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一
天大寒,白雪紛紛揚揚落下,覆蓋過山野,也落在少女露在空氣裏的皮膚上。
很冰很冰,冰得昏死過去的少女被凍醒來。
她蜷縮着手指,睜開眼。
周圍是樹木,她正躺在林邊野道旁低矮的草叢裏。
身上壓了一塊木板,是馬車被劈開裂成幾塊的木板之一,很重,壓得她有些動彈不得。不僅是因為木板,還有身體上的疼痛。
她的腦袋很疼,像是磕到撞到,摸着還殘有血跡,任何大範圍的動作都會牽動到傷口,引起更劇烈的疼痛。
不僅如此,視線偏斜,能看到她身下全是鮮紅的血。
空氣中也彌漫着濃郁的腥味,在她周圍橫斜倒着許多殘肢斷骸,瞧着除了她沒有一個活口,場面慘烈,很是瘆人。
她第一反應是難受的快要吐出來,可胃裏沒有東西只能幹嘔,她很餓,餓得像是許久沒吃過東西了。
絕望。
這樣偏僻的林中小道,這樣惡劣寒冷的天氣,還有,她本身極其糟糕的身體情況,一切似乎都在彰示着她要命喪于此。
對死亡的恐懼萦繞心頭,她的眼淚簌簌墜着,難以自抑地哭出聲來。
可在這時,她聽到了馬蹄聲!
她根本顧不得去思考這種地方出現馬蹄聲是否合理,只擡起腦袋拼命朝那聲音望過去,像是抓到了唯一的生的希望。
一身墨藍色衣袍的男子駕馬,朝她的方向趕了過來。
只是這一晃,腦袋又開始疼,疼得她兩眼一黑,只隐約看清了臉,便再次昏了過去。
·
再次醒來,是在溫暖的被褥中。
她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完全陌生的房間裏,房間很暖,有顏色豔麗的帳幔,和袅袅香煙,炭火盆時不時發出細微的火星炸裂的聲音,溫暖的像是在宮殿裏。
床邊還坐了個男人,她直直看過去,正是她在林中昏過去時,最後瞧見的那個男人。
墨藍色衣袍之上的這張臉,看上去似是文弱,沒什麽攻擊性,但形容俊美溫柔,即使已看過一遍,她還是忍不住如此心想:這人生得可真好看啊!
溫柔又好看,真是最占便宜,最讨人喜歡的樣貌了。
只是看着這張臉,便生不出絲毫防備來。
莫名其妙的,她對他生出一種天然的親近與依賴,仿佛似曾相識,又仿佛眷念已久,總之,瞧着滿心只有歡喜。
見她醒來,男人并未先開口打擾,只是望着她。
瞧着她已有活力轉動眼珠,好奇地打量四周,他唇邊淺淺盈了抹笑,待她收回視線後,才伸出手,落在她額頭上,指尖輕輕摩挲。
“燒已退了,氣色也看着好了許多,餓不餓?要不要先吃些東西?”
