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044
冬天的綠鳥島又冷又潮濕,城堡裏頭一些房間開了暖氣,勉強維持了個暖呼呼的表象。
二樓中間的某個房間正播着輕快的古樂,門口大敞,低切的人聲隐約傳出走廊。
房間裏玻璃窗蒙上了霧氣,牆上挂着可以扔飛镖的靶子,水晶燈吊在中央,白閃閃的燈光把整個橢圓形的牌桌照得清清楚楚。
籌碼多少決定了玩家在對弈中應該采取的策略。
林森短籌碼開局,靠等待是無法為自己贏得勝利的,他一步一步,随着一個人一個人投入底池的籌碼而獲得勝利。
他贏得的不算很多,但比起他最原先的三個籌碼簡直可以說是不知道翻了多少倍。
第二輪的氣氛變得比第一輪嚴肅些。
林森在翻牌前加注,三家跟,兩家棄牌。
荷官翻出三張公共牌,A、5、J同是桃心。
林森再次下注,坐在林森左手邊的人加注,項其宇棄牌,褚立峰加注。
荷官不斷地在心算着場上各位玩家的籌碼,誰獲勝要賠多少,同時翻開第四張公共:方塊5。
這張牌無論是對林森還是褚立峰都沒有任何影響。
轉牌時褚立峰過牌,林森推了大半籌碼壓下,褚立峰很快再次跟注。
連續三輪下注,只剩下林森和褚立峰都非常兇猛地選擇了加注。
目前,褚立峰手上拿的是紅桃9和紅桃10,期待和公共牌湊個同花順,但心知不是容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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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現在他的牌可以和公共牌能組成同花,已經很不錯了。
玩一百把德撲,也不知道能不能拿一回同花順,褚立峰慣常忽略對手會拿到同花順的可能性,何況紅桃10在他手上,那林森絕無可能在這把拿到同花順。
都是同花的話,褚立峰手上的紅桃A是場上最大的牌。
林森拿三條都贏不了他。要麽是葫蘆(三張同一點數的牌加另外兩張同一點數的牌,也就是三條加對子),要麽就得是金剛(四張相同的牌加一張散牌),林森才有可能贏他。
這麽算的話,褚立峰自然覺得自己贏的概率很大。當然,不是百分百。
他直勾勾地盯着林森,想要從林森臉上看出什麽來,卻什麽都沒有看出來,想要顯得若無其事,但是手上不斷将自己面前的籌碼拆了又疊起來洩露出緊張。
德撲是個概率游戲,玩家根據對手的表現來推算別人的手牌範圍,從此計算勝率和賠率。
林森推算褚立峰手中的牌能和公共牌組成對或同花,不然不會那麽毫不猶豫推籌碼進池。
褚立峰也在對林森的底牌猜測不已。
林森這一輪從開頭就打得很猛。
他也很毫不猶豫,拿到了籌碼之後就像是在揮霍,在別人下注時秒跟,3倍加注,推出自己面前的籌碼。
陸飒在他旁邊看得一愣一愣的,目睹着林森的牌還以為自己還是對規則不太了解。
他覺得林森這把牌不好、覺得林森的勝率不高,可是他從林森身上只看出了必勝的勇氣,看林森毫不猶豫推倒籌碼的樣子還以為林森手上的牌好得不得了。
林森和褚立峰緊張對決着,陸飒又不好意思問,只能聲若蚊吶地繞過去問唐堂:“這個牌算很好嗎?”
唐堂心裏的答案也覺得不好,對林森的打法也有不解,眨了眨眼睛,滿是壓下去的驚訝和疑惑,豎起食指:“噓。”
黑桃2和梅花3,算不算好牌?
當然,不算。
臺面上只剩下一張公共牌沒翻,但對于林森來說,翻不翻都沒有任何用處。
黑桃,梅花,和公共牌的三張桃心,組不成同花。
2,3,5,哪怕公共牌翻出4,林森也沒有6,反之亦然,也就是說,林森手上的牌無論如何和公共牌也連順子都組不成。
那林森能拿到的最好的牌是什麽?
