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顔舒冬，你給我過來！”
随着保安的喝聲，林焱只覺得自己心在發抖，她的左手緊緊扣在長椅的扶手上，右手握拳，手指發白，指甲都快要扣到掌肉裏面去，然後像是有“噝噝”酸痛從指縫裏往外冒着；另外雖然林焱左手指緊握着扶手，但她整個人還是忍不住顫抖，還有她眼睛實在疼得厲害。
林焱連忙轉過頭把眼淚咽下，然後繼續盯着校門口停下來走路的小男孩。
顔舒冬覺得學校的門衛真是煩死了，雖然門衛老煩老煩，他還是搭理了這位門衛大叔，拍拍好朋友陸希睿的肩膀說：“你先走吧。”
陸希睿回拍顔舒冬的肩膀：“明天見。”
顔舒冬聳了下小肩膀，轉過頭看了門衛一眼，然後不耐煩地走向門衛室，來到門衛室外面仰着頭對門衛開口：“門衛大叔，你叫我做什麽啊！”
門衛是退伍軍人，不管是退伍前還是退伍後，都是一個相當愛擺譜的男人。剛剛他跟過來問話的美女聊顔家的事，但是顔家再厲害，他兒子在學校讀書，還不是一樣被他訓話。
所以因為剛剛顔舒冬趁着後面一位同學不注意絆了他一腳被門衛看到，門衛大叔就拿來說事了，語氣比教導主任還教導主任：“顔舒冬，你怎麽就那麽不團結呢，小心我告訴你班主任說你欺負同學。”
“那你就去告訴啊，真無聊。”顔舒冬滿是不在乎地開口，察覺到門衛室有人盯着他看，擡頭往裏面瞅了一眼：“門衛大叔，裏面你老婆啊？”
“臭小子。”門衛整張臉漲得老紅老紅，正要接着訓話時，顔舒冬又來了一句：“那麽漂亮的老婆，搶來的吧！”
門衛臉色早已變成了豬肝色，轉過頭對林焱解釋說，“這小子只學壞不學好，教不起了。”
顔舒冬冷着眼看了眼門衛，然後用鼻子發出一聲輕哼，背着一個大書包轉過身走了，動作十分潇灑。
“你說說……”門衛轉過頭，正要接着說話，但是那個漂亮女人呢，怎麽不見了……
——
林焱跟顔舒冬保持了一段距離，她走得魂不守舍，中間不小心撞了一個小女孩，小女孩半退了幾步，摔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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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焱蹲下身子扶起被自己撞倒的小女孩：“有事嗎？”
“沒事，就是屁股有點疼。”小女孩說。
林焱給小孩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小女孩不好意思低下頭：“現在也不怎麽疼了。”
林焱：“對不起啊。”
“沒關系，原諒你了。”
……
林焱走出校門口的時候，顔舒冬已經上了停在路邊的白色小車，上了車後，還不忘打開窗戶對一個自己讨厭的同學豎中指。
随着車越來越遠，林焱視線也越來越模糊，然後她站了會兒，轉身來到路邊匆匆攔了一輛出租車。
林焱從包裏拿出一張寫了地址的紙，然後讓出租車往雅琳小區開去，雅琳小區就在二小後面，出租車繞了一圈就到了，林焱下車的時候只付了一個起步價。
李唐給的地址是雅琳小區8號樓A幢301，林焱沒有等電梯直接走了樓梯。走樓梯的時候，高跟鞋鞋跟落在大理石，聲響不重，但是因為樓梯沒人，“噔噔噔”的聲音聽着還是很突兀，而對林焱來說，每走一階就像有一顆釘子敲進她心裏，還沒有走到第三層，她已經開始趴在樓梯扶手上起不了身。
疼，真是疼，原來從監獄裏出來那麽久後，她還可以感受到這種淩遲痛苦，每一寸肌膚，每一寸理智，好像全部被撕破扯碎後揉成一團，她想起在年幼的一個還沒有上燈的晦暗黃昏裏，她蹲在門口邊上號啕大哭，絕望像是冰冷的海水一波波吞噬了她。
……
林焱用李唐給她的鑰匙打開301房門，裏面廚房出來傳來的聲響讓林焱産生她是不是走錯房的錯覺。
