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
第 13 章
天色尚早,明桃舒舒服服地睡了個回籠覺。
高亢的雞鳴響過三遍,明桃睜開眼睛,孟錦瑤也打着哈欠過來了,準備幫她解開繩子,沒想到她手上的繩子已經解開了。
明桃放下袖子,盡可能遮住紅腫的痕跡,解釋道:“有些勒,我便讓清洲哥幫忙解開了。”
“哦,”孟錦瑤沒太在意,“你昨晚沒抓癢吧?”
“沒有。”
孟錦瑤笑眯眯道:“那就行,今晚繼續。”
明桃弱弱解釋:“應該不會癢了。”
“怎麽可能,才一天而已,”孟錦瑤瞪大眼睛,“聽我的,先綁十日。”
左想右想也沒想出辯解的話,明桃只好硬着頭皮答應了,往好處想想,手腕雖腫了,但傷口恢複得更快,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只要晚上綁的松一些就行了。
慢慢走出屋門,大門剛好被推開,李清洲從外面進來。
孟錦瑤好奇地問:“你做什麽去了?”
李清洲沒想到會遇上她們,神色不自然道:“沒什麽。”
他徑直回屋,孟錦瑤和明桃咬耳朵:“他肯定有秘密。”
明桃好奇地問:“什麽秘密?”
“嘿嘿,”孟錦瑤偷笑一聲,“他這副樣子不正常,說不定方才去和相好的姑娘牽小手去了。”
明桃不自在地将手攏在身後,仿佛清晨的熱度還在,從心底透着熱意,一直燒到她的臉頰。
她下意識反駁:“錦瑤姐姐,你別瞎說。”
“诶,我說他的事,你臉紅什麽?”
“我哪有。”明桃故作鎮定,“對了,你的手帕送給那位李公子了嗎?”
這次輪到孟錦瑤臉紅了,“我、我……不說了,我得去做飯了。”
原本明桃只是為了岔開話題随口一提,見她這副模樣反而上心了,笑盈盈地跟上。
“錦瑤姐姐,你是不是送過了呀?”
“沒有!”孟錦瑤羞惱道,“你也知道我繡的不好看,怎麽可能送出去。”
說着她往明桃手裏塞了個有豁口的碗,“你不是說想幫忙嗎,去喂雞。”
明桃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看向碗裏綠油油的東西,遲疑地問:“雞會吃這些東西嗎?”
“怎麽不吃,秕谷子、稗子和野豌豆,雞吃得香呢。”孟錦瑤一邊麻利地往竈膛添柴一邊教她,“把碗裏的東西分散着撒進雞圈就行了。”
明桃乖乖點頭,抓起一把撒進去,三只雞咯咯叫着争相覓食。
她還沒見過這麽有趣的場景,不由得多看了一會兒,以至于李清洲到她身後了還沒發現,轉過臉看到一堵人牆,吓得驚叫一聲,雞食連帶着碗一起掉進雞圈裏。
李清洲蹲了下來,伸長了手去拿碗,略有些短的衣袖驀地滑到肘彎,一截粗壯的小臂青筋暴起。
明桃看得臉熱,匆匆別開眼睛。
“這裏風大,別站太久。”他悶聲開口。
明桃應了一聲,想起方才孟錦瑤的猜測,話在舌尖轉了幾圈,又忍住了,她對李清洲又敬又畏,遠不如面對孟錦瑤時自在。
她不說話了,李清洲卻有話說:“一會兒吃飯的時候,你提一下你的傷。”
“為何?”
“晚上你還想被綁着手?”
明桃趕緊搖頭,緊接着又好奇地問:“你有辦法?”
他卻沒說,而是問道:“蜜餞吃完了嗎?”
“……還沒。”
李清洲淡淡道:“吃完了便告訴我。”
“不要買……”
話還沒說完,孟錦瑤的聲音蓋過她的:“清洲哥,你把菜刀放哪去了?”
李清洲應聲而去。
明桃看着他的背影咬了咬唇,有機會再說吧。
明桃吃過飯才想起自己的傷,“似乎快長好了,再過不久就結痂了。”
李清洲問:“傷口會不會發癢?”
