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宮裏派女官來傳這個消息的時候,林幼霞偷瞄了眼坐在身邊默然不語的齊半靈,不由有些急了:“再有不到一月便要大婚了,可陛下禦駕親征不在大都,那大婚豈不是要推遲了?”
那女官白白淨淨的一張臉,笑得極為客氣:“二月廿三的婚期是欽天監算的日子,內閣上報,陛下親自批的,哪裏有随意推遲的道理。今兒奴婢過來,就是和齊府商議,能否讓平王代出征在外的陛下迎親。”
林幼霞怔了怔。
這平王,才十七八歲,尚未及冠,是先帝爺的十一皇子,也是為數不多還在世的陛下的手足。
林幼霞年少時,曾聽聞鄰家少爺重病,便由他的兄弟代為迎親“沖喜”。
這新婦由兄弟代為迎娶也并非首開先例,可陛下并未患病,只是出征在外,居然由其弟來迎娶阿嬈。
這……合适嗎?
可就算宮裏派了女官來“商議”,也不算給她們留回絕的餘地。
林幼霞沒了主張,想問齊半靈的意思,卻見齊半靈已經笑着開口了:“姑姑客氣了。陛下禦駕北征以振軍心,于國于民都是大好事。婚事既不能推遲,那也辛苦平王相代了。”
那女官眸中露出滿意的神色來,朝着齊半靈屈膝一禮:“齊二姑娘聰慧通達,實乃六宮之福。”
齊半靈莞爾:“姑姑過獎了。”
說着,她朝身側的倚綠使了個眼色。
倚綠會意,從袖中取出一個荷包,想上前遞給這個女官。
這女官卻後退一步推辭道:“姑娘,奴婢前來傳話乃是奉命行事。無功不受祿,奴婢不敢受姑娘的賞。”
她既這麽說了,齊半靈也不強求,就遣人送這位女官出去了。
那女官出了趙國公府,直接上了馬車直奔宮內。她從側門入宮,垂首穿梭過數條宮內長街,最終停留在一座富麗奢華的宮殿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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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座宮殿黃瓦紅牆,三人高的宮門上,挂着“瑤華宮”的匾額。
瑤華宮正是宜妃的寝宮,處處透着精致。不同于有些宮殿表面浮華,實則暗處有些掉漆生鏽的也無人修補;剛過了年,瑤華宮角角落落都被重新上過漆,宮苑內的白玉扶欄被擦得涔涔發亮,陽光一照,泛着溫暖的光澤來。
瑤華宮正殿前載着兩棵高大的桂花樹,是越王專程命人從封地馬不停蹄移來的。
現下春寒料峭,這兩株桂花卻依舊蒼翠欲滴。
宜妃最愛在秋季桂花開放的時候,在院內搭個棚子賞桂花。嗅着秋日裏着襲人心脾的桂花香,躺在綠陰如蓋,翠影斑駁的樹下,極是悠閑。
這女官現在卻無心賞景,而是蹙緊眉頭走到桂花樹下,從樹後提着一個小宮女的耳朵,把她拽了出來。
從後頭跟上來兩個小宮女,都是惶然失措的模樣。
那被揪住耳朵的小宮女疼得眼泛淚花,連連告饒:“青綿姑姑,奴婢知錯了,奴婢再不敢躲懶了。”
青綿依舊緊蹙眉心,低聲斥她:“小聲點,你們非得驚動娘娘才舒服是不是?”
小宮女們連忙小聲嗫喏着說不敢,青綿才放開手,冷冷一笑:“能來瑤華宮伺候是你們的福氣,尚儀局調/教出來的新人削尖了腦袋都擠不進來呢。若再被我瞧見有下次,我就當你們不想要這福氣,自有的是人要替你們的差。”
她又指着剛剛被她揪住耳朵的小宮女:“你不是頭一回了,也別留了,趁我沒改主意把你送去浣衣局前,趕緊滾。”
那小宮女不敢張口反駁,其他幾個更不敢替她求情,眼睜睜看着她回房收拾東西去了。
青綿解決了幾個躲懶的小宮女,才整了整衣服,掀了簾子進入正殿。
守在正殿裏的小宮女一見青綿便迎了上來,悄聲說道:“青綿姑姑,娘娘正在東配殿裏歇息呢。”
青綿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又道:“你們先退下吧。”
正殿裏的小宮女們聽了,便屈膝行了禮,一起退到了殿外。
待殿內伺候的宮人都退下了,青綿才放輕腳步走到東配殿外,緩緩推門而入。
宜妃秦如月已經起了,正穿着粉紅的輕紗薄衫,坐在銅鏡前細細描眉。
她才剛十八,身形頗為豐腴,面若桃花,眉梢眼角也透着由內散發的妩媚,如玉般白皙剔透的手指捏着眉筆仔細描摹着。
待描完了,她對着銅鏡看了又看,嘴角不滿地抿起。
這時,她才注意到身後的青綿,唇角又勾起:“回來了?那個新後如何?”
