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徐如徽再次收到張夏旬微信消息時才回過神,她側過身伸手把門關上,很輕一聲,風聲戛然而止,屋內一瞬間變得陰涼。
她忘記開燈了。
她沒有先開燈,徑直走去了任素秋的主卧,推開門,入目幾乎和樣板間一樣,床桌子櫃子什麽都在,但是都空蕩蕩的,床上沒有床品,桌子上沒有臺燈。
她走向櫃子,打開櫃子,什麽都沒有。
連一件垃圾都沒剩下。
這時手機震動起來,徐如徽垂眸,手機屏幕的冷光将她的面孔照得發涼,她眼睛裏全是光,但卻淡然一片。
她接通,開口聲音比想象中要顫幾分。
人的生理反應總是無法自欺欺人的。
張夏旬沒注意到這點細節,本來人的聲音在電話裏就有些失真。
“怎麽樣?出來不?”
徐如徽說:“好,你選地方,一會兒發給我。”
“好咧,”張夏旬笑問,“少爺呢,我也想把少爺請了啊。”
徐如徽頓了下,說:“他有事,下次吧。”
張夏旬:“行。”
挂了電話,徐如徽去往自己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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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己的房間倒是什麽都沒變,任素秋懶得帶走任何一件她的東西。
她已經完全放棄她了。
因為她不聽話。
徐如徽在床上坐了一會兒,簡單收拾一下,起身出門。
她先去了趟保安室,保安看到她很意外,“怎麽回來了?有東西沒拿全啊?”
徐如徽沒有回答,直接問:“我媽什麽時候走的?”
保安一愣,表情有點微妙。
徐如徽說:“我剛從外地回來。”
“哦哦,她就前兩天啊,都是大半夜往外搬的,我問她怎麽不白天弄,她說白天不在家。”
徐如徽說好。
“哦,對了,你們母女倆要搬哪裏去啊?”保安多嘴問了句,“搬你上大學的地方嗎?我看你媽聯系中介把房子都賣啦。”
徐如徽聞聲看向保安,“賣過了?不是有租客嗎?”
“那我就不知道了,沒賣完吧,你們住的那一套沒賣啊,賣了以後怎麽養老啊,”保安笑眯眯地說,“大城市再好,自家也得留個狗窩才安心咯。”
徐如徽扯下了唇,笑着說是。
這一記笑容仿佛用盡了徐如徽所有的精力,轉身離開之時,她再也提不起來任何力量做任何表情。
今天沒有雪,只有風,地面一層薄冰,有些地方很滑,一不小心就會将人滑個踉跄。
頭頂有落日,光如果醬一般甜膩,照在人臉上卻無法讓人感到溫暖。
可能這就是下雪不冷化雪冷。
城市逐漸暗下去。
最後一絲落日的光消失了。
-
這種天氣似乎能吃的只有火鍋,不過今天張夏旬選了一家幹鍋店。
距離徐如徽家步行大約二十分鐘,徐如徽走着過去的。
張夏旬今天也沒開車,年關人多,尤其這種吃飯的地方,開了車都沒地方停。
徐如徽到店門口的時候張夏旬正好把共享電動車停在門口,倆人看見對方,張夏旬招手示意了一下。
徐如徽走過去。
張夏旬:“臉色怎麽那麽差?”
徐如徽搖搖頭。
沒見到真人只聽聲音張夏旬察覺不到什麽,但是一見到真人張夏旬就敏銳地捕捉到了徐如徽身上的低沉。
那是一種很熟悉的情緒。
她自己也經歷過無數次。
“要不……喝點兒?”張夏旬拉住徐如徽的手。
徐如徽看着張夏旬,什麽也沒說。
但是她咽了下喉嚨。
就這一個輕飄飄的動作,看得張夏旬差點哭出來。
她不由自主眉間泛起隐忍的情緒,然後拽着徐如徽往旁邊的酒吧走。
其實不算是酒吧。
鹿上一個縣城,只有幾家live house,今天這家也是年前剛開的,近來人很多,卡座都需要托人開。
好在張夏旬有表親在這邊工作,才方便她和徐如徽開後門。
坐下後,張夏旬表親送上來一箱酒。
張夏旬客套地說聲謝謝,對方讓她別客氣。
張夏旬知道徐如徽的酒量,啤酒這點東西對她來說就跟冰水差不多。
她問:“我去拿點洋的?”
徐如徽說好。
事實上徐如徽并不需要靠酒精發洩什麽情緒,除了面對趙酉識以外,和任何人喝酒她都只會越喝越清醒。
如今她和任素秋走到今天這一步,她也沒覺得是什麽驚天地泣鬼神的事情,反而在內心深處有一種意料之中的感覺。
她是個六親緣淺的人。
而六親緣淺從來都是非禍非福的。
舞臺上的歌手這時坐在鋼琴前,不少人看過去,很快酒吧每個人的頭頂都響起流暢的音樂。
聲音很緩,如水又如風。
“一路過很多城市一路看很多人群
“匆匆忙忙的在行程裏睡了又醒
“飄忽不定
“這也是一種麻痹 ”
這時張夏旬拿着酒過來,徐如徽目光還遙遙落在舞臺上的女歌手身上。
耳邊音樂聲輕輕的,淡淡的,如棉花一般,漸漸填滿了她的心。
她感到心口很悶。
“阿如。”張夏旬喚了一聲。
徐如徽沒有看張夏旬,只是在音樂換氣的空檔間輕聲說句:“我媽走了。”
“我也沒有家了。”說到這句時,她笑了笑。
張夏旬愣住。
她張了張嘴,卻只問了一句很輕的,“為什麽?”
