宜妃?”
倚綠搖搖頭:“那便不知了。建章宮的小太監嘴嚴得很,若不是和我們宮的小宮女玩鬧的時候說漏嘴,估計也沒人知道宜妃被訓斥了。”
齊半靈聽倚綠說起建章宮的宮人嘴嚴,又想起自己這裏到處安插着宜妃太後的眼線,嘴角抽了抽,只道:“罷了,反正陛下處罰宜妃和我也沒什麽關系。”
倚綠見齊半靈的心思似乎半點也沒放在宜妃身上,不由暗暗感嘆齊半靈竟還坐得住。
可轉念一想,齊半靈本就半點都不記得裴亦辭的事情了。
她對不甚親近的人向來是不鹹不淡的,倒也符合她的性子。
倚綠悄悄嘆了口氣。
入宮前,她就怕陛下記着往事故意苛待她家姑娘。陛下在大婚前還跑去北地打仗,更是讓她心裏沒底。
沒想到進了宮,陛下對姑娘的态度倒比她想象中好一些。
恩恩愛愛濃情蜜意當然是沒有的,但也勉強算尊重,無論是掌宮的金印,還是初一來鳳栖宮,該給的體面也給了。至少表面上看,和一對最為普通的夫妻無異。
可想起原本最是親密的兩人,如今卻形同生人,想到這裏,就算聽了宜妃被訓斥的消息,倚綠心裏便怎麽也痛快不起來了。
她正想勉力維持住笑意的時候,卻聽外頭有個小宮女敲了敲門,回禀道:“娘娘,陛下派了幾個侍衛過來,想要來給娘娘請安。”
齊半靈也聽到了動靜,由倚綠和應白芙幫着穿好了衣服,才叫人進來。
裴亦辭派來的幾個侍衛都身着盔甲,又長得格外高大,尤其是領頭的那位,國字臉,面容兇惡,比尋常男子還要高兩個頭,走起路來,如一座山在移動一般。
只見他領着其他幾人走了進來,單膝跪地:“臣馮許見過皇後娘娘。”
齊半靈看了看為首那個乍眼看起來兇神惡煞的侍衛,不由地琢磨。
好端端的,怎麽又給鳳栖宮添人了?
莫不是陛下擔心她照顧八公主不夠妥當,才派了這幾位侍衛來守宮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