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徐如徽行至目前的人生裏,聽過很多次命中注定。
任素秋将她從舅媽那裏接走的時候,舅舅嘆了口氣,跟舅媽說:“算了,命中注定的事情,我們也攔不住。”
後來她跟着任素秋一起生活,也從任素秋嘴裏聽過無數次:“咱們倆命就這樣,你以為靠學習過上好日子是什麽悲苦的日子嗎?多得是人連學都上不了!”
當然除此之外,任素秋也會說一些自己的事情。
比如她會在喝了點酒後問徐如徽:“阿如,這是我的命嗎?”
高中的時候,徐如徽跟張夏旬走得近,有一次學校開家長會,張夏旬的父親因為要給同父異母的弟弟開家長會,便放棄了她的家長會。
班主任詢問張夏旬時,張夏旬很懂事地說:“我爸太忙了,老師。”
她還會跟班主任撒嬌,讓班主任不要給爸爸打電話,會打擾到他。
等家長會正式開始時,張夏旬和徐如徽在教學樓的樓梯間坐着。
夏日微風裏,眼前是生機勃勃的綠色。
張夏旬卻捧着臉說:“可能我命該如此吧,任何選擇裏,我都應該被放棄。”
大學的時候,徐如徽認識游深。
有段時間游深很忙,有一次他生病,給徐如徽發信息讓徐如徽從外面給他帶幾顆退燒藥。
她到他教室門口時,聽到他不知在給誰打電話,沙啞着聲音說:“如果這是我的命,那我就認!”
當時夜色已濃,明月高挂,游深挂了電話後坐在凳子上,沒有再管手裏的報告文件,他身子往後靠,一搖一晃地,像懸崖邊緣搖搖欲墜的冰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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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徐如徽就在門外,她沒有進去,就默默仰頭看着月亮。
明明月光只有一丁點亮,卻照得目之所及之處都是冷的。
那天徐如徽沒有進去,她加錢叫了一個跑腿,重新給游深送了一份。
在徐如徽的人生裏,命中注定這個詞語,似乎不是什麽褒義詞。
如果世間一切運轉真的按照命中注定來,那麽所有人的努力和掙紮都會被蓋棺定論為徒勞無功。
那麽世界将是一個巨大的笑話。
這是游深曾在學校演講時講的。
她當時覺得游深說得對。
可如今趙酉識對她說,喜歡她,是他命中注定的事情。
命中注定這個詞語裏,還可以包含愛嗎?
徐如徽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沒敢再看趙酉識的眼睛,她微微偏頭,看向遙遠的煙花,和近在遲尺的噴泉。
她在巨大的喧鬧熱潮中,沉默地咀嚼只屬于自己的孤獨。
晚上回酒店,徐如徽剛躺下,收到了張夏旬的微信。
她問她明天有沒有空,一起吃個晚飯。
徐如徽算了下時間,明天上午要跟趙平川去趟園博園,估計晚上才能回鹿上。
她跟張夏旬說:【後天吧。】
張夏旬回了個ok的手勢。
翌日三人都沒有出發很早,十點鐘在酒店吃了個早餐,臨近中午才到園博園。
園博園這種地方對趙平川這種小孩子來說總歸不是什麽有趣的地方,再加上這是老師布置的任務,他更加沒什麽心思逛。
下午三四點鐘,趙平川就喊着要走。
“去吃飯?”趙酉識問。
趙平川:“想去吃漢堡。”
趙酉識臉色不太好,“不去。”
趙平川挽住趙酉識的胳膊,“幹嘛不去!”
趙酉識:“不想去,別煩。”
趙平川嘴巴一撇,扭頭就要去找徐如徽。
趙酉識及時拽住他,臉色很差,“別煩,趙平川,我這會兒沒在跟你開玩笑。”
趙平川不解,“幹嘛!不去就不去,那麽兇!”
徐如徽本來去衛生間了,剛出來就聽見趙平川跟趙酉識大呼小叫的。
她走過來,“怎麽了?”