青綿屈膝一禮,随後回憶着在趙國公府觀察到的齊半靈,斟酌着答道:“奴婢說了要請平王代陛下迎親時,她沒露半分不滿,答複也滴水不漏,似乎是個八面玲珑的人物。”
宜妃輕笑一聲,滿眼都是不屑:“迎春宴那日本宮給她下的套都能輕松化解,本宮估摸着也不是個簡單的人。可再聰明又能如何,年紀一大把了,還是個殘廢。陛下連與她的大婚都不上心,一句都沒交代,直接帶兵朝北地去了……想來,看在她那個短命鬼大哥的份上娶她做皇後,已是仁至義盡了。”
描完眉,她對着銅鏡照了又照,忽的心裏一陣煩躁,狠狠把眉筆摔在妝臺上:“不畫了,畫得再美又有何用!有那兩個賤婦在宮裏,本宮不過就是個擋箭牌!”
青綿一驚,下意識回頭看了眼門窗是否關嚴了,才小聲道:“娘娘慎言,仔細隔牆有耳。”
宜妃卻絲毫不放心上,輕描淡寫道:“有誰膽敢偷聽,處置了便是,有何可怕的。”
青綿小步上前,走到宜妃的妝臺邊,把眉筆收進妝匣,随後小聲問道:“娘娘,順嫔和豫嫔,您覺得是哪個?”
就算青綿沒講明,宜妃秦如月也知道她的意思。
自三年前入宮以來,陛下一月只有三四日入後宮,絕大多數日子都是來她的瑤華宮。
衆人皆說陛下勤政不近女色。
可事實上,陛下就連難得來她宮裏,也從沒碰過她。這件事只有陛下和她,以及一直近身伺候她,替她整理床褥的青綿三人知道。
這也是宜妃最為憤恨的事兒。
她不蠢,陛下在外擡舉她,可一入瑤華宮,竟厭惡到碰也不碰她。很顯然,她秦如月是被陛下當做誰的擋箭牌了。
她仔細回憶着宮裏另外兩個女人:“順嫔是魏太後的親侄女,本宮入宮後不久被魏太後強塞進來的,相貌還過得去,可人卻是個蠢的,一張嘴叭叭的整日不知在說什麽,怎麽看都不是她……”
青綿面露猶疑,就聽見宜妃接着說道,“可這豫嫔更不像了,只會苦着張臉。要是梨花帶雨還能引人憐惜,這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本宮是個男人也不喜歡她……”
這麽一想,宜妃更糊塗了,“陛下到底是為了誰這麽一番算計?不是那兩個賤婦,還能是個男人不成……”
她這麽一說,和青綿的臉色同時一變。
青綿煞白着臉不敢胡說,宜妃沒那麽多顧忌,拽着青綿的衣袖,壓低聲音驚道:“青綿,你說陛下該不會是斷袖吧?”
青綿驚出一聲冷汗,只覺得屋子過于悶熱,汗水從脖頸處流下,浸濕了內衫:“怎、怎麽會!”
宜妃越想越覺得自己這結論有理,掰着指頭給青綿說:“你想想,其一,這三年來,不光是本宮,另兩個賤婦肚子也沒有消息。若陛下當真寵愛她們,怎會如此!”
她又掰了一個指頭接着說道,“其二,陛下登基後,每月宿在後宮的日子不過五六日,其中大半還是宿在本宮這兒,其餘時間都在自己宮裏批折子。誰能知道陛下私下裏如何呢!”
“其三……”她攥緊拳頭,冷笑道,“本宮就在想,陛下對那齊折晖是不是太好了點。都是個死人了,還給他建國公府,把他的梅花林移到新府,立他妹妹做皇後,還接進宮裏……”
說不定,禁苑那片兒,也和哪個奸夫有關……
最後一句,宜妃沒說出口,而是暗自琢磨着,打算擇日悄悄遣人去查。
青綿已經被宜妃這一條條吓得面白如雪了,回頭找了個披風給她披上,小聲叮囑:“娘娘,奴婢常聽宮裏的老人說,這深宮裏,知道的少才能活得久。不管娘娘現下如何想的,趕緊忘了才是正理兒。”
宜妃想開了,便輕巧一笑:“本宮自然知道,你是本宮心腹,本宮也只說給你一個人聽。本宮不過是……不甘心……”
最後三個字,她說得艱難。
當年南中王府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大姑娘,一朝入宮,竟要受這般不可告人的屈辱。
起初的她愁得徹夜難寐,後來從皇帝手中得到了後宮金印,六宮開支進項全權由她管理,大權獨攬的感覺讓她興奮不已,可也放大了她恥辱的感覺。
因此,瑤華宮的宮人,除了青綿,個個都是她的懷疑對象。只要她察覺到有宮女動過陛下走後的被褥,她就會讓人把那宮女拉進柴房活活打死才作罷。
她的瑤華宮也追逐奢靡,打造出繁花似錦的假象,掩蓋她不可告人的陰私。
思緒慢慢飄遠,宜妃眼神漸涼,露出個陰恻恻的笑來:“幸好,不止本宮一個。這深宮裏,馬上又要多一個倒黴皇後了。”
作者有話要說: 阿嬈:陛下對哥哥真好
宜妃:陛下是斷袖?
讀者:皇帝渣男!
出場只說過一句話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