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偏航
偏航
鄭書夏離開食堂, 第一件事就是給宋凜發信息，約着有時間的?話見一面。
她沒有直接找上去，妄圖讓自己先冷靜下來——許多時候一時沖動容易釀成不可挽回的?局面，這樣的?例子?太多, 所以碰到什麽事先冷靜一下總沒錯。
可回到家?屬樓喝了兩杯冰水, 鄭書夏心裏的?火氣非但沒有消退, 反而有一種忍一時越想越氣的感覺。
見到宋凜回消息說晚上就可以見面, 她毫不猶豫的?開車赴約。
民航是串班休年假的?制度，假期要比殲一多得多, 正月十五沒過宋凜就不用上班。
他在家?等着鄭書夏赴約，心裏有種難以言喻的?期待。
畢竟女孩兒自結婚之後?就沒有再主動找過他了, 這種久違的?邀約讓他情?不自禁的?産生了一些幻想?……還是很久以前?才會有的?悸動情?緒了。
直到鄭書夏上門，看着他冷冷地問‘宋凜哥, 你為什麽要騙我’，這才讓他如夢初醒。
仿佛整個人從雲端墜入水中，幾乎窒息，然後?才緩緩的?浮出水面，回神?。
“我騙你……”宋凜勉強笑着：“為什麽這麽說，我騙你什麽了？”
還是一貫溫柔俊氣，十足耀眼的?笑容——可現在卻?已經無法在鄭書夏眼裏形成一層‘濾鏡’了。
“關于你和林與骁的?事, 你為什麽要騙我？”鄭書夏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問：“事實?根本不是你說的?那個樣子?，林與骁他沒有害你！”
宋凜怔愣片刻，然後?竟笑了：“原來你來是跟我說這個……你去問林與骁了？他和你說了什麽？”
“他什麽都沒和我說, 是我問別人的?。”鄭書夏是咬着牙在說話, 本來精致稚嫩的?下颌線繃得緊緊，她看着他, 幾乎是在求一個答案：“宋凜哥，你為什麽要和我說那些話？”
“你什麽都知道了，卻?覺得我在騙你？”宋凜反倒覺得她這個反問不可理喻似的?，氣笑了：“難道不是因為林與骁的?緣故我才被迫離開殲一？”
“當時無論是大隊還是調查組都沒人知道事故的?真相，是他醒來時候迫不及待的?告密才導致的?這一切！”
“宋凜哥，真相就是真相！”鄭書夏覺得他簡直是不可理喻，氣的?胸口都大幅度川西?起來：“你自己犯的?錯，為什麽不勇于承擔，還要推在林與骁的?身上！”
一想?到他和宋家?父母用惡劣的?态度叫林與骁‘害人精’，她就氣的?手?都哆嗦。
“夏夏。”宋凜沉聲，情?緒裏是帶着絲苦澀的?自嘲：“我不知道你聽誰說了什麽完全否定我的?話，但……你現在已經完全偏向他了麽？”
“我是去特意問的?二?隊隊長傅赟，傅哥。”鄭書夏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你總不會說所有人都在說謊吧？”
聽到傅赟的?名字，宋凜沉默半晌，眼中似是閃過一絲狼狽。
半晌，他又笑了：“所以呢，你從別人那兒聽到了前?因後?果?，自認為了解到所有的?過程，就過來責怪我麽？”
鄭書夏愣住——她此刻腦子?真的?是有些懵了，完全不明白宋凜如此理直氣壯的?底氣是什麽。
一般人構陷別人的?謊言被戳穿，感到羞愧不是最起碼的?事情?麽？
怎麽好像……男人仿佛完全沒有了這方面的?道德感，這究竟是因為什麽？
“夏夏，我沒錯。”宋凜絕不改口，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說：“我不知道傅哥是怎麽和你說的?當時的?經過，但根本結果?就是如果?林與骁不背後?告密，我就不會被殲一開除！”
他是典型的?唯結果?論，不看過程。
也是非常明顯的?……推卸自己應該承擔的?責任。
“林與骁不是告密，他是配合調查組的?調查！”鄭書夏沒有被他的?話唬住，絲毫不讓的?針鋒相對：“如果?不是你偏離既定路線，也許意外?根本不會發生！”
“宋凜哥，你不檢讨自己的?錯誤，反倒去怪林與骁……你難道不感謝是他救了你麽？”
當時那個情?況，如果?不是林與骁當機立斷的?處理方式，宋凜和他駕駛的?機器估計都是保不住的?。
“你覺得是他救了我？！”宋凜聽她這麽一說，卻?仿佛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炸了毛，幾乎是兇狠地看向她：“他救了我，然後?又瞬間毀掉我，他就是個善良的?人了嗎？！”