明桃眨了下眼睛,緩緩點頭。
不等孟錦瑤開口,李清洲搶先出聲:“正好我今日去鎮上,幫你買止癢的藥膏。”
說完他便走了,根本不給孟錦瑤說話的機會。
直到他走出門,孟錦瑤才反應過來,小聲嘟囔:“這麽着急幹嘛。”
明桃卻心頭一暖,明白了他的用意——她自己将這件事說出口,他順勢而為,更合乎情理,而且也沒讓孟錦瑤難過,一舉兩得。
看起來是個粗人,實則粗中有細呢。
她幫孟錦瑤将碗筷收進竈房,一個沒注意,衣裳擦過水缸的豁口,“呲拉”一聲,袖口破了個洞。
“沒受傷吧?”孟錦瑤反應很快,見那片肌膚依然細膩如玉,頓時松了口氣,“可不能舊傷沒好又添新傷了。我幫你補補衣裳。”
明桃想起她繡的那個歪歪扭扭的“李”字,實則不敢冒險,便道:“我自己來吧。”
“你會女紅嗎?”孟錦瑤不太相信。
明桃正想應是,猛然想起自己失憶了,于是笑道:“我試一試。”
選好絲線,明桃捏起繡花針,不到一刻鐘便繡了一朵栩栩如生的桃花。
孟錦瑤仔細端詳,啧啧感嘆:“像真的似的。”
轉念又悲從中來,喃喃道:“如果我也會繡就好了。”
那條手帕,到底還是沒送出去,她的女紅過于拙劣,就算李秀才有君子風度,沒有嘲笑她,她自己也覺得拿不出手。
明桃握住她的手,“我教你。”
繡花的時候她就在想這件事了,她身上只有一兩銀子,遠遠不夠報答他們的恩情,不如教一些她會的東西。
她的女紅是幼時和蘇繡大家學的,這麽多年來也算是娴熟,教會孟錦瑤不在話下。
一個上午的工夫,她繡的便像模像樣了。
孟錦瑤信心大增,晌午簡單用過飯,又一頭紮進北屋,學的如癡如醉。
臨近傍晚,她繡出了最滿意的“李”字。
“正好明日錦霄下學,我去接他,順便将帕子送了。”孟錦瑤撫摸着帕子,“明桃,你說他會收下嗎?”
明桃也不知道,但是聽她這樣說,似乎是書院裏的夫子?
叩叩——
門外有人敲門,映出一個男人的輪廓,孟錦瑤忙把帕子收起來,說了聲“進來”。
李清洲從鎮上回來了,一言不發地攤開手,一小罐止癢膏躺在手心裏,遞給明桃。
明桃道了聲謝,起身去接。
修剪圓潤的指甲與微涼的指腹淺淺擦過手心,癢癢麻麻。
她收回手的瞬間,李清洲下意識合掌,只抓住了浮塵。
*
翌日傍晚,孟錦瑤換上自己最好看的紅底繡玉蘭花衫,不甚靈巧地绾了個髻,簪上唯一一支素銀簪,這便要去書院了。
明桃正用着飯,瞧見她這身打扮眼前一亮,孟錦瑤長相明豔,适合穿紅,只是發間實在太素了些。
但她也沒什麽首飾,思來想去,只好道:“錦瑤姐姐,你稍等片刻。”
飯也顧不得吃了,她回到北屋,找到那身玉紅色嫁衣。
那日脫下來之後,她一眼都沒再敢看過,怕自己觸景生情,但此刻她全然不顧了,沒有什麽比錦瑤姐姐更重要。
仔細打量嫁衣,她尋到一處還算幹淨的地方,毫不猶豫地用剪刀剪掉。
被關在閨房裏待嫁的那幾日,她聽婆子們說這嫁衣的顏色最接近正紅色,價值一百兩銀子,足以看出鄭老爺對她的重視。
可玉紅色終究不是正紅色,就算價值千金又如何,她永不為妾。
嫁衣爛了個洞,卻填補了她心裏的空缺。
今日,正式與從前的一切說再見吧。
紅色絹花慢慢在明桃手裏綻放,她仔細打量片刻,又修剪了一下,這才走出北屋。
“錦瑤姐姐,這花襯你的衣裳,”明桃笑盈盈道,“做得匆忙,你別嫌棄。”
“哎呦,這麽好看!”孟錦瑤将絹花捧在手心裏,“你可真是心靈手巧。”
明桃替她簪上,“快去吧,別誤了時辰。”
瞥一眼沒有注意她們的李清洲,明桃輕聲說:“祝你如願以償。”
孟錦瑤難得紅了臉,更襯得人比花嬌。
目送她走出家門,明桃坐下繼續吃飯。
“她有心上人了?”