林焱走到房內，側頭看了眼廚房，裏面有個身形颀長的男人正在忙活，男人身穿淡黃色襯衫，西裝褲，黑色皮帶勾勒出男人精瘦的腰身。
這個男人，是李唐。
“監獄長。”林焱開口。
“小林，我記得電視機櫃邊上的酒櫃裏還有半瓶紅酒，你幫我拿下。”李唐背對着林焱開口道，他的聲線清冽如同山間清泉。
不過好像這個男人說話的語速語氣都是這樣子，不疾不徐，不鹹不淡，平淡得聽不出情緒。
第一次林焱見李唐的時候，她因為沒有完成今日産量指标在監室繼續折信封，而吓得一張臉慘白慘白。
監獄的規定是工廠活必須要在工廠做好，雖然規定是這樣，但是因為每日指标重，工作量大，當時她又是剛進去，速度怎麽也上不去，又因為只有完成指标才有勞動分數，而分數越高，才越有可能得到減刑的機會。
平時幹警私下也是允許她們帶些活回來做，甚至背着監獄長偷偷給她們加活，但是這事是不能給監獄長知道的，所以當林焱被監獄長抓正着的時候，對她來說這事絲毫不亞於半邊天塌下來，在監獄裏，一次不小心的犯錯，不僅自己之前的努力和表現全部歸零，還會影響了這個監室的成績。
“1092，你在做什麽！”獄警在李唐蹙眉之前訓斥道，1092是林焱的監獄編號。
面對獄警的質問，林焱手腳發冷，默着臉打算沉默到底的時候，她聽到李唐這樣問她：“新來的？”
“回答監獄長，今年五月六日進來的。”她回答。
之後李唐又問了她第二個問題：“有沒有覺得監獄生活對你人生改造有了幫助。”
李唐的問題全都是官方話，監獄的幹警們有專門教過她如何回答，而且回答的時候要面帶感激之情。但是林焱真的感激不出來，她擡頭直直地看向李唐：“感謝政府，感謝國家，這幾日的監獄教育對我人生幫助很大，我一定會重新做人的。”
……
林焱從酒櫃裏把紅酒取出來拿給李唐的時候，李唐突然說了句：“我現在不是你的什麽監獄長，別那麽怕我。”
林焱點了下頭，然後盡量讓自己語氣輕松點：“監獄長，你怎麽過來了？”
“黨校學習。”李唐說，然後把林焱拿過來的半瓶紅酒全部倒進鍋裏，頓時酒香四溢，林焱微微蹙了下鼻子，然後李唐突然轉過頭看她，掃了眼她今天的裝扮，“見到你的孩子了？”
林焱點頭，然後說：“謝謝監獄長。”
李唐嚐了下食物的味道，過了很久後開口：“叫我李隊吧，一直監獄長監獄長，我怕你這輩子都走不出來。”
林焱突然笑了下，口氣有點說笑：“謝謝李隊關心，不過我這輩子還真忘不了。”
李唐依舊面色淡淡，順着林焱的玩笑話說下去：“忘不了就忘不了吧，多想想監獄生活對你的人生也有激勵作用。”說完，對上林焱的眼睛，“晚上我請你吃飯，不過你需要負責洗碗。”
李唐請林焱吃的是紅酒焗牛肉搭配土豆泥，樣式不中不西，不過味道很好，林焱吃完後又感謝了一遍李唐，李唐直接起身去客廳看新聞，走出餐間對林焱說：“別忘了洗碗。”
林焱把洗好的碗放在架子上晾幹，擦幹手後對李唐說：“既然您回來了，我到附近的賓館開間房睡。”
李唐把電視聲音調輕一點：“這房子不是只有一間房。”
林焱在移門邊上默了會，說：“好。”然後走到客房休息。
李唐是一個不多話的男人，林焱不是不愛講話，她喜歡任何可以表現生命力的行為方式，但是她不敢跟李唐多說話。
客房沒有獨立衛生間，林焱到外面的衛生間洗澡的時候李唐已經回自己的卧室了。林焱洗好出來的時候用自己膝蓋狠狠撞了下盥洗臺，然後把沐浴露砸到地面上，随着“啪”的一聲，林焱“哎喲”出聲。
李唐聽到了外面的聲響，放下手中的書來到外衛生間門口，敲了下門便詢問：“小林？”
林焱蹲在地上捂着發紅破皮的膝蓋：“李隊……我摔了一跤……”
李唐：“有事嗎？”
林焱過了很久才回答李唐的問題：“……沒事。”
李唐終歸有點不放心：“需要幫忙嗎？”話音還沒有落下，衛生間門突然打開，林焱拐着一條腿打開了門，衛生間熱氣缭繞，林焱從裏面出來的時候全身上下只穿着一件白色寬松短袖，短袖剛到大腿。
李唐低頭就可以看到林焱受傷的膝蓋：“你出血了。”