突然的觸碰,與額間的溫熱,讓她吓了一跳,身子僵了下,呼吸竟有一瞬滞住。
可肚子空蕩蕩的,是很餓。
她聲音低啞應了句:“嗯,謝謝公子。”
男人笑做回應,收回手,拿了床邊軟墊墊着,讓她坐起來,又揚聲朝屋外吩咐了句。
“進來。”
有下人端了碗青菜粥過來,萦萦冒着熱氣,是早就準備好了,只等她答應。
他從下人手中接過粥,舀了一勺輕輕吹至溫涼,送到她唇邊。
他的手也很是好看,纖長白淨,骨節分明,衣袖垂落,露出些許手腕,仍是白的仿佛曬不到光,卻似乎很有力,與那張臉給人的感覺不同,又不太像是個單純柔弱的人了。
但他很體貼,考慮的也很周全。
可她注意到,一旁下人看到這動作,震驚地瞪大了眼睛,像是見了鬼一般驚恐。雖然他迅速別過視線,快步離開房間,只留他們兩人。
但這小動作還是被她捕捉到了,她覺得奇怪,只盯着那人慌張的背影,還沒顧得上張嘴問一句。
男人又笑了,解釋了句說:“大驚小怪,不必理會。你受了傷,自然是該我喂你。”
“來。”他柔聲喚了句。
那盈着笑容的臉溫柔明媚,其中看不到絲毫惡意、冰冷與威脅,讓人忍不住的偏信與想要親近。
她含了一口粥,軟糯香甜,很暖。
“你剛醒,需先吃清淡些養着,過兩日想吃什麽其他的,盡管開口,我吩咐下去做。”他說。
她點頭,也是真餓壞了,一碗粥很快便吃完了。
“可還記得你的名字?”男人忽然問了句。
她愣了下,腦袋裏空空的,不知如何回答。
看她的表情,男人心中也有了答案,接着說:“大夫說你失憶了,既然從前不愉快的記憶已全忘卻了,此時便別逼着自己想了,不如順其自然,先好好養病,說不準總有一日,那些丢掉的東西還會再次想起呢。”
“謝謝。公子,你救了我,我……不知我該如何報答你?”她問。
“我若說,只希望你不要有任何心理負擔,好好吃藥養病,盡早好起來,然後,珍惜這條我好不容易救下的命,這便算是報答了,你會信嗎?”
他若只是單純如此說,她當然會毫不猶豫答應,只是,這是個問句。
她思考了下,回:“會。但公子若有其餘條件,但說無妨,救命之恩,我自該是盡全力報答你。”
“跟我走一程。”他說,視線落在她臉上,打量着,“有這麽漂亮的美人随行,此去寧州定是不會寂寞了。”
語氣像是開玩笑,說的随性不已,分明話語輕佻,可坦蕩的竟惹不出她對此厭煩的情緒,大約是第一印象太好了的緣故。
她點點頭,答應下來。
男人又微微啓唇,卻先蹙了下眉。
“無名無姓喚來麻煩,你既然不記得,不如我給你取個名。”
“有勞公子。”她對此并沒有什麽在意,他說的也不錯,總該是得有個名字。
“就叫,喬窈。”男人頓了下,笑着說,“美人窈娜,我見猶憐。窈字溫柔靜好,一如我見你,令人動心。”
他此時這語氣,倒不知是打趣還是真心了。
喬窈怔了下,愣愣盯着他看了兩秒鐘,才回過神。
耳側泛了紅色,她微垂下眼簾,竟不自覺有些羞怯。
“謝謝公子。”她小聲說,心中忽然一動,也開始好奇他的名字,便有些拙劣地試探着問,“公子……姓喬?”
“林。林瑾思。”他說。
“林公子。”她喚了句,又将這三個字在心中默默念過。
“不必如此拘束,喚我名字便是。窈窈。”
他笑了,又故意逗她似的,最後兩個字着重落了音。
喬窈還垂着頭不知如何接話,林瑾思已然收了情緒站起身。
“你還病着,需多休息,有事喚我,我就在隔壁。”
他揉揉她的腦袋,便離開了。
林瑾思剛走,喬窈便立刻伸手捂住臉頰。
好燙。
這屋子裏太熱,喬窈感覺自己的臉頰被這房間的溫度灼得太過,全燒紅了。
剛剛,林瑾思應該沒看到吧?
他走的那樣快,肯定是他走後才燒起來的!
