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77章
在極樂仙城、天道盟以及懲心院院使的阻礙下, 仙盟試圖抹去妖族占據的城池計劃徹底失敗。
各座仙城中的凡人,雖然在大陣的護佑下得以無恙,可驚天動地的轟鳴聲在四野回蕩, 她們豈會不知外面的境況?人也好, 妖也好,如今希冀的,是那些恐怖的力量徹底遠離家園。因為天地不平,到頭來苦的都是平凡人。
龍津仙城龍旗在風中獵獵作響, 城中修士雖将消息傳到仙盟那處, 可沒有得到新的支援。在驚惶不安中, 等來的是回轉的妖族一衆以及被她們擒住的俘虜。曾經用來關押妖族的鎮妖塔如今成了人族修士栖身之地, 局勢變化,她們也嘗到失去自由的滋味。
“我可比你們仁慈多了。至少沒有用鎖鏈穿透你們的雙肩、釘死你們的丹田氣海。”姬眠魚負手踏入牢中,聽着一句句咒罵和斥責, 面色半點不改。成王敗寇,妖族能承擔的,人族難道就不能嗎?她一直走到鎮妖塔最深處,那兒一身雪衣的別驚春盤膝坐着, 神色落寞。
聽到響動的時候, 別驚春微微擡眼,眸光在姬眠魚身上停留片刻,便又收回。
姬眠魚微微一笑道:“你果真是懲心院中最頑固的人。”
別驚春冷淡地問:“院正呢?”
姬眠魚揚眉道:“怎麽?你要為自己誤解她道歉嗎?”
別驚春:“你道歉了嗎?一切都是你一手主導的。”
姬眠魚面不改色:“我只是為了帶她回到正途。”就算是她搶了澹青的位置入劫世, 可她依舊謹守着自己的職責,以妖族為己任。按理說,绛塵該是入天道盟的, 誰知幽冥落下的不移之劍影響了她, 使她走向偏道。在幽冥天的挑唆下, 人、妖之恨不可調和,劫世落入極端,誰還能記得千萬年前共存的一幕?
別驚春諷刺道:“正途?讓妖族與凡人同是正途?”
姬眠魚望着別驚春:“倦芳華的那一劍還不夠讓你看清現實嗎?”
“倦芳華”三個字激起別驚春的憤怒,她霍然間起身,憤恨地盯着姬眠魚:“如果不是你,師妹她與我同道,她不會用出那一劍!”
姬眠魚唇角的笑容淡了些:“不必什麽東西都栽到我身上,興許是她還存有良知呢?那些仙城凡民的命不是命嗎?還是你們在賭,賭天道盟和極樂仙城妖衆尚有恻隐之心?不管賭輸賭贏,你們都有莫大好處是嗎?殺生的罪孽可以推給別人,你們都是為了‘護道’逼不得已,你們只是用少量的犧牲換取大自在。”
“承認吧,那些仙城的凡民們也不需要你們仙盟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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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驚春:“什麽意思?”
姬眠魚淡淡道:“仙凡有別,人妖分道。仙城仙城,可有幾個仙?那都是凡民的城。”她擡眸凝視着別驚春錯愕的神色,又繼續說,“我會勘測神州靈脈,移山倒海,重塑靈穴。到時候仙是仙、妖是妖、人是人,各居一地,再不相幹。”
別驚春怒聲道:“憑什麽?”
“憑你們是手下敗将。”姬眠魚諷刺一笑,“你們不是斬妖除魔不是為了護道嗎?如果這樣将神州天地三分,人得自由,你們還有什麽不滿?或者說你們的動作其實不是為了護佑衆生,而是洩私欲、報深仇?”
別驚春:“沒有我們,誰來護住仙城凡民?”
