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玄清寶閣。
正前方懸着一面方正的、七尺長寬的寶鏡,鏡面黯淡無光,可自绛塵掐了個決将它催醒後,便流動着一股浩蕩清正的紫光。這正是仙盟的重器——玄清寶鑒。此物鑒照人心,若有虛言,則紫光化赤,能辨虛實。
姬眠魚邁步進入堂中,好奇地打量着這面鏡子,朝着幾步遠的绛塵問:“能還我清白的,就是它了嗎?”見绛塵不理她,她也沒再多說什麽,而是轉向了倦芳華說:“還不來審問我嗎?”
倦芳華朝着绛塵看了一眼,見绛塵點頭,才清了清嗓子說:“玉壘鎮妖塔倒塌與你有關嗎?”
姬眠魚一臉坦蕩說:“無關。”玄清寶鑒上紫氣流淌,未見半分變動。
倦芳華眉眼掠過了一抹訝色,又問:“你替兇手遮掩了行跡?”
姬眠魚拉來了一張椅子,大馬金刀地坐下,勾着唇角微笑:“沒有。”
倦芳華再問:“你認識兇手嗎?”
姬眠魚:“不認識。”這回沒等倦芳華再開口,她就拍了拍手打斷了“審問”。她嘆了一口氣說,“小倦大人,哪有這樣審問人的?我來教你。比如你應該問,我跟你們院正之間有什麽故事?我是不是因為舊情才來的……”
看着胡說八道的姬眠魚,绛塵呵斥了一聲:“姬眠魚!”
姬眠魚揚眉笑:“好,我不說了。”她站起身,椅子被她一推在地面上劃出了一道刺啦的聲響,将折扇往手心輕拍了兩下,她對着紫氣升騰的玄清寶鑒說,“我發誓,無一句虛言。畢竟我與绛塵道友有着同赴極樂的交情,我們——”
紫氣消失,玄清寶鑒光芒暗淡,古樸而又陳舊。
姬眠魚想張嘴說話,可绛塵的禁言咒落在身上,還得耗費時間解開。她朝着一臉八卦的院使抛了個媚眼,緊接着就被绛塵一把拽住,從衆人的眼前消失。
倦芳華嘴唇翕動,良久才一臉糾結地看:“師姐,她跟院正還真有交情啊?”
別驚春看了眼玄清寶鑒,面不改色說:“可能是法器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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倦芳華考慮片刻,認真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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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簾在風中微微搖晃,落下的影與屏風倒影交錯。
姬眠魚站穩了腳跟,眯着眼打量這座法殿。
四面清寂,除了屏風、竹簾,算得上裝食物的,唯有一只普通的銅瓶和瓶中插着的一朵蓮花。
“不是要審問我嗎?怎麽來這兒了?”姬眠魚自覺地走到了榻邊坐下,她擡頭看绛塵,明知故問。
绛塵問她:“你覺得呢?”
姬眠魚淺淺一笑:“我不知道,還請院正明示。”
绛塵喊她名字:“姬眠魚。”
姬眠魚慢條斯理地應聲,片刻後,又說:“玄清寶鑒是不是壞了?我在胡說八道呢,我與院正哪裏是舊相識?它怎麽沒反應啊?”她雙手後撐,腰間的佩玉滑下,落在榻上發出一道沉悶的響聲。
绛塵凝視着姬眠魚問:“怎麽知道的?”
姬眠魚見绛塵終于承認了,面上的笑容越發燦爛了。她說:“不給我倒一杯茶?”
绛塵轉身去取茶具。
姬眠魚的視線落在她的身上,慢悠悠說:“可能是愛得深吧,這樣,就算你化成了灰我也認得出來,是吧?玄微?”
绛塵沒有接腔,将茶水端到了姬眠魚的跟前,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她。良久,才問:“來做什麽?”
“你這麽快就忘了?是你非要将我帶回仙盟的。怎麽,朝思暮想,不舍得啊?”姬眠魚說着,伸手去接绛塵手中的茶杯。
绛塵淡聲道:“玉壘鎮妖塔之事和你無關,你可以走了。”
姬眠魚喝了一口茶就放下了茶杯,她托着腮,說:“難道你沒聽過一句話?請神容易送神難。”
绛塵看着她,神色淡然,可心裏并不輕松。她問:“是麽?”少頃,她說,“我以為我們之間已經講得很清楚了。”
姬眠魚當沒聽見,問:“極樂仙城複歸,不怕她們找你尋仇?”
绛塵道:“用不着你來操心。”
姬眠魚笑道:“都說‘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你我之間因緣甚深,我擔心你,也是情理之中。”瞧着眉頭直蹙的绛塵,她又說,“仙盟只有九位院使,你不準備招滿了?”
绛塵一下子就看出了姬眠魚的打算,她不可思議說:“你想當院使?”