是對子。
對2,或者對3。
也就只能湊出一個對,還是小得不行的對子。
在德撲比賽轉播中,比賽進程會向觀衆實時展示選手手中的牌獲勝的概率,如果現在也有這個的話,那麽上面在林森旁邊标注的勝率一定為0。
可是看此時的林森,他臉上就完全沒有一丁點兒猶豫和彷徨。
新手入局,為了遮擋自己的表情,用墨鏡,用圍巾。
林森什麽都沒拿,一張臉全然露出來,愣是也沒讓人有一分能看得出他現在是什麽樣的心理狀态、拿到的大概是什麽水平的牌。
林森是在詐唬褚立峰。
唐堂也是從現在才懵懵懂懂地意識到,經驗豐富的德撲玩家和他這種新手之間到底有多大的差別。
林森安靜着,卻不是在得過且過,他在無聲中已經算好了彼此的概率。
哪怕林森拿到了不好的牌,也可以做到寵辱不驚,悲喜一點兒都不顯現出來。
打德撲,講求的是博弈,要求做出正确的決策。
兩張底牌發到手中,是好還是差由運氣決定,有“AA的一萬種死法”,也有逆風翻盤局,再小概率的事件也有可能發生。
可是輸贏不是單憑一手牌決定,反而是玩家的選擇最重要。只要堅持做出對的選擇,在适當的時候下注、在該收手的地方不留戀,有經驗,有膽識,有實力,長期來看一定是贏得多的。
概率學中有個詞叫“期望”,它是試驗中每次可能結果的概率乘以其結果的總和。
玩家做出的每一次選擇都是綜合考慮過後的結果,勝率、賠率、對手會跟注加注還是棄牌,他們要根據這些做出期望值為正的決策,以承擔最小的風險來獲得最大的收益。
做完決策之後,可能這一把會輸,但是只要期望是正的,只要重複得足夠多次,結果就會是正的。
林森正是如此。
唐堂還突然想起以前跟朋友有過的對話。
像德撲這樣的規則,在賭博中運用的更多,他們村裏面也有類似的撲克游戲。
大家聚起來,成宿地玩,玩得傾家蕩産。
也會有那種辛辛苦苦掙了一年的錢,過年帶着錢回家,一宿輸清光的賭徒。
那林森怕輸嗎?
這個大概是只有林森本人才知道。
唐堂以為林森想贏,至少以為林森不想輸。
可是他知道林森的牌是什麽,知道如果林森拿着這樣的牌也能贏的話,幾率可能是1%,而褚立峰贏的幾率是99%。
可林森敢賭。
唐堂恍然明白:林森賭得起。
玩什麽,林森都賭得起。
林森還是冷,手冰涼。
唐堂把毯子對折,蓋在林森腿上。
到了最後一輪,底池幾乎是被林森一路猛沖帶着其他玩家堆起來的,已經很豐厚了。
林森臉上依然沒太多表情,情緒克制,表情也收斂。
他也沒有故意要做出一副很勝券在握的樣子,淡而有神。
“準備發最後一張公共牌,請問還要下注嗎?”荷官雙手交疊于桌前,神情平靜。
林森不作聲,把自己面前所有籌碼推前。
“All in?”工作人員擡起眼,往林森那邊看他前面還有沒有剩下的籌碼。
林森攤開手,讓對方看見自己面前所有的籌碼都已經壓到底池。
林森的從容讓褚立峰有點兒退卻。
林森手上拿的是什麽牌才敢那麽嚣張?
全押,輸了就直接淘汰了,林森那麽自信手上的牌能壓過他嗎?
褚立峰雖然拿的是同花,先前也有自信能贏林森,可是他也心知同花上面還有能壓得住他的牌。
莫不成林森運氣真好到那個地步,能拿到那麽好的牌?
也不是不可能。
“哎哎,林森膽子也太大了吧。”周邊人開始竊竊私語,讨論林森和褚立峰哪個會贏。
“林森打牌是一直那麽勇還是這把牌真拿得不錯?”