李清洲忽的開口,明桃愣了下,連忙搖頭,她知道孟錦瑤不想将這件事告訴別人,李清洲也不行,所以她得替她保密。
“是嗎?”李清洲擡起頭,“她今日穿得和往常不同。”
被這樣審視的視線盯着,明桃承受不住,下意識便要承認了,思索片刻才開口:“女為悅己者容,錦瑤姐姐上次去書院也是這樣穿的。”
“這倒是提醒我了,”李清洲淡淡道,“她的心上人在書院裏吧。”
明桃頭皮發麻,沒想到自己無心的一句話居然讓他猜到了,只好道:“你去問錦瑤姐姐,我也不知道。”
“不必了,我已經猜到了。”
明桃駭然地望着他,怎麽就猜到了?
李清洲解釋:“有次去鎮上的時候……”
坐在騾車上搖搖晃晃的孟錦瑤也在追憶往昔。
去年五月,她和李清洲一起去了趟蒼平鎮。
原本她不想去的,但是爺爺非要讓她去,她只好應承下來,沒想到剛到地方便天降大雨。
附近沒有賣油紙傘的地方,他們躲在屋檐下避雨,一個白衣少年撐傘出現,将傘給了她。
“我家就在這附近,姑娘家身嬌肉貴,莫淋了雨。”
說完他溫潤一笑,跑進雨中,拐進一條小巷。
這一幕她記了很久很久,那把油紙傘也在她屋裏珍藏着,只是她一直不知道那人是誰,直到前不久有事去書院找弟弟,她才知曉贈傘之人是弟弟的夫子李潤。
那日她只是遠遠一瞥,并不确定,前幾日去書院才确認了就是李潤。
細細算來,只有三面之緣罷了。
孟錦瑤捏緊袖口裏的帕子,無論如何,這次一定要送出去。
騾車停下,她直奔書院。
離下學還有一會兒,問清李秀才在不遠處的思雪亭看書,她撫了撫頭發,慢慢朝亭中走去。
枯葉飄飛的亭子裏,背對着她的身影清瘦而儒雅。
孟錦瑤看得癡迷,将手帕掏出來,背着手進入亭中。
聽見響動,李潤疑惑地擡起頭,見是她來,漾起一個笑,“我記得你,錦霄的姐姐。”
孟錦瑤心中暗喜,自我介紹道:“我叫錦瑤。”
他點一點頭,目光清潤地望着她,溫聲道:“錦瑤姑娘。”
他打量着她,贊道:“綠煙紅影裏,雙雙簪花鬓,這花很襯你。”
孟錦瑤沒聽懂那兩句詩,但是聽得懂後半句話,腼腆一笑。
她鼓起勇氣說:“我今日過來,是想謝公子的贈傘之恩。”
李潤想了一會兒,驚喜道:“竟然是你?不過區區小事,不足挂齒。”
雖然已經不記得她,但是他還記得這件事,孟錦瑤已經滿足了,鼓了鼓勇氣,将手帕奉上。
“我……這是我繡的帕子,還請公子不要嫌棄。”
帕子輕輕抖着,不知是因為風吹,還是姑娘心顫。
*
喝完最後一滴藥汁,明桃皺着臉解開油紙包,微微怔愣,差點忘了,昨日她便将蜜餞吃完了,油紙包裏空無一物,只餘一縷淡淡的甜香。
她聞着香氣克制住了想吐的欲望,好半晌才恢複正常。
若是沒有蜜餞,她可能早就習慣了藥味,可由奢入儉難,她一時适應不了。
砰、砰、砰——
院子裏規律的響聲引起了明桃的注意,她推開門,瞧見李清洲在劈柴。
木頭豎在木墩子中央,他揚起斧頭,看起來沒使什麽力,木頭卻整整齊齊斷成兩截。
明桃從未見過有人劈柴,不知旁人是不是也和李清洲劈的一樣省力。
可仔細一瞧,他挽至臂彎的衣袖時而鼓起,小臂青筋凸顯,瞧着遒勁又有力。
夕陽漸落,四周一片昏暗,摞起的柴也越來越多了。
不知不覺間,明桃看了許久。
他的額頭上也冒了汗,只是人卻像感知不到疲累似的,依然規律地劈着。
明桃回過神,終于意識到自己盯了一個男人這麽久,匆匆垂下眼睛,想了想,繞過他去竈房端了一碗茶。
“清洲哥,歇一歇吧。”
李清洲左手端茶,右手放下斧頭,握緊了早已磨紅的掌心,悄悄松了口氣,再劈下去,他的手非得廢了不可。
可是莫名的,他就是不想在明桃面前露了怯。
一飲而盡的同時,他凝眸望向明桃。
黑暗中,她的臉龐如三月桃花般清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