姬眠魚凝望別驚春,說:“那就看着吧。”修道者鎮守仙城斬妖除魔,因而被凡民供奉。可當她們自身成了恐怖的妖魔後,凡民還會對她們感恩戴德嗎?天地三分後,凡民的苦惱該由凡民自身來解決。
姬眠魚心中已有粗略的計劃,至于詳細的方案,盡數交由伏天闕、君如月她們來拟定。
仙盟中接到妖族的“問候”,暫時沒有回音。可姬眠魚并不管她們,只讓人在各座仙城中放望春仙城、天象仙城等地的消息。在挾山超海的力量下,凡民俱是蝼蟻。敬與懼在一線之間,凡民們該害怕的。
凡民無辜,凡民驚恐。
其餘得到消息的仙城,家家戶戶深閉門,俱是不敢出。甚至有老者寧願在家中餓死。凡民們心知躲在家裏改變不了什麽,天崩地裂只是一瞬間。可看着禁閉的門戶,能捕捉一縷輕微的安全感。
惶恐的情緒在生民中蔓延,甚至到了修道士的身上。
“我們這樣做對嗎?”說話的道人很輕,語調中是不盡的疑惑。
“權衡利弊而已,對錯善惡如何分辨。”坐在篝火邊的道人接腔。
“難道妖族占據一座城,我們便屠殺一座?”道人又問。
同伴沒有回答,只是微仰着頭看天幕錯落的星辰。
窸窸窣窣的響聲在靜夜中很清晰。
兩名駐守的道人眼神一凜,立馬逐着聲音掠去。可出現在她們面前的不是妖,而是一個顫顫巍巍的老人。老人看到她們吓了一大跳,往後跌退幾步栽倒在地上。道人忙上山去扶,可是老人的反應很激烈,猛地掙開了道人的手,朝着她吐了一口吐沫,瘋瘋癫癫地大喊:“你們滾啊!”
道人動作僵硬,相對無言,眼睫一垂,藏住眸中的黯然。
風言風語引動人心。
姬眠魚很清楚這點,她知道仙盟一衆不會聽妖族或者極樂仙城的話語,那就讓數以萬計的凡民們用憎恨和畏懼來撬動她們堅硬如鐵石的心。
極樂仙城。
懸挂在樹上的同心牌在風中微微搖晃,蕩出清越動聽的聲響。
姬眠魚立在樹下,許久之後摘下一面同心牌。
生民被屠戮之劫暫得壓制,仙盟道人态度松動,倒是個将绛塵拉回紅塵的好時機。她捏着同心牌回到城中法殿中,感知着胸腔中蓮子心的律動,擡起指尖慢慢地将胸腔剖開。依舊是那難以消磨的疼痛,鮮血流淌,将法衣染得極為深暗,金線勾勒的龍形也染上一抹血紅。姬眠魚疼得眉頭緊蹙起,在龍心歸位的時候,她的面上仍舊是一片蒼白。顧不得處理鮮血淋漓的傷口,她便借着蓮子心和同心契去感知绛塵的存在。
颠倒夢想中。
绛塵獨自行走,在姬眠魚離開後,一個個夢幻倒影生出又破滅,最後只餘下劫世紅塵的氣機仍舊留存。
她聽到了姬眠魚的低喃。
若她一人在颠倒夢想中永眠,其實無礙大界三天的發展,頂多姬眠魚她們多忙碌些。
所以,是沒有必要将她喚回的。
她給姬眠魚一個機會,如果姬眠魚選擇掙脫,她只能認命,可姬眠魚選擇了她。绛塵原以為那股對姬眠魚的渴望會更熾烈,畢竟有所求便無法止,但在聽到姬眠魚呢喃的瞬間,妄念如潮水退卻,一顆心倏然間沉寂了下來。
所以她其實也看不清自己的心嗎?所以紅蓮駐身因妄念而生,便會以為一切都是虛妄嗎?她認為得到一切便會滋生新的妄念其實也是一種執,所以才無法恢複恒常嗎?