“如果?這樣，那世間上所有的?惡人都可以先做一件好事就去理所當然的?做壞事，你是不是這個意思！”
“宋凜！你怎麽這麽偏激？”鄭書夏發現完全和他說不通道理，情?急之下，竟然第一次當着他的?面沒有叫哥，而是氣沖沖地叫了全名：“我說了，害了你的?人不是林與骁，你不要什麽鍋都扣在他頭上！”
“我這不是護短，是有一套正常人的?評判标準，你違規了，就該受罰！”
言辭激烈的?吵了一通，房間內陡然陷入幾秒鐘的?寂靜。
就好似巨大的?杯盞碎成渣了，一點餘音都沒有……也猶如鄭書夏此刻的?內心。
這個時候，她心裏那些崇拜多年視其為目标的?‘準則’似乎正在坍塌。
今天之前?，鄭書夏怎麽也想?不到宋凜竟然會是這樣一個不講道理，且死不悔改的?模樣。
“随便你怎麽說吧。”宋凜冷笑，聲音譏诮：“當時我們到達的?空域已經離塔臺很遠，檢測系統根本監控不到實?時情?況，如果?不是林與骁和隊裏說的?非常詳細，調查組根本不會把事故現場還原的?那麽徹底，也沒辦法給?我定罪。”
“夏夏，你現在一定覺得我罪大惡極，誣陷了林與骁，但你不好奇我為什麽改變既定路線麽？”
“試飛的?任務說是讓我主機，但路線和指揮權都在林與骁那裏，大隊根本是偏袒他！他制定的?路線啰嗦繁瑣，浪費時間，我當時并?不知道會有強風，想?選擇更簡潔的?路線返航這有錯麽？”
“只是運氣不好，碰巧遇見了強風，但林與骁考慮過我的?處境麽？我是很想?感謝他救了我，如果?我還留在殲一，我願意用任何東西?去報答他，但他現在配麽？無論如何，他都是個告密的?小?人！”
宋凜先是言辭激烈的?陳述自己的?論調，見鄭書夏不說話打?斷他，聲音才漸漸放松下來。
顯得很有苦衷一般，把自己打?造成了一個不完美受害者，繼續用自己的?那套詭辯理論想?要獲得同情?……
但鄭書夏已經不會覺得他‘情?有可原’了。
“不，你開除不是因為任何人告密，是因為你自己。”鄭書夏擡眸，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他：“宋凜哥，別再為你自己的?失敗找借口了。”
“謊言不是說一百遍就會成真的?，你這套理論或許可以洗腦自己，說服別人，但騙不了我。”
“林與骁不是告密者，他是為隊裏負責，完成自己的?使命和職責。”
也許宋凜就真的?和孟钊那句評價一樣——軟弱退縮，不堪大用。
他和張宇峰一樣，明明是自己犯了錯卻?總覺得能得過且過，不但不反思自己的?問題還去責怪指出問題的?人。
或許他們覺得自己生來高貴，都是該被別人讓着的?。
但這個樣子?，真的?已經不是她記憶裏意氣風發的?宋凜了。
想?到這裏，鄭書夏鼻子?一酸。
她言盡于此，轉身離開。
“夏夏。”宋凜的?聲音從身後?飄來，含着有些茫然的?自嘲：“上天是不公平的?，林與骁總是能輕而易舉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賞識，升職，事業……甚至包括你。”
鄭書夏沒有回頭，只站住了腳步冷冷開口：“宋凜哥，不要拿我當借口。”
“我喜歡過你，這點我永遠不會否認。”她淡淡道：“我們沒有緣分不是林與骁的?錯，麻煩你不要再随便找個借口就把事情?賴到他頭上。”
“況且，遺憾和不甘心不是喜歡，別再自怨自艾了。”
她喜歡了宋凜那麽多年，對方隐隐知道卻?從未給?出回應，現在只因為她成了林與骁的?妻子?，他就表現得比過往那些年都要熱忱——這難道不諷刺麽？
鄭書夏唇角揚起一個譏诮的?弧度，腳下再不停留。
她毫無留戀的?離開，‘砰’地一聲關上門。
直到房間內歸于寂靜，宋凜強撐着的?譏諷表情?才有了一絲裂紋，随後?慢慢的?擴大，直至苦澀彌漫在整張英俊的?臉上。
其實?，鄭書夏說的?一點都沒有錯。
他的?這些說辭，做派，騙的?始終是自己。
離開殲一的?那半年他醉生夢死，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自己一手?毀了自己的?職業前?途，只好找個人去怨恨。
而這個人，林與骁再合适不過。
是林與骁在殲一風頭無兩，遮蓋住他的?所有光芒。
