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 3 章
昏昏沉沉地睡去,又迷迷瞪瞪地醒來,又是一天。
明桃被屋外的吵嚷聲鬧醒,呆滞了一瞬,下意識想躲,忽而想起她現下是安全的,輕輕松了口氣,豎起耳朵仔細分辨談話聲。
“吳嬸,您來得這麽早。”是李清洲的聲音。
明桃有些赧然,昨晚她險些将他當成了壞人,幸好他大人有大量沒計較。
說話聲還在繼續。
“嗨呀,我這不是記挂那個姑娘嘛,人醒了?”中氣十足的女聲,隐含擔憂。
明桃回想起昨晚昏迷的時候,耳邊似乎出現過這樣的聲音,頓感親切,大概就是她幫忙止血包紮的吧?
“不知道。”
“那我再等等,別吓到人家了。”女聲有些猶豫,“聽說城裏的千金都不見外人呢。”
聽到這裏,明桃苦笑一聲,什麽千金,她不過是個孤女,鸠占鵲巢罷了。
調整思緒之後,她揚聲道:“我醒了,請進。”
不多時,一個頭戴素淨方巾的女人推門進來,約莫四十餘歲,滿臉的慈祥,粗布衣裳,農家打扮,手裏卻提着藥箱。
明桃艱難地支起身,輕聲問好。
餘光裏,李清洲的身影一閃而過,她怔了怔,說起來,她還沒看清他長什麽樣。
“哎哎哎,快躺着,”吳嬸丢下藥箱去扶她,嗔怪道,“身上還有傷呢。”
不小心牽扯到傷口,明桃蹙了蹙眉,堅持說道:“禮數不可廢……”
“什麽禮不禮的,哪有那麽多規矩,”吳嬸三兩下扒了她的衣裳,“果然滲血了,你瞧瞧你,不聽話。”
絲絲涼意擴散,明桃面色微紅,瞥了眼門窗,見好好地關着,輕輕松了口氣。
“你這副身子養的可真好。”
縱然昨晚已經看過了,吳嬸還是忍不住贊嘆:“白白淨淨的,又滑又嫩,跟珍珠似的。”
明桃從未被人如此直白地誇贊過,臉紅得滴血,不自在地看向別處。
見她面皮薄,吳嬸便不說了,轉而唠家常似的問道:“不過你一個小姑娘,怎麽會出現在深山裏?”
明桃面色一白,血色褪盡,沉默地垂下眼睫,實話是不能說的,可她還沒來得及想理由,只能閉口不言。
吳嬸見狀擰了眉,幫她處理好傷口,出門跟李清洲悄聲說起這件事。
“這小姑娘什麽都不肯說,嘴巴嚴着呢,來歷肯定不一般。依我看啊,還是趕緊把她送走吧,千萬別惹上什麽禍事!”
“吳嬸,我也是這樣想的。”
南屋的門吱呀一聲開了,孟錦瑤挑眉望向沉默不語的李清洲,“你覺得呢?”
李清洲道:“先把她的傷養好,至于別的,以後再說。”
等吳嬸走了,孟錦瑤輕嗤一聲,問:“你不會看上人家了吧?”
雖然晚上害怕李清洲,但是白日裏她可不怕,最多算是個甚有威嚴的兄長,所以語氣也随意了許多。
“我說過了,找回記憶之前我不會娶妻。”李清洲瞥她一眼,“人是我救的,若是闖了禍,我來擔着。”
孟錦瑤聳聳肩,“随你,反正是你掙錢,我說話也不管用,不過醜話說在前頭,家裏的銀子不能動。”
“我知道,”李清洲點點頭,“一會兒我去山裏轉轉。”
當初他來的時候,孟家一窮二白,後來全靠他打獵掙錢,稍稍富裕之後,孟伯一場病便花去了大半積蓄。
他答應過孟伯,要給孟錦瑤攢夠嫁妝,她已經十七了,婚事不能再耽擱。
四周安靜下來,明桃望着床帳出神,方才的對話壓低了聲音,她只聽到了幾個字眼,要趕她走嗎?
