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75章
日光照落, 斑駁的樹影投在地面上,斑駁陸離。
伏天闕眯着眼,困惑地看着姬眠魚, 不知道她怎麽會忽然間出現在這裏。她的思緒有瞬間的凝滞, 眼神中藏着幾分茫然,好似做了一場漫長的夢,可仔細回想,什麽痕跡都沒剩下。
“您沒事吧?”她看着姬眠魚被鮮血染紅的襟口, 緊張地詢問。
“不要緊。”姬眠魚一揚眉道, “龍津仙城的道人我會攔截, 城中妖王盡數趕往望春、天象、斷雲諸城支援。”
伏天闕點頭, 忽又問:“那位呢?”她記得姬眠魚從南域帶着仙盟的院正歸來,沒有扔入囚籠,而是鎖到自己的法殿裏。要是她們都離開, 那位難保不在極樂仙城惹出點事端來。要知道當初就是她摧毀一座極樂仙城的。
姬眠魚眸光有些黯然,唇角的笑容僵硬幾分,但是很快的便恢複如常。她道:“不用管,绛塵不會成為極樂仙城的阻礙。”
妖主都這麽說了, 伏天闕自然沒有追問下去的道理。她應了一聲“喏”, 便快速地離開小院。
極樂仙城早有一部分妖王離開了,剩餘的也在伏天闕命令下前往各地。只是仙城中異動一起,龍津仙城便發覺了。駐守在龍津仙城的懲心院院使以及諸修士立馬化作遁光掠出, 将法器一祭,要阻攔妖族出行的腳步。
可就在雙方僵持的時候,一道砰砰的響聲傳出。一柄折扇出現, 往上一挑, 便将刀劍長戟等法器推開。仙盟修士的殺意很重, 出手是不留餘地的狠辣。姬眠魚的臉上沒有了笑,她說了聲“走”,折扇橫推,在半空中拉開一道圓弧。飓風掠起,悶雷如鼓。單薄的扇面好似能承擔山岳的力量,一挑一壓,那些紛飛的法器被折扇勾着動。
仙盟修士見伏天闕一行人向外飛掠,哪裏肯放她們走?留有一部分糾纏姬眠魚,餘下的腳步一動,便去追逐那艘閃爍着流光的渡天筏。姬眠魚輕嗤一聲,一股強悍的力量層層收縮,宛如無形的壁障,将修道人困鎖在其中。
“禁鎖天地。”仙盟修士心中寒意驟起,望向姬眠魚的視線中滿是忌憚。
姬眠魚凝視着她們,暴動的靈力來回沖擊,伴随着雷鳴聲,形成前所未有的號角,宣示着戰争的到來。仙盟修士聚合在一起,靈力如同漩渦動,仿佛一張巨大的天網、一個殘酷的絞盤。而姬眠魚行走在其中,悠游自在,似是閑庭散步。真龍法相顯化出來,金色的龍鱗在慘淡的日光下折射出光束,映照着仙盟修士紅紅白白的臉。
“果然,你才是折蓮妖主。”出聲的是個鎮守在此處的院使,臉上有被無情愚弄的難堪。她已經別驚春處得到消息,雖說對付妖族更重要,可看到姬眠魚的時候,仍舊忍不住大聲質問,“院正呢?”南域菩提寺圍剿妖主失敗,院正被姬眠魚帶回,跟寄天涯一樣,不知所蹤。
“誰是妖主重要嗎?”姬眠魚漫不經心地詢問。磅礴奔湧的靈力宛如利刃當頭壓下,她擡起扇子一掃,便抵住那能将一座山峰碾成碎末的強悍力量。她凝視着前方的仙盟修士,若有所思道,“如果我現在松開禁锢前往龍津仙城,你們會阻攔我對生民下手,還是去追逐伏天闕她們呢?”
仙盟一衆沒有回答。
Advertisement
說計劃将落入妖族手中的生民救出,可她們的計劃是沒有計劃。
她們選擇犧牲那一少部分的人,只要将那些可恨的妖族鎮滅了,餘下的仙城生民就是安全的,她們的犧牲便是值得。
姬眠魚從她們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她幽幽地嘆息一聲,折扇在手中打了個旋。她往前邁了一步,周身靈力如肆意的汪洋傾瀉而出。左手做掌往前一壓,她眼神中金芒閃爍:“那就來相殺吧!”