歌手又開始唱起歌了。
徐如徽并沒有聽見張夏旬問的是什麽,但是她大概能猜到。
她說:“不知道。”
張夏旬起身從她對面坐到她旁邊來。
兩個人肩膀相碰時,各自都僵硬了幾分。
而後張夏旬伸手牽住了徐如徽的手。
張夏旬剛拿過酒,手很涼。
徐如徽今天不知道怎麽了,手也一直很涼。
可是兩個那麽涼的手牽在一起,卻奇妙地自掌心接觸面開始漸漸升溫。
熱溫讓徐如徽原本有些僵硬的手指漸漸變得柔軟。
她輕輕動了動指關節,垂下眼眸。
酒吧裏燈光昏暗,每一道光照在人臉上都顯得人格外好看,徐如徽眼睫微垂,眼下落了一層淡淡的陰影。
無人能看穿她的眼睛,也無人能窺探她眸中的情緒。
張夏旬只能在朦胧又虛無的視野中,看着徐如徽,聽到她說出輕飄飄的幾個字。
“可能還是沒有緣分吧。”
可是人世間,如果連至親至血都不算有緣分,那什麽才算有緣分呢?
張夏旬自己也搞不明白。
她只能陪着徐如徽喝酒,她很希望徐如徽能說點什麽出來,但是徐如徽偏偏一句話沒有,她一直沉默,直到她們從酒吧走出去,晚上冷風襲面,人似是被一棒槌敲醒,短短三五秒,又陷入更加濃烈的暈眩中。
張夏旬今天有意沒有喝多,眼下很是清醒,她陪着徐如徽往家裏走。
走到徐如徽小區門口的時候,徐如徽嗓音沙啞地跟她說:“你回去吧。”
張夏旬拿起她的手搓了搓說:“我送你到家。”
徐如徽:“沒關系,我又沒喝多。”
張夏旬當然知道徐如徽沒喝多,但是她總歸是不放心的。
倘若現在徐如徽抱着她大哭一場,她反而要更安心些。
“我送你吧,我回去也沒什麽事,你不邀請我去你家裏坐坐嗎?”張夏旬開始耍賴。
徐如徽賴不過這些招,她想起慣用這些伎倆的趙酉識,笑了下。
“你今天是該請少爺。”她說。
張夏旬:“嗯?怎麽了?不是說有事嗎?”
徐如徽裹緊外套,舒了口長氣,微微仰面看向頭頂的月亮。
年關總是圓月居多,因夜色濃厚而顯得皎亮,小區地板一層銀霜,看不清是月光還是餘雪。
她想起過往很多年的很多次冬天,月下都是她和趙酉識兩個人,偶爾也有祝提春和任素秋陪同。
這些畫面歷歷在目,徐如徽幾乎每一幀每一幀地回憶。
可是回憶太漫長了,冬天也太漫長了。
她從風中清醒,回神。
她沒有回答張夏旬的問題,她只是跟張夏旬說一句:“我要走了。”
“走呗,我跟你一起。”
距離徐如徽家沒有很遠了。
徐如徽沒說話。
張夏旬忽的意識到什麽,猛地看向徐如徽。
她結巴了一下,“去、去哪兒?”
徐如徽說:“先回西京。”
“現、現在嗎?”張夏旬問完又覺得自己荒唐,可看着徐如徽的面孔,她覺得徐如徽也需就是這麽打算的。
“明天吧,”徐如徽說,“明天上午。”
張夏旬:“啊……今年還沒請少爺吃飯呢,沒有你,我一個人也不好意思請他了。下次吧,下次節假日再請。”
她說着,小心翼翼問徐如徽:“你還回來嗎?”
徐如徽沒有回答她。
張夏旬立在原地。
幾秒後,徐如徽面對張夏旬而站,她身後是自家的方向,她跟張夏旬說:“回吧,我就不送你了。”
張夏旬癟了癟嘴,伸手抱住了徐如徽。
“阿如,”她說,“回不回都行,反正交通發達,我可以去找你。”
“阿如,我希望你好。
“希望你一切順利。”
徐如徽笑了笑,反抱住張夏旬。
她回答她說:“好。”
張夏旬眼淚落下來。
她拍了拍徐如徽的後背,“希望你高高興興的。”
徐如徽眼睫一垂,月光在她臉上反射出一道光痕。
那痕跡很淺,很淡,冷風吹過,轉瞬即逝。
很快,她松開張夏旬,轉身離開。
她沒有回頭。
從此以後,春夏秋冬,西落東升,她要自己滿溢,自己降露。
自己做焦枯荒野上,輕飄飄的一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