還好林瑾思沒瞧見,不然,見她才退了燒,又起了熱,怕是要說她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了。
分明是個陌生人,怎麽她這麽在意……
一定是怪他那張臉,太過純善溫柔!偏巧,正是她喜歡親近的樣子。
·
林瑾思來到隔壁房間,屋內已候了兩名侍衛。
其中一名站在屋正中,态度散漫,另一名站在靠角落些的位置,神态也相應恭敬許多。
見林瑾思走進來關了門,那位恭敬的已跪下朝林瑾思行禮,散漫的侍衛只拱手随意彎了腰,開口道:“王爺,現場已清點完畢。”
他這語氣也是随意。
畢竟,他是皇帝身邊的侍衛,來此是執行皇帝的命令,面前這位王爺可不是他的主子。
盡管“王爺”聽起來身份貴重,可面前這位,卻是京中出了名的沒脾氣,好聽些是溫柔,難聽些便是可欺,許多人對他,都自然沒什麽尊敬。
林瑾思平淡看着他,看上去的确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只問:“如何?”
“已無活口。但,似乎少了個人。”散漫的侍衛說。
“你敢确定?”林瑾思終于有了些表情,擡眸望向他問。
“确定,我們跟蹤前清點過,對比屍體,少了個人。”他只是對林瑾思态度輕慢,做事可不輕慢。
“此事,可有禀報?”林瑾思問。
“正打算回京禀報。”侍衛答。
“也好,我也有一封信要交給皇兄,你一同帶去。”林瑾思來到桌邊,從一堆書中抽出一個信封,遞給他。
散漫的侍衛走到林瑾思面前,接過信封,短暫低頭端詳了下,像是看出異常,瞳孔瞬間瞪大了。
他正要有所反應,脖子突然被人掐住了!
他驚愕擡頭,卻對上林瑾思冰冷的雙眸。
林瑾思修長白皙的手指扼着男人脖頸,指節收攏,卻似乎并沒用什麽力氣一般,整個人的神态看上去很是輕松随意。
那一張溫柔良善的臉,并未因動作展現出絲毫狠戾,反而越發溫柔。
而面前人整張臉的表情都在掙紮着,瀕死的窒息感讓他感覺不出絲毫溫柔。
“你……你……救……”
他驚詫張開嘴,卻只能發出沙啞低沉的斷續不清的音節,竟連一句完整求救的話也喊不出。
林瑾思像是懶得再浪費時間,最後一用力,男子眼白翻起,喉嚨裏的聲音也斷了。
林瑾思随意松手,男人倒在地上,徹底沒了動靜。
角落裏,仍恭敬跪着的侍衛擡頭目睹這一切,後背冷汗直冒,心也快跳到了嗓子眼。
見林瑾思看向他,身子不自覺輕顫,開口說:“王爺……您,您就這麽殺了他……皇上那邊……”
“是皇兄要殺他,怪他多事。”林瑾思說。
他的表情極其平靜無辜,一點也不像剛動手做出了一樁惡事的模樣。
侍衛立刻低頭不敢再多看,又問:“那,王爺,林中缺失的……”
“這不是正好?”林瑾思踢了一腳,那散漫侍衛便滾到了角落裏跪着的侍衛眼前,那封信也跟着飄落到那侍衛手邊。
“還是說,你也想像他一樣多事?”林瑾思擡聲問。
“屬下不敢!”侍衛瞥了一眼信中內容,便明白了,的确是皇帝的旨意。
這個人與三王爺牽扯至深,已埋伏在皇上身邊多年,是個禍患,且他又知曉此次行動的真正原因,是必然要秘密解決掉的,決不能讓他活着去通風報信。
“拿着信,去複命吧。”林瑾思已沒了耐心,冷聲催促了句。
侍衛不敢再多說,忙應聲道:“是!多謝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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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衛抱着屍體很快離開,屋內再次安靜下來。
林瑾思從袖中摸出一塊玉墜,是一塊白玉,上乘玉料,微微有些冰涼,握在手中許久,也不覺溫熱。
白玉上的紋飾極不顯眼,只有用手摸索着,才能勉強摸出兩個極其小的小字來。
喬窈。
這是他在林中遇到喬窈時,喬窈脖子上挂着的玉墜,被他取走了。
他望着那玉墜,眼裏的光驀得沉下來。
靜思片刻,他将那玉墜自己揣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