可是她無處可去。
腦子裏亂亂地想了一會兒,有人推門,她吓了一跳,見是一個比她年長幾歲的姑娘,手裏還端着碗,稍稍放下心,詢問道:“敢問姑娘是?”
孟錦瑤說:“算是救你回來的人的妹妹,我叫孟錦瑤。”
算是?明桃困惑地眨了一下眼睛,一個姓李一個姓孟……
“吃飯吧,自己能吃嗎?”
明桃遲疑地點頭,傷的是左肩,應該沒什麽問題。
孟錦瑤聞言将飯碗擱下便要離開,明桃喊住她:“錦瑤姐姐。”
“幹嘛?”孟錦瑤有些不耐煩地回頭,她還得去喂雞呢。
明桃縮了縮腦袋,嗫嚅道:“你、你能不能幫我叫一下李公子?”
“他進山了,”孟錦瑤抱臂望着她,冷聲道,“如果不是為了救你,昨晚就能獵到好東西,現在好了,東西沒獵到,家裏還得多添一碗飯。”
咄咄逼人的話一連串地砸在明桃頭上,她垂下腦袋,低聲說了句抱歉。
她也不想添亂的,可是她沒有辦法。
“道歉有什麽用?”孟錦瑤白她一眼,“養好傷趕緊滾蛋,我們家可供不起嬌小姐。”
明桃頓時慌了神,出去之後肯定會被抓回去的,正準備開口請求多留她一些時日,門外忽然一陣吵嚷聲。
“錦瑤?錦瑤!”
“瑤丫頭!”
聽出是鄉鄰們的聲音,孟錦瑤連忙出門,擔心地問:“出什麽事了?錦霄他又闖禍了?”
弟弟孟錦霄是村裏有名的招貓逗狗之輩,今天偷李嬸的雞蛋,明天偷張叔的菜,惹得鄉鄰怨聲載道,她這個姐姐沒少幫他擦屁股,一有人大着嗓門來找她,她便覺得頭疼。
粗略一數,這次來的人竟有七八個,都是不好惹的嬸子,她更是一個頭兩個大,心裏将孟錦霄罵了個狗血淋頭。
“沒有沒有,”嬸子們笑笑,互相看了一眼,“我們這不是聽說你們家來了個天仙似的姑娘嘛,過來看看。”
見不是弟弟的事情,孟錦瑤松了口氣,問:“聽吳嬸說的吧?”
吳嬸是個大嗓門,什麽事只要被她知道了,不出半日便能傳遍整個鹿首村。
“是啊是啊,你就別藏着掖着了,”嬸子們紛紛越過她推開門,“這間屋吧,我們看看就走!”
孟錦瑤也沒想攔着,都是鄰裏鄉親的,平常誰家來親戚都有不少人湊熱鬧,特別是年輕的小姑娘少年郎,更是如數家珍,都想給自家的子孫相看呢。
她已經習慣了這種場合,明桃卻沒見識過,見一群人烏泱泱地往裏進,連忙縮進被窩裏,只留下一雙明澈的眼睛驚慌地望着她們,最後求助地望向孟錦瑤。
可惜孟錦瑤正在跟人說話,并沒有留意到她。
“還害羞呢。”一個嬸子咯咯笑起來。
“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豪放,”另一個嬸子笑罵她,“人家小姑娘肯定怕生。”
“啧啧啧,不過長得确實好看,瞧瞧這大眼睛……”
“手跟玉似的,一看就沒做過活。瑤丫頭,她什麽來歷啊?”
不等孟錦瑤開口,明桃搶先說:“我是李清洲的遠房表妹!”