趙平川還沒說話,趙酉識冷冷掃了趙平川一眼,到底是長輩,平時再沒大沒小的,關鍵時刻還是有些怵。
趙平川抿了抿唇,跟徐如徽說:“沒事。”
鬧了這麽一出子,趙平川顯然沒有多大的興頭了,好像吃什麽他都覺得無所謂。
徐如徽自己是個很無所謂的人,可她看見平時有任何需求都會大膽提出來的趙平川這樣心裏卻不太好受。
去商場的路上,徐如徽找機會問了趙平川。
趙平川還是不解,“我就說了句想去吃漢堡,他就那麽兇。”
徐如徽幾乎頃刻間就明白趙酉識的意圖了。
她笑了笑,摸了把趙平川的腦袋,“沒關系,我帶你去。”
“小叔又不讓。”趙平川還是不高興。
徐如徽說:“他聽我的。”
趙平川:“真的?”
事實上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徐如徽一直都很清楚趙酉識是聽她話的。
只是她很少明确地發出什麽指令。
所以導致趙酉識很多行為都顯得有些強勢和莫名其妙。
大概他也在掙紮,在猜,因為無法确定哪一種答案才是正确答案,于是便把所有的答案都一股腦扔給她。
他不怕她多什麽。
他只怕她沒有,怕她不夠。
想到這裏,徐如徽偏頭看了眼地鐵裏,在一旁護着他們倆的趙酉識。
她笑了笑,回答趙平川:“是啊。”
出了地鐵就是商場入口,趙平川這會兒心情好點了,趙酉識臉色也好了很多。
他也覺得剛剛對趙平川的态度太差了,主動揪了揪趙平川的耳尖問他:“吃什麽?”
趙平川還沒說話,徐如徽說:“吃漢堡吧。”
趙酉識一頓,擡頭看向徐如徽。
徐如徽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而後垂下眼眸,主動牽住趙平川的手,“走咯。”
趙平川什麽都不懂,只知道自己的願望被實現了。
他也開心。
留趙酉識一個人神色不明地在他們後面跟着。
快餐店不管什麽時候人都很多,趙平川興致勃勃地點兒童套餐,徐如徽在一旁坐着。
趙平川問她吃什麽,徐如徽搖了搖頭。
坦白說,這裏的味道令她作嘔。
她一直在忍着。
其實細想那麽多年,徐如徽很少忍耐什麽,哪怕任素秋在某些程度上很難産,她也不覺得自己是在忍受任素秋,她覺得自己就像在上班,任素秋給她提供學費和生活費,而她接受任素秋的陰晴不定。
這都是有來有往的交易。
談不上忍耐。
可此刻看着趙平川,她卻覺得好像在忍耐什麽。
她擡頭看向在自動取餐機器旁邊站着的趙酉識,心裏想,她被趙酉識慣得有些恃寵而驕了。
“你不吃嗎?”趙平川問她。
徐如徽搖了搖頭。
這時趙酉識把趙平川點的聖代送過來,聲音不冷不淡地說:“我出去一趟。”
趙平川和徐如徽同時看過去,趙平川吃得不亦樂乎,說得含糊不清:“去哪兒?”
趙酉識懶得搭理他,只說:“吃你的。”
他也沒有告訴徐如徽自己要去哪兒,去做什麽。
但是徐如徽卻隐隐能察覺到。
她猜趙酉識是給她買點她愛吃的東西去了。
她很好奇,在趙酉識心裏,她會愛吃些什麽呢。
她覺得自己好像在認識一個新的人。
一個新的,趙酉識世界裏的徐如徽。
“你要嘗嘗我的聖代嗎?”趙平川的話将徐如徽追随趙酉識離開的視線拽回來。
她搖搖頭。
“很好吃的。”趙平川極力推薦。
徐如徽笑了,“我不愛吃這些。”
“那你愛吃什麽?”趙平川問。
徐如徽停頓了下,唇邊笑意更濃些。
“我也在等。”她說。
然而直到趙平川一整個聖代都吃完了以後徐如徽也沒等到趙酉識,外面不知為何忽然騷動起來,徐如徽在一剎那心髒狂跳不止,她驀地站起來,就在她準備往外走的時候,外面不知誰忽然喊了一聲:“殺人了!”