“我沒事。”林焱說。
李唐只是盯了林焱一眼，然後攔腰将她抱起往客房走去，被李唐抱着的林焱手有點不知道放哪兒，最終伸手抓着李唐的襯衫，而她的身子因為疼痛和緊張輕微發抖起來。
林焱真覺得自己演得越來越好了，雖然李唐将她抱到床上，給她拿了藥膏後便回自己的主卧了。
林焱用李唐給她的藥膏給自己膝蓋塗好後便半躺在床上，上半身靠在柔軟的抱枕上，手拿着兒子照片看了起來。
冬冬，冬冬，不知道她的冬冬有沒有想媽媽了……
——
如果跟之前比起來，顔舒冬最近的表現可以說進步很大了，他回家先認認真真做作業，做好作業後才開始玩，當然大房子裏也沒人跟他玩，他的“玩”只是待在房間裏拚拚圖，看看電視，或者去花園裏挖挖土。
做作業如果遇上做不來的題目，他會給好朋友陸希睿打電話，兩個人聊完作業之餘也會說一些小孩子的熱門話題，比如怪天獸什麽時候可以統治地球，宇宙之王是不是巨力霸，等等。
而顔舒冬其中表現最好的地方，是他會對顔尋洲笑了，比如今天傍晚在花園裏遇上顔尋洲的時候，顔舒冬特意揚着小臉叫爸爸，在顔尋洲開口之前，跟顔尋洲解釋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花園裏：“老師今天布置了一篇植物觀察日記，所以我在這裏看看小草小花們。”
顔尋洲看了眼兒子，問：“會寫嗎？”
顔舒冬低下頭看起花花草草：“會啊。”
不過第二天交昨晚的觀察日記，顔舒冬只是草草寫了一句：“我家沒有小花小草，所以寫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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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焱可以在S市待一個禮拜，她一天不落地出現在二小接送孩子的家長群裏，她化妝技術很好，每天不同風格裝扮，淑女風、蘌姐風……而今天她出門的穿着得到了李唐的肯定。
“以後也應該多穿像今天這樣的鮮豔衣服。”
林焱笑容滿面：“李隊眼光好，李隊說我适合穿鮮豔衣服，那我應該真的穿鮮豔衣服比較好看。”
林焱馬屁拍完，李唐清淡的面色終於扯出了一絲笑意，好意提醒了句：“你腿傷沒好，還是穿平底鞋吧。”
林焱換了一雙帆布鞋，脫掉十厘米的高跟鞋，整個人立馬矮了一截，林焱個子一米五出頭，今天身上是一條牛仔哈倫褲搭配字母T恤，所以當她出現在二小校門口的時候，很有潮媽潮姐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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顔舒冬的觀察日記沒有寫好，但是他的察覺能力還不是一般的強，終於他打算把這幾天繞在自己腦子裏的想法告訴好朋友陸希睿。
顔舒冬拉着陸希睿到教學樓後面的小花園，打算把自己目前“人生中最重要的事”告訴自己的好朋友：“希睿，有個女人跟蹤了我好幾天。”
陸希睿臉色震驚，想了想問：“是要綁架你嗎？”
顔舒冬搖搖頭，他還不敢肯定自己的想法。
陸希睿原本是蹲在地上看螞蟻，因為顔舒冬的話，嚴肅地站了起來開始出主意：“我們應該報警，或者我們可以聯系老師安排學校保安抓出那個女人。”
顔舒冬搖搖頭，猶豫了一會兒，開始跟陸希睿說出了自己這幾天的想法：“希睿，你說……她會不會是我的媽媽啊？”
這事太大了！
陸希睿一張小臉已經鄭重得不能再鄭重，蹙着小眉頭想了想，念念有聲：“這是大事啊……”
頓了下，“她跟你長得像嗎？基因你知道吧，就是小孩子基本上都會跟自己爸爸媽媽有相像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