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姐,趁熱把藥喝了吧。”柳枝端着碗藥進屋,若黛倚在床頭看書,老遠就聞到苦味兒,捏着鼻子直搖頭。
若黛上一世就活到二十出頭,不管在家還是出嫁後都沒吃什麽苦,重生了也還是個少女心性兒。她知道自己不是病,吃藥對她并無任何幫助,因而嚴詞拒絕。
“這是補藥,對身體好的。”柳枝苦口婆心地勸道:“我的大小姐,生病了不喝藥怎麽行?我給你拿了蜜餞,喝一口吃一顆好不好?絕對不苦。”
柳枝讨好地把話梅罐子揭開給她看,想哄她吃藥。
“這藥喝了沒用,什麽庸醫開的,越喝我越難受。哎喲,我暈了暈了,你把它拿開點我聞着想吐。”她假裝扶額倒下,把自己蒙頭捂進被子裏,耍賴就是不喝,“我爹爹不是去請玄池真人了嗎?等他來我自然就好了,才不用喝藥呢!”
“國師大人?”
柳枝只知道侯爺去請高人為小姐治病,可沒聽說請的是那位大人物,聽若黛說起,不由瞪大了眼不敢相信,“他老人家怎麽會來咱們府裏?我聽說,連丞相有求于他都是親自爬完通天峰三千級長階去上清宮見他的!”
若黛愣了一下,揭開被子望着她,不敢相信:“國師?老人家?你真的是在說玄池嗎?”
柳枝點點頭,世人皆知國師玄池道骨仙風,術法高超。他曾于天下大旱時祈雨,又成功預言了數次天災,救萬民于水火,是真正的天人降世,受天下人景仰愛戴,連皇上也對他禮讓三分。
“小姐是病糊塗了吧?竟然直呼大人名諱,在外面可別這樣,讓人聽見不好。”柳枝自小服侍她,兩人私下相處時一直比較随意,說起話來沒那麽多避忌。
若黛茫然了。
前世玄池也是名滿天下的得道高人,同樣為百姓做了很多事,信徒無數,皇上曾三次想封他為國師,可都被他斷然拒絕。
那時若黛沒有如今這般心境,身體狀況比現在更糟糕,每天不吃不喝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突然有一天她睡夢中感到病痛不藥而愈,渾身輕松,一睜眼便看見床邊站着個特別好看的年輕道士,手上拈了一只巴掌大的飛蛾。
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面,當初他們的緣分就從這裏開始的。
這一世……不一樣了?那他還會來嗎?他們的人生還會像前世那樣産生交集嗎?他們還能相識相戀嗎?
前世玄池只是個道士,尚且因為出家人的身份不能和她在一起,而今成了高高在上的國師,無數雙虔誠的眼睛仰望着他,他離她豈不是更遙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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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黛忽然有些心慌。
“柳枝兒,要是我爹請不來玄……國師大人,我可怎麽辦呢?”她秀眉微蹙,已經開始擔心起來。
柳枝哪裏知道她在想什麽,只以為若黛為自己的病情發愁,趕緊安慰:“沒事兒,小姐福大命大,乖乖吃藥,很快就好了。”
若黛見她還沒忘記這茬,黑漆漆的藥汁送到自己眼前,心裏更覺得發苦。
安氏收到成安侯口信,說是高人這兩天就要到了,喜出望外,令阖府上下掃徑相迎。
若黛聽說這個消息,一直懸着的心總算平安落下,她強打起精神,努力吃飯喝藥,想将氣色調養好一點迎接玄池的到來。
成安侯歸來的這一天,若黛早早就醒了。她軟磨硬泡着堅持要柳枝扶自己起來,畫了個淡淡的妝,仔仔細細梳了頭發,又換上一件湖色冰鲛绡薄裙。
這是見玄池的第一面,她要打扮得美美的。
若黛天生身體欠佳,膚色如霜,目中隐隐含露,走路有弱柳扶風之态,是帝都名門望族中出了名的病美人。她本就瘦不露骨,久病之下弱不勝衣,更添一份楚楚風致。只可惜人們雖喜歡欣賞她這份獨特的病态美,卻至今無人敢上門求娶。
柳枝看着鏡子裏微帶病容,卻掩不住麗質天成的少女,不由撫摸着她的鬓發感嘆道:“病如西子,更勝三分,我們小姐這麽美,将來也不知道哪家郎君有這等福分。”
若黛低下頭羞澀地一笑。她當然知道自己是很美的,要不然當初顧峻也不可能只在皇後壽宴上見了她一面就跑去皇帝跟前求賜婚。人人都道這是一段好姻緣,卻不想最後是那般結局。
可玄池喜歡她卻不是因為她的美麗容貌,一開始認識的時候,他還對她不茍言笑的呢。雖是救命恩人,若黛嫌他太冷情,也沒怎麽給過他好臉色。還是後來青江發大水,數萬災民流離失所,若黛牽頭號召各家千金貴女募捐赈災,又為安置災民四處奔走,這過程中兩人慢慢熟識相知,才情愫漸生的。
但最終因他道心堅定,他們還是沒能走到一起。
既然現在重來一次,她要将那些錯過的時光通通補回來,再不許留有遺憾。她要他早早的、深深地愛上她,再不許他将自己推給別人。
不顧家人勸阻,若黛一定要和他們一起等在門外。她當然不能說自己在等玄池,畢竟自己那麽久沒見爹爹,想他也是很正常的嘛。
快要到三月,現在天氣挺暖和了,對于若黛來說還是冷了點,她穿得又薄,不免咳嗽了幾聲。她這一咳嗽,安氏柳枝還有方清山都緊張起來,怕她支持不住,一會兒又暈了,都站到她身邊或身後,随時準備接住她。
“我哪有那麽嬌氣啊!”若黛看他們嚴陣以待的樣子,哭笑不得。
一家人無言地看着她,眼神裏寫着:你可不就是那麽嬌氣!