姬眠魚久不得回應,心中藏着些許困惑。
她明明察覺到了绛塵真實存在的氣息,難道是不願意原諒她?姬眠魚心中一緊,傷口越發疼痛了。她只得扮得可憐,以換取绛塵的動容和憐惜。
“剖心之痛很難忍。”
“你再不出來,我血都要流幹了。”
“好姐姐,你可憐可憐我吧。”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
亂七八糟的話語從劫世紅塵中傳來,借着同心契以及蓮子心的律動,绛塵依約瞥見一道朦胧的影。奄奄一息的小金龍如蛇盤起,從傷口處流淌出的鮮血染紅漂亮的金鱗。在龍首前方,同心牌、蓮子心俱在,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在搗鼓什麽邪門的咒術。
绛塵眼底的陰翳散去,眉心的紅蓮印記也漸漸消退幾分。
她極輕地嘆了一口氣,借着那抹氣機,成功地從颠倒夢想中遁了出去。
-
始天。
搖光、澹青皆有所感,她們放眼一望,便見蓮華神宮的輪廓出現在朦胧的雲氣中。
姬珺興沖沖地來始天傳消息:“姑姑的元道魔宮也重新顯化了。”
搖光一颔首,又問:“定歲針呢?”這兩位祖宗現在還在劫世紅塵,也不知她們的愛恨糾葛到底如何了。
姬珺最先觀察的就是定歲針,聽到搖光擔憂的話語,忙道:“有少許的劫氣逆沖,不過仍舊在陽面的安全區域內,劫世暫時沒有危險。”
搖光“嗯”了一聲,慢吞吞道:“希望姬眠魚也能跟劫世一樣平安吧。”
姬珺:“……”
-
極樂仙城法殿。
那麽染血的蓮子心泛着一道淡金色的光芒。
姬眠魚盤膝而坐,目不轉睛凝望着氣機蓬勃的蓮子心。
“難道要放到水中嗎?”姬眠魚小聲地嘟囔。
話音才落下,便見蓮子心抽芽,逸散出絲絲縷縷的神光。幾個呼吸間,蓮子心便長成一朵青色的寶蓮。蓮枝不斷往上拔拔升,一層層蓮花瓣向外綻開,萬般神光在其中流轉,半晌後,一縷靈性的光芒從中映照出來,形成一道趺坐蓮臺的虛影,漸漸生得凝實。
姬眠魚目不轉睛地看着蓮子心變化,在虛影出現時,她唇角立馬勾起一抹欣喜的笑容。視線一寸寸地上移,掠過下颌、紅唇、鼻翼,最後在看到绛塵眉心很淺淡的紅蓮印記時,笑臉微微一凝。好在她的神色藏得快,在绛塵睜眼之前,便将那點心慌掩飾住。
“你回來啦?”姬眠魚跪坐在地,雙手撐着地面,笑盈盈地望着绛塵。
蓮臺虛影在绛塵拂袖間被揮散,绛塵眉頭微微蹙起,注視着姬眠魚心口的創傷,她冷聲道:“你故意的?”
姬眠魚低頭看傷口,硬咳出一口血,虛弱道:“剖心之後,身軀變得虛弱,傷口無法複原,不是很尋常嗎?”
绛塵惱怒地甩袖,作勢要走:“那你就頂着這傷出門吧。”
姬眠魚見她生氣,忙不疊撲上前抱住她的腰,流淌的鮮血蹭在法衣上,留下斑駁的紅。
在绛塵冷峻的視線下,姬眠魚頭皮一緊,讪笑道:“我怕你不肯離開颠倒夢想。”
“我還怕——”
姬眠魚的語調戛然而止。
绛塵擡起姬眠魚的下巴,問:“怕什麽?”
姬眠魚臉上的笑容散得很快,她不想跟绛塵對視,便埋首在她的胸前。
良久後,才悶悶道:“怕失去。”
她過去從沒想過會失去,因而被愛得理所當然。可在颠倒夢想,她看到沉淪的欲.念,也看到了深藏在底下不顧一切的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