雷霆轟鳴,狂風暴雨驟起,閃電照亮姬眠魚冰冷的臉。
她一人攔住龍津仙城諸修。此處是劫世,神通受到壓制。一旦強行使用天地同夢等大神通,她必會從此界遁出,可這并非是她所求。她重新回到劫世,是為了化解刀兵劫氣并且帶回绛塵。幽冥天中鬼主意志已經消失,力量大為衰減,大界的劫氣削去一截,就算有少量的劫氣逆沖,只要保住無辜的凡民,不使怨憤直沖霄漢,便無大礙。
轟隆一聲巨響。
龍尾橫掃,刺眼的金光炸開,氣浪滾滾,姬眠魚的手掌和折扇同時壓下。
濃郁的血腥氣在半空中漫延,飄灑的鮮血紛紛揚揚落,像是下了一場血雨。
跟仙盟道人是講不通的,數千年的觀念根深蒂固,随着雙方仇恨的加深,到了一個無可轉圜的地步。天道盟的調節根本不成作用。最終的結局只能是兩兩分道,你往左我往右,此生此世不必相逢。在此之前,則是要将仙盟打服,從她們的手中搶來妖族的立身之地。
伏天闕一衆甩開零星的仙盟道人,将渡天筏催動到了極致,直接掠往望春仙城。
可等到她們抵達的時候卻發現望春仙城平白地消失在天地間,原先城池坐落之地一片空茫,仿佛廣闊的原野上從來沒有那座城池。伏天闕敏銳地察覺到一抹殘餘的劍氣,她轉向仙盟的修道士,微微眯着眼,眸光沉凝。
在望春仙城消失不見後,仙盟修道士退去一部分。除了望春仙城,她們還有第二個、第三個戰場,她們與妖族勢不兩立。
別驚春還在。
她什麽聲音都聽不見了,只茫然地望着前方,腦海中回蕩着“棄人間”三個字。
師妹憎惡妖族,可她的心腸軟,如果知道仙盟的計劃一定會不同意,故而一開始她便想着隐瞞。等到時候,師妹就算想改變什麽都來不及了,只能按照仙盟殘酷的計劃執行下去。可她沒想到師妹跟燕渡川一樣決絕。
師妹對生民太仁慈,但是對她太殘忍。
難道真的做錯了嗎?可當年的血案歷歷在目,妖族殘酷,誰知道她們會不會突然翻臉?一旦妖族翻臉,凡人用什麽來抵擋?等到修道人抵達,又能夠改變什麽?卷宗上記載的都是妖族食人史,那些時妖性未脫的妖物何其殘忍兇暴!她們這樣做有錯嗎?!
別驚春提着劍,在仙盟同道的議論聲中望向那艘陡然出現的渡天筏,她的眼中一片赤紅,濃郁的殺機蕩漾,劍光一線,如雪潮橫推。她不會錯,她不能錯!
伏天闕神色微變,見別驚春一衆不留情,她也不會客氣,金色的珠子激射而出,打出一片燦爛的玄光,她寒聲道:“動手!”望春仙城她們感知不到,看來得等主上來料理。
斷雲仙城。
命如弦負手立在城外的石上,搭垂着眼簾,不去看那些在仙城上方爆裂的玄兵。在仙盟動手的剎那,城中大陣氣機就變了,幾乎所有的陣力都湧向凡人聚居的市坊,而占據仙城的妖族、天道盟一衆則是掠出城中。這對她們來說是一件好事,畢竟減少凡人的犧牲能夠避免良心上的譴責,但——她們這樣的舉措合适嗎?
“命道友怎麽還不動手?”掠過的修士瞥了命如弦一眼。
命如弦輕笑一聲,她凝眸望向天際,自言自語道:“天地凝滞,像是做了一場幻夢。”
“望春仙城消失了。”耳畔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命如弦聞聲回頭,溫和地注視着同為院使的同僚。“是倦師妹的劍意,帶着整座望春仙城遁入非人間之地。”
命如弦神情微凝,眼中掠過一抹傷懷,她問:“別驚春怎麽樣了?”
“傷心總不會比我們少。”頓了頓,院使又道,“你好像并不意外。”
命如弦似笑非笑道:“意外什麽呢?倦師妹本來就是心腸軟的人啊,正如她們所說,師妹與姬眠魚相處久了,或許道念上也有所搖動。”
院使倏然問:“那你呢?”
命如弦沉默許久,才說:“我與姬眠魚往來甚少。”
院使說:“我指的不是此事。”
命如弦:“那是什麽?”
院使低笑一聲,道:“如弦,你的舊傷是極樂仙城送來的藥治好的。”
命如弦眼睫顫了顫,微笑道:“可也是拜它們所賜,不是嗎?”她沒再理同僚,縱身一躍,衣袂在風中飄揚。她的琴出現在手中,指尖在弦上一勾,便聽得一聲清響,緊接着流瀉出的是哀怨的曲調。命如弦擅長幻境,以織夢為能,琴音響起的剎那,四面的修道人俱被拉入幻夢中。那在命如弦身後的院使有了防備,指尖翻動掐着咒訣抵抗琴音。
院使輕嘆:“別驚春知道會不高興的。”
命如弦嗤笑一聲:“她管顧自己的心情都來不及,哪有閑工夫來斷雲仙城?你看來到此處支援的道友中有她的身影嗎?要麽對我動手,要麽對幻境之外的人動手,別在這裏說閑話。”
院使最後問了一句:“你不恨了嗎?”
命如弦抿唇,她沉聲道:“我恨。”親朋舊友,有多少淪喪于妖物之手?又有多少是為護道人間犧牲?她的聲音轉低,與凄哀的琴音和鳴,她幽幽嘆氣,“我只是覺得不應該。”
“我們的存在不是為了護道嗎?”
“不管妖族、天道盟是不是虛情假意,可在玄兵落下後她們選擇用陣法護佑住城中生民。光看這一點,她們比我們做得好。”
“當我們因為妖族如此舉措而松懈一口氣、認為自己賭對的時候,其實就是一種錯誤啊。”
“妖且憐生民,那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