姬眠魚斂起了面上的輕慢,正色道:“不成麽?”
绛塵冷冷一笑。姬眠魚對妖物有憐憫心,而這樣的人是過不了仙盟問心考的。
姬眠魚故意曲解绛塵的态度,她說:“你怕什麽?我還能搶你院正之位嗎?”她再度起身走向了绛塵,挑眉問,“或者你怕人知道你我的關系?只是不明白,我這舊情人讓你丢臉嗎?”說到最後幾個字時,她和绛塵的距離已經只餘數寸了。溫熱的吐息如羽毛騷動,俨然到了绛塵忍耐的極限。
绛塵一把推開姬眠魚,寒聲說:“仙盟只有少部分人知道我曾入極樂仙城的事,卻不知道我是以‘玄微’這一名號去的。而妖族那邊只知‘玄微’,不知绛塵,你是怎麽發現的?”
姬眠魚聳肩,目光在绛塵身上流連,暧昧道:“你不會想知道的。”
绛塵抿了抿唇,只吐出了一個冰冷的字:“說。”
姬眠魚往後退了幾步,故作輕松說:“同心契。”話音才落下,便見勁風襲來,她将灑金折扇打開,卸去了绛塵的攻襲,叫道,“這事情你自己也同意的,怪不得我!”
绛塵不理姬眠魚,伸手将銅瓶中的蓮花取來,右臂一震,便見花間吐着數道凜冽的劍氣,只朝着姬眠魚的面門去。姬眠魚且擋且退,最後仰倒在了榻上,手中折扇被奪去,而那朵蓮花上的劍氣化作了露水,淋了她一臉。姬眠魚蹙眉,有些惱。
绛塵低頭看姬眠魚,平靜道:“我沒有印象。”
姬眠魚晃了晃腦袋,說:“你不記得關我什麽事?你難道不知道極樂仙城舊俗,樹下懸系同心牌便是落契嗎?”
绛塵:“我不知道,你沒跟我說過。”
姬眠魚眼神閃了閃,她的确沒講過。她看着绛塵,振振有辭說:“我怎麽知道你不知道?”
绛塵蹙眉,心中煩悶不堪。她不想再去管那些舊事,追問說:“怎麽解?”
姬眠魚說:“将那同心牌摧毀了。”
绛塵一拂袖,寒聲道:“那座極樂仙城已經被搗毀了。”
姬眠魚見绛塵急不可耐想要解除同心契的模樣,心中很是煩悶。可臉上沒有展現出分毫。她慢吞吞地說:“找到新的極樂仙城,再去系一張同心牌,以新的同心契覆蓋舊約,然後毀去那張同心牌。”
绛塵問:“當真?”
姬眠魚揚眉:“胡編亂造的。”她提防着绛塵,見她拿着扇子當頭拍下當即一翻身避開,找準了機會将绛塵一扯,一起倒在了榻上。你來我往,氣機震蕩不已。最後是姬眠魚将武器搶了回來,她舔了舔唇角,不妨傷口被牽動,頓時痛嘶了一聲。“你不想驚動手下人,然後被她們發現與我在榻上糾纏吧?”雖然是躺着的,姬眠魚的氣勢半點沒收斂。绛塵理了理散亂的衣領,将那朵白蓮送回到了銅瓶中。
背對着姬眠魚,绛塵的話鋒淩冽而刻薄:“你什麽時候能閉上那張嘴?”
姬眠魚起身,盤腿坐在了榻上。她将系着墨發的紅緞帶一抽,咬在了口中,她擡着手重新打理長發。绛塵問話時,她無暇出聲。
殿中寂靜。
绛塵轉身去看姬眠魚。
她的肌膚細嫩,點點紅痕看似飽受摧殘,仿佛風雨中的海棠。
紅色的緞帶咬在口中,一半垂落在身前,一半随着如綢緞般的黑發隐沒在身後。
她的手腕纖細,十指修長,卷起了紅色的緞帶正在長發間來回穿梭。
垂首低眉,倒是難得的乖順。
“看夠了嗎?”姬眠魚仰頭,她跪坐在了榻上,沒好氣地瞪绛塵,一開口便破壞了平和的氣氛。
绛塵從容地收回了視線,開口說:“我會命人備妥賠罪之物,送你離開仙盟。”
姬眠魚不搭話。
绛塵轉身就走。
竹簾揚起又垂落,窸窸窣窣的,好一會兒才恢複平靜。
姬眠魚撐坐在了榻上笑。
仙盟這樣好?為什麽要走?她來這可不是被绛塵打一頓的?
從袖囊中摸出了一面小鏡子,姬眠魚左瞧右瞧,又多積蓄了一股氣。
绛塵打人怎麽還是這樣狠?她不就是少說了幾句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