若黛翹首以盼,不久成安侯的馬車辚辚出現在視野裏,她歡喜地迎上去。馬車徐徐停住,成安侯方準從車上下來,見女兒顫巍巍地站在路邊,臉上又驚又喜,急走幾步接住她。
成安侯四十多歲,年輕時曾任職大理寺,因相貌出衆常被人誤以為是個繡花枕頭,因而總是做出一副嚴肅的樣子,人稱“玉面判官”,只有對着妻子兒女才會和煦如春風迎面。
“黛黛!你能起來了?天尊庇佑!為父上清宮一行果然值得!”方準雙手合十向天感恩。
他以前不信神佛,對道門嗤之以鼻,總覺得他們裝神弄鬼,這次要不是沒辦法了,也絕不會求到玄池那裏去。誰知經國師祝禱,方若黛的病竟然真的大有起色,直嘆自己以前坐井觀天。
“爹爹,我好想您!”若黛抱着成安侯手臂,頭靠上他肩膀。
她是真的很想念父親,在顧府時好歹還和娘親好好說過幾回話,與方準就只是匆匆見了幾面,如今再見已是隔世,不由眼圈發酸,熱淚盈眶。
“真是,為父才離開幾天,這麽大姑娘了還哭鼻子,惹人家笑話。”方準刮刮她的鼻梁,将她引往馬車方向,“好了,不哭不哭,咱們黛黛這下有救了,快來見過上清宮道長。”
若黛慌忙擡袖擦淚,可別把妝哭花了。
車裏的人掀簾子跳下來,眼前少年穿着她熟悉的上清宮統一制式的道袍,俊眉修眼面帶笑意,若黛卻心裏一沉,眼神兒不由自主往後看,可惜車中再沒別人。
“這位是國師座下高徒素衍道長。”方準為家人引薦。
他們家雖然是皇親國戚,對方只是個道士,但眼下畢竟有求于人,做足了禮數。
小道士笑眯眯地向衆人施了個道家的禮:“各位施主有禮,小道素衍,奉師尊之命前來替方小姐看診,諸位直呼小道道號即可。”
上清宮出來的,哪怕一只雞都自帶仙氣,更別說國師大人的徒弟了,他為若黛而來,更是被成安侯府阖府上下奉為貴賓。
唯獨若黛大失所望,悶悶不樂。今生的玄池是國師,是天下人只能仰望的神,不再是她認識的那個玄池。她連接近他的機會都沒有,他又怎會為她走下神壇?
一直支撐着她的動力突然失去,她感到一陣暈眩,軟軟倒下。
若黛躺在榻上,眼下浮青,呼吸微弱,一家人緊張地圍在旁邊。
“小道長,可能看出小女症結所在?”眼見愛女突然又不好了,安氏急得快哭出來。
“夫人請勿太過憂心。”素衍從自己的包袱拿出一只匣子,一邊打開一邊向他們解釋,“小道學藝未精,不過師尊法力通神,算出小姐是受妖邪侵害入體致病,已經做足準備。”
他從匣子裏取出一道符箓,上面用朱砂寫着他們看不懂的鬼畫符。又讓人取來一杯清水,兩指夾着符紙,口中不知默念着什麽,符紙神奇地不點自燃,素衍将符灰化入水中,水居然澄澈如常,絲毫不見污濁。
“請将符水送與小姐飲下。”
安氏不敢耽擱,扶起若黛,讓她靠着自己,接過符水喂給她。喝了沒幾口,若黛突然面露痛苦之色,眉間緊皺,額頭冒出青筋冷汗,十指抓着自己的喉嚨,又是咳嗽又是劇烈地幹嘔起來。安氏見她如此難過,心疼得不得了,不斷拍着她的後背幫她順氣。素衍直說無事,這是驅邪正常反應。
最後若黛身體猛地往前一傾,竟然從嘴裏吐出一只雪白的大蛾子,周圍的人大驚失色。
素衍眼疾手快,在它撲扇翅膀想飛走之前手一晃迅速拿住它,塞進一只透明的水精瓶子裏,那蛾子在瓶中龇牙咧嘴,猶自不甘心地噗噗亂撞。
“妖畜,還想往哪逃?”素衍笑着封住瓶口,晃了晃瓶子,頗有些得意。
方家人都圍過來好奇地觀察,清山不可思議地指着它:“若黛生病,作祟的就是此物?這是什麽東西?看起來和一般飛蛾不太一樣啊!”
白蛾有手掌那麽大,一雙複眼灰蒙蒙暗淡無光,身上覆滿白毛,嘴邊尖牙清晰可見,雙翅上的花紋像兩只死不瞑目的眼珠,瞧着令人毛骨悚然。想到它是從若黛嘴裏吐出來的,更是心有餘悸。
“這是過世之人的怨氣所化,大約是想尋仇的,不過眼瞎找錯了人,誤打誤撞令方小姐受苦。小道這就帶它回上清宮,請師尊超渡了便是,它以後再害不了人的。諸位大可放心,小姐休息幾日也當無恙。”
素衍看了眼昏迷中的若黛,叮囑道,“只是驅邪過程,諸位還是不要告訴小姐的好。”
這個他們當然知道,不然若黛非惡心壞了不可。
前世的若黛雖然也見過這只蛾子,曉得它是讓自己生病的元兇,卻一直沒人告訴她這是怎麽來的。任誰知道這樣一個東西在自己身體裏住了這麽長時間,只怕都不會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