“說不定是詐人呢。”
“總之這把誰贏了,都是大收獲啊,要是換成那種錦标賽,分分鐘一棟別墅上下啊。”
“玩錢我就不玩了。”
“我感覺林森牌應該不小,他上一把的底牌也不錯,他是有點牌運的。”
陸飒心裏忐忑,一邊聽着周圍人瞎聊,一邊覺得好笑。
牌運,拿2和3的牌運嗎?
陸飒佩服林森,也很佩服唐堂。
林森表現出來的樣子是能贏的樣子,他和唐堂都是坐在林森身邊能看到林森的牌的人,他對林森是沒有十足的信心的,一顆心七上八下地替林森擔憂着。
可是唐堂表現出來的樣子就是自始至終都很相信林森能贏的樣子。
唐堂的信心又是哪裏來的呢?
陸飒不懂。
陸飒從剛才那局林森拿到挺好的牌也是開心有顧慮,他一直都緊張,倒是讓別人也沒法從他身上看出林森的狀态。
全押了耶。
他覺得林森打得好大,他看着褚立峰,從林森和褚立峰靜止的僵持之中感覺到心髒快要跳出胸膛。
褚立峰神情仿佛被凝住,下意識地微抿了唇,舌尖從唇縫中探出一點兒又收回。
嘈雜的人聲中,他的呼吸在變重。
褚立峰盯着林森的視線焦灼得快要化為冰刺紮向對方,不想輸給林森,不想輸給林森,林森憑什麽永遠一副高高在上、勝券在握的樣子?
褚立峰不敢全押,他害怕輸了就什麽都沒有了。
半晌,褚立峰丢出手中的牌,在畏懼林森的手牌比他大的心理下決定及時止損。
大概過了五秒鐘,林森勾起唇角,露出一個笑。
他合上自己兩張底牌,正面朝下地送走它們。
荷官收走臺面上的牌和籌碼,把底池的籌碼清算了,将林森贏得的籌碼撥給林森。
褚立峰到最後都不知道林森拿黑桃2和梅花3贏了他。
林森憑着這一局,手上的籌碼已經超過褚立峰。
站在褚立峰身邊的人有幾個離開了褚立峰,走到林森身邊去。
剛才那些圍繞着褚立峰的驚嘆和贊賞現在到了林森那邊。
第三把,林森和褚立峰的牌也都不錯,又是他倆玩到最後。
起初三張公共牌是紅桃K、方塊Q和黑桃Q,轉牌翻出紅桃10。
林森又是全押。
褚立峰輸了兩把之後心裏已經有些自亂陣腳,他拼命地想贏林森,又害怕輸給林森,反而被這些顧慮束手束腳。
上一把輸了許多給林森,到最後都不知道林森的牌是真的好還是只是在詐唬他,越看林森,越看不明白。
越輸,越不甘心。
心一亂,計算也亂,連決策都帶上些沖動。
他也全押。
荷官數好雙方籌碼,示意兩家亮牌。
褚立峰甩出對K,果不其然,和三張公共牌湊在一起已經是一個蠻大的葫蘆。
周邊人嘶嘶聲四起,小聲贊揚褚立峰會勝利的可能性。
林森也翻開自己手牌,是紅桃A和紅桃J。
葫蘆比順子大。
房間裏有嘆息聲,也有叫喊聲,肢體碰到桌面的悶鈍聲和杯勺無意碰撞的聲音交雜。
褚立峰心跳空了一拍,還在跟自己說不可能。
林森的運氣不可能那麽好。
“發幾次?”工作人員問。
“別拖了,一局定勝負吧。”林森說。
褚立峰沒有反對,他落不下面子去反對。
大家都站了起來,圍着桌面看林森和褚立峰最後誰能贏。
還剩最後一張牌,這張牌到底能不能成為扭轉二人勝負的關鍵?
工作人員依然不緊不慢,翻開河牌,是一張紅桃Q。
房間內驟然爆發出一陣激烈的歡呼聲。
公共牌紅桃Q、K、10,連同林森手上的紅桃A和紅桃J。
林森心情遠沒有其他人洶湧,從坐在牌桌前就自信,贏了也當是平常。
“同花順,”林森挑挑眉,唇角也就勾起那麽一點兒幅度。宣布,“我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