徐如徽一下子定在原地。
周邊霎時間變得混亂不堪,路人猶如沙丁魚群似的往店裏湧。
有人将徐如徽撞倒在桌子上,她胯骨軸正好磕在桌子角上,劇烈的疼痛一下子将她從空白中拽出來。
“怎、怎麽了?”趙平川驚慌失措地拽徐如徽的手。
可徐如徽卻一下子将趙平川甩開了,她大步往外走,趙平川被吓哭,一邊哭一邊跟着徐如徽一起往外走。
他大喊一聲:“阿如!”
徐如徽驀地回神,她轉身,一把将趙平川塞進人群的角落裏。
她摁住趙平川的肩,“不要亂跑,就在這等我們,我們會回來接你的。”
說完她沒有交代更多,什麽也沒想地往外沖。
只可惜這會兒人已經太多了,門口被堵得水洩不通,店裏的人也開始企圖将房門關上,徐如徽跑過去,冷着臉将一個男人推開。
她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力氣。
她滿心只有趙酉識。
她忽然在這一瞬間意識到,人這一生的征程中,是有死亡這一個節點的。
過往歲月裏,徐如徽從來沒有把任何人的死亡和離別挂上等號。
可是趙酉識不行。
趙酉識不行。
巨大的恐懼和不安裹挾住徐如徽,徐如徽被往這邊跑的人撞了一下,她猛地一咳,臉頰驀地一熱。
她擡起手抹一把,手上全是濕的。
眼睛也開始看不見。
可她仍然逆着人/流往一個方向走去。
直到被一個保安攔住,她掙紮着要将對方推開,又被另一個保安制止。
“我、”徐如徽聲音啞着,她張了張嘴,聲音很小地說了句話。
沒有人聽見她到底說的是什麽。
“誰都不行!不能過去,警察已經到了。”
“吓死人了,聽說有人被捅了。”
“好長一把刀,那人看着精神就不正常,沖進來就要砍人。”
“一地的血,有醫學生過去都說不行了。”
耳邊此起彼伏什麽對話都有,徐如徽像忽然打開了嗓音一般。
她抓着保安,“我愛人在前面,我愛人在前面。”
話音剛落,保安腰間的傳呼機傳出聲音:“已經控制住了,現在全心安撫疏散人群,禁止紮堆兒。”
保安瞬間松了手。
恐懼似乎瞬間從商場中消散。
原本吓得四散而逃的人這會兒又開始紮堆往事發點跑去湊熱鬧。
徐如徽幾乎全靠本能在跑。
直到在扶梯口,她看見趙酉識在下一層的扶梯口旁邊,而旁邊有醫生正忙着将他往擔架上扶。
徐如徽早已沒有任何感知,她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她只是死死地盯着趙酉識,每一步的靠近,眼睛裏的趙酉識都變得更加清晰,又似乎模糊起來。
她來到趙酉識身邊。
她腿軟,跪在了趙酉識跟前。
“女朋友?沒事,就是骨折,現在先去醫院。”
“快起來,別耽誤事。”
趙酉識臉色蒼白,可他還有心開玩笑。
“年都走遠了,還行那麽大禮?”
他伸手去摸徐如徽的臉。
剛觸及一分,可徐如徽卻輕輕別開了。
趙酉識手停在半空中。
徐如徽看上去像是冷靜下來了一樣。
她僵硬地起身,低聲說:“我去接平川。”
她問醫生:“哪個醫院?”
話音落下,她垂在一側的手被趙酉識攥住。
他聲音帶着笑,“抖什麽?都說了我沒事。”
徐如徽沒有看他。
她聽到趙酉識又問了句:“哭了嗎?”
徐如徽這才将目光重新落在趙酉識臉上。
她看着他唇邊和眼睛裏故作若無其事的笑,那是很深的一層。
是趙酉識嘗嘗傳達給她的深刻愛意。
“啪嗒。”
徐如徽的眼淚落在了趙酉識和她相牽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