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花童們半跪在舞臺邊沿,向沈詩詩抛撒花瓣。
她站在一架秋千上,就像仙子從天降臨,向人們揮手致意,觀衆熱情高漲,此刻似乎已經沒有人記得不久前的空婵。
無數花燈映照下,身着花仙使彩衣的沈詩詩看起來比白日更加光豔動人。這支舞由教坊司的舞蹈大家精心為她量身編排,沈詩詩本也是個有天賦的舞者,只用了半天就練得無比娴熟。
歡快的樂聲中,沈詩詩從秋千上下來,開始翩翩起舞。她身姿柔軟袅娜,宛如游龍驚鴻,長長的水袖舞得人眼花缭亂,無數花瓣被她的袖風卷起,又從空中紛紛揚揚落下。
若黛不時注意着皇上的反應,他看上去相當專注入迷,只怕今晚之後,宮裏又要多出一位貴人了。她不禁為自己姑姑捏了一把冷汗。
随着竹笛一陣沖破雲霄的高音,沈詩詩開始快速的連轉,她的身影幾乎被流雲般的水袖完全遮擋,臉上帶着意味不明的甜美笑容。
正在所有人沉湎其中時,沈詩詩的長袖突然間像靈蛇一樣飛向臺下,帶着一閃而過的銀光,勢如閃電。誰也沒料到她會在那一瞬發難,人群中的帝王眼看着明晃晃的匕首正沖着自己而來,可身邊人山人海,根本無法躲避。
“護駕!護駕!”有人一邊大聲嘶吼一邊往他身邊擠,然而已經來不及。正當所有侍衛絕望之際,有一個人迅速踩過人群飛撲過來,以身擋了那一擊,落入人海中。
溫熱的血濺到旁人的臉上,引起幾聲尖叫,突如其來的殺戮讓人群陷入恐慌,開始四散奔逃。混亂中不少人被推倒踩踏,慘叫哭喊聲疊起。皇上的暗衛艱難地來到他身邊,護着他往安全地帶撤離,以免被騷亂中的百姓沖撞到。
臺上另有數人與沈詩詩戰成一團。沈詩詩揮舞着水袖,剛才還柔情似水的舞女,獨自面對大內高手們的刀劍圍攻竟然絲毫不落下風,很快又有幾道黑影加入戰局,雙方打得難解難分。
這對今晚來觀舞的百姓可說是一場無妄之災。刺客雖然不針對他們,但動亂一起,彼此間推攘和踩踏已經足以造成大規模的死傷,而無意間靠近皇帝的百姓也被禁衛當做刺客給清理掉了。人們手中的花燈掉落,四處燃起明火,不少人被火燒傷。
樹上的若黛和宛羅驚呆了,不知如何是好。變故來得太突然,前一刻還歌舞升平,眼下幾乎已成人間慘劇,哀嚎驚呼痛哭聲四起。
“蓁蓁!我們怎麽辦?”若黛握緊宛羅的手,呼吸急促,發現她手心也全是冷汗。
“我……我不知道,我們先別下去,我害怕。”她雖然比一般女孩子膽大,可也沒見過這麽多人死傷,聲音顫抖帶着哭腔。
這時樹下不遠處傳來一陣尖細的啼哭,若黛循聲望去,見紛亂的人流中夾雜着一個兩三歲的孩子。他可能與大人失散了,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大哭,時不時被經過的人撞到,搖搖欲倒。
若黛瞪大眼睛,她不能眼睜睜看着那個孩子活生生被人踩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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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黛別去!”宛羅見她要下去,拉住她搖搖頭,“人太多太危險了!”