她不敢暴露自己是從山裏逃離出來的,也沒敢攀孟錦瑤的親戚,怕她直接戳穿,只好拿李公子當擋箭牌。
本以為只是随口一問一答,沒想到此言一出,屋裏的人神色各異地對了個眼神,開始竊竊私語。
孟錦瑤更是瞠目結舌地望着她,想開口說些什麽,又閉上了嘴。
明桃有些驚慌地想,她說錯話了嗎,可是遠房親戚應該不會被揭穿的。
“真的假的?”嬸子們紛紛開始盤問,“你和他有親戚?什麽親戚?你真認識他?”
明桃被問懵了,遠房表妹還需要解釋嗎?
“行了行了,人也看過了,都散了吧,”孟錦瑤及時打斷嬸子們的話,将人往外推,“她該睡了。”
一群人走出屋子,紛紛詢問:“瑤丫頭,這真是清洲的表妹啊?”
孟錦瑤模棱兩可地糊弄一番,将嬸子們送出門。
明桃惴惴不安地聽着聲響散去。
見孟錦瑤似乎沒有回來的意思,她松了口氣,從被窩裏探出頭,瞥一眼已經冷掉的飯,小心翼翼地坐起身。
從昨日到現在,她只吃了一個包子,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探身抓起筷子,卻不想身體如此虛弱,手一抖,筷子掉了。
她沉默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筷子,若是在平時,早已有丫鬟撿起來遞上新的了,現在事事都要她親自來了。
明桃并不覺得這樣的生活有什麽不好,可是她受着傷,實在彎不下腰,正躊躇着要不要喊人幫忙,木門已經被推開了。
孟錦瑤罵罵咧咧地走過來,“真是的,自己不能動還逞什麽強,不知道喊人啊?”
她沒好氣地撿起筷子擦了擦塵土,夾了塊肉喂到明桃嘴裏。
口腔霎時被肉香填滿,明桃下意識咀嚼,還未來得及咽下,又被塞了一筷子野菜。
她努力吃着口中的食物,又被喂了肉,連忙擺擺手,表示自己吃不了了。
“你吃得可真慢。”
孟錦瑤放下筷子審視着她,“為什麽撒謊?”
明桃努力咽下口中的食物,依然堅持道:“我确實是他的表妹。”
屋裏靜了靜,孟錦瑤冷聲道:“不管是不是表妹,等清洲哥回來就曉得了,總之有一點,出了事別牽扯到我們家。”
明桃安靜地點頭。
吃過早飯,明桃體力不濟,睡了過去,晌午被叫醒吃了頓午飯,孟錦瑤要出門。
“你一個人沒問題吧?”
明桃自然不會耽擱她,聞言點點頭,目送她走出屋子,不多時傳來鎖門的聲音。
左右無事,明桃又開始昏昏欲睡。
秋末的陽光漸漸向西傾斜,在鹿首村撒下一片碎金,有勤快的人家已經升起袅袅炊煙,還有人趁着日頭不大,出門閑話幾句。
幾個人聚在一起聊起孟家受傷的小姑娘,誇贊了一番相貌,又說起她與李清洲的關系。
傳言都是越傳越離譜的,一天的工夫,已經多了好幾個版本,甚至有人說李清洲的未婚妻找來了,言語之篤定仿佛親眼所見。
正聊得熱火朝天,打南邊來了幾個身穿同色衣裳的壯漢,各個佩刀,來者不善。
幾人面面相觑,頓時收聲。
壯漢走上前,有人大着膽子問:“幾位爺怎麽來我們鹿首村了?”
“自然是有要事,”為首的方臉漢子從懷裏掏出張宣紙,徐徐展開,“可有見過畫像裏的人?”
幾人都湊上前觀摩,畫上的姑娘年歲不大,卻已初見傾城之姿,一點都不像村裏的姑娘。
村人問:“敢問這位姑娘什麽來歷?”
“青樓裏逃出來的妓子。”
壯漢不欲多說,見他們都不像見過的樣子,收起畫像,“去這邊。”
壯漢們訓練有素地轉身,身後有人竊竊私語:“诶,我怎麽瞅着那雙眼睛像……”
方臉漢子耳力敏銳,迅速回過頭,眯起眼睛問:“你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