“我會小心的。你別下來,在這等着我。”若黛掙脫她,小心翼翼地踩上木梯,從樹上下去。
這段路看似隔得不遠,不過幾丈,但在人潮中要走到那孩子身邊相當不容易,她靠着身形嬌小靈巧,好歹是平安到達,一把抱起孩子往樹下跑。然而帶着一個拖油瓶,要從人流中脫圍而出談何容易,她被不斷推擠着,身不由己跟着他們走。
樹上宛羅眼看着她被越擠越遠,急得大喊,可她見着那些被踩得慘叫連連的人,又不敢下去,一時心急如焚。
“郡主!怎麽只有你一個人?若黛呢?”樹下響起一個清朗的聲音,宛羅一低頭,見着清山焦急的面孔。
“她被人群擠散了!”仿佛看見了救星,她一下子哭了出來,“都怪我都怪我,我不該拉她出來的……對不起……”
清山望着混亂的人群,臉色煞白,不敢想象若黛眼下境況如何。
“你下來吧,我先送你回青雲樓再去找她。”清山只得強壓下心頭的急怒好言安慰。宛羅一個女孩子面對這種場面害怕很正常,他也沒法責怪于她,只怪自己沒有保護好她們。
花神廟這邊騷亂一起,很快就引起了青雲樓裏人們的注意,同時未央郡主又急急地跑下來說若黛和宛羅不見了,他便猜她們倆來了這裏。果不其然在這找到人,但眼下已經丢了一個,這個要是再出點差池他非被撕了不可。
實際上,要是若黛今晚真出了事,他娘可能會親自打殘他。
将人送到青雲樓,向晉王世子和未央郡主說明情況,包括在場的二位皇子,大家也十分着急,都派出手下幫忙找人,順便打探事故詳情。
很快大皇子手下探子回來向他禀報了花燈會上發生的事,他臉色一變,與晉王世子打了個招呼,帶着三皇子匆匆回宮去了。
若黛好不容易擠出人群躲進了花神廟旁一條巷子,所幸的是她和懷中的孩子都沒有受傷。巷子深處黑咕隆咚的,她不敢往裏走,站在燈光與黑暗交接處,将自己藏在暗影裏,只等人散了再出去。
站了一小會兒,巷子裏傳出“咚”的一聲響,像是有什麽隔牆翻了過來,緊接着響起一男一女的對話。
“他怎麽樣了?”女的聲音有氣無力,喘息得厲害,夾雜着因疼痛生出的輕吟。
若黛隐隐聞到那邊飄過來的一絲血氣,她放緩呼吸,一動不敢動。
“傷的不輕,不過我略施小術,你那一刀看似正中心髒,實際刺中的是他胸前空穴,只是流血多看着可怕。眼下他已經被擡回宮了,不會有生命危險。”男子語氣漫不經心,略帶着鼻音,聲音很好聽,“你被人圍攻,傷得比他重多了,要不要先我幫你止血?”
女子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不用。我答應你的事,等我傷好了,自會履行諾言。”
男子一聲嗤笑:“你怕我會趁機占你便宜?放心,我不急在一時,現在你一身傷,我看着都倒胃口。”
“不管怎麽說,這次多謝你救我一命。”
“真不知道你到底是怎麽想的?為了一個不愛你的男人,不止你的身體,連你的命都可以犧牲掉,你想換來什麽呢?”那男子聲音突然壓低,變得十分暧昧,“離開他,到我身邊來,與我共修長生之術不好麽?”
“離開他,我即便長生也是生不如死,更何況我并不想學習你的妖術。”女子冷然拒絕。
“呵呵,妖術。”他不以為意,靠得離她很近,在她耳邊道,“你不能否認我的妖術很有用吧?不是我,憑你能贏過那位空婵姑娘?你們的計劃能實現?你能順利逃出來?”
若黛大吃一驚,伸手捂住嘴,防止自己因太過驚訝發出聲響。原來空婵的受傷,沈詩詩的上位不是意外,而是有預謀的,就為了今晚這場刺殺。而背後的策劃者,即使不是為皇上擋刀那個人,也與他脫不了幹系。
她無意間聽到這個秘密,一時心緒大亂,後背滲出冷汗。若是被他們發現,她就完了。
天意總是弄人,怕什麽來什麽,若黛懷裏的小孩見她久久不動,開始掙紮起來,嚷着要找媽媽。
“誰!”
若黛痛苦地閉上眼。
她困獸猶鬥,拔腿便往巷外跑去,巷子裏飛出一根白綢,精準地纏上她,嗖的将她拖了回去。
若黛心裏默念一聲“完蛋”,被人抓在手裏,後腦勺痛感襲來,什麽也不知道了。
黑暗中亮起一簇火光,那火苗竟是憑空而生,托在男人手掌心。他穿着一身藏藍色的道袍,廣袖高冠,看上去十分英俊而年輕,然則毫無修道之人應有的的道骨仙風,反而一身妖氣,美得近乎邪惡。
沈詩詩忍着渾身傷痛,解開綢帶,弄暈小孩丢到一邊,接着就要對若黛狠下殺手。她不知道這個女孩聽到了多少,但決計不能讓她活下去,此事若走漏風聲,對那人危害極大。
男子本來站在一邊袖手旁觀,火光照到若黛臉上,他微微一怔,出手阻止了沈詩詩。
“你幹什麽?”沈詩詩皺眉厲喝,“她聽到了,不能讓她活着,否則會對殿下不利!”
“你的殿下不是我的殿下。”他笑了笑,讓火苗自行浮空,單手将若黛從地上抱起來,“她很美,把她給我。用完我會處理掉。”
“此女不能留!會壞事!”沈詩詩說着便要上前拿她。
“我不是在與你商量。”他側過身,也不見如何動作,閃過沈詩詩搶人的手。随着他長袖一拂,沈詩詩被無情地甩到牆角,傷勢又加重了幾分,唇邊滲出一縷鮮血。
“這次給你個小小的教訓,下不為例。別仗着有幾分姿色,我對你另眼相看一些,就以為可以命令我。”
他熄了火焰,橫抱起若黛,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