同樣也是林與骁明明可以什麽都不說，但偏偏他選擇了說出一切——哪怕自己犯錯，他說的?全是實?話，是自己咎由自取……
可宋凜總要有個人去怨恨。
人在不講道理的?時候反複給?自己洗腦，可不就是謊言說一百遍就成了真的?麽？
宋凜在所有人面前?保持着自己光輝無暇的?形象，有人問起，他就故作深沉的?把矛頭轉到‘被人陷害告密’的?這個層面上。
無論是對家?人，朋友，他都這麽說。
幾年下來，不但騙了身邊的?人，自己也沉浸在了這個完美的?謊言中。
漸漸的?，比起責怪自己，宋凜更願意相信這一切就是因為林與骁——就算自己犯了錯誤，難道就一次悔過的?機會都不能給?麽？
林與骁必然是和殲一高層有串通的?，就是要置自己于死地。
這個構思越想?越覺得靠譜，越想?與覺得能說服自己讓自己舒服，漸漸的?，宋凜都快把這當成真的?了。
但鄭書夏一番話絲毫不留情?面，把他的?遮羞布完全扯掉。
确實?，哪兒來的?那麽多原因呢，當初被殲一開除，哪怕他強行找到一百個理由說自己冤枉……可責任就是在他身上。
宋凜有些頹然的?倒在沙發上，嗤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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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書夏這趟來是把自己想?說的?全都說了，走了并?無遺憾。
可心裏還是覺得憤懑，開車時都感覺心髒‘突突’的?跳，除了憤怒，還有種難以言明的?悲涼。
從小?一起長大的?哥哥，她一直以來視其為目标和夢想?的?人，居然在不知不覺間變成了這樣子?。
她确實?傻，生活的?環境太過單純，仿佛真空一般的?過了這麽多年，渾然不覺周遭的?人和事早就不一樣了。
鄭書夏越想?越氣，感覺再開下去就要出交通事故了。
她把車子?停在路邊，趴在方向盤上哭了會兒。
直到有交警過來敲車窗，有些莫名的?看着駕駛位上眼眶通紅的?姑娘，她才揉了揉眼睛重新發動車子?。
哭出來就好了，就舒服多了。
自從在傅赟口中聽到那番話，鄭書夏就一直有些渾渾噩噩，下午訓練後?連晚飯也沒來得及吃就來宋凜這兒興師問罪了。
眼下一切都真相大白，她只覺得空虛和難受，連餓的?感覺都沒有。
下了車從停車場走向家?屬樓的?一路，鄭書夏拉緊大衣裹着自己，寒風入骨，吹的?眼睛鼻子?都痛。
她突然很想?林與骁。
想?他在幹嘛，這麽冷的?天…還在醫院心不在焉的?照顧病號嗎？
男人也曾當過不少次的?病號，一些命懸一線時，卻?依舊要拯救別人才留下的?一身創傷。
結果?卻?被徹徹底底的?倒打?一耙。
鄭書夏胡思亂想?着拿鑰匙打?開門，凍僵的?臉卻?被滿室的?熱氣‘撲’了一下，讓她微怔過後?，眼睛逐漸睜大。
門口有雙男人的?皮鞋，能進來這裏的?只有一個人。
喜悅還未等浮上來，林與骁就從廚房探頭出來，見到她挑了下眉：“去哪兒了才回來？等你半天了。”
鄭書夏鞋子?都忘了脫，‘蹬蹬’幾步跑過去沖進他懷裏。
今天這個時候見到他，總是格外?驚喜：“你怎麽回來了？”
“誰還能整天在醫院守着啊，沈策沒什麽事兒了，有護工照顧他。”林與骁失笑，垂眸看着懷裏毛茸茸的?腦袋，假裝受寵若驚：“今天怎麽這麽熱情?？”
鄭書夏依然抱着他沒松手?，回答的?卻?是進門後?他的?第一個問題：“我剛才去見宋凜了。”
說完，她敏銳的?感覺到抱住的?人身體一僵。
“我問了傅哥四年前?的?事情?，我知道你和宋凜兩個人都不會說實?話……”鄭書夏聲音一哽：“林與骁，你為什麽不說呢！”
被質問的?男人沉默片刻，修長的?大手?輕輕觸摸她的?頭：“說什麽？”
“跟我說你是為了救人才受傷的?，你沒有不懷好意的?去打?小?報告，當年的?事明明都是宋凜的?錯……結果?你還說是因為你他才被開除的?！”
鄭書夏擡頭看他，眸子?裏的?情?緒又疼又怨：“你為什麽要一個人受委屈！”
“傻姑娘，我可沒覺得有什麽委屈的?。”林與骁笑了笑，是真的?不以為然：“我一直做該做的?事，至于宋凜怎麽想?怎麽說，随他的?便。”
“這怎麽能随便呢？”鄭書夏有些急了，從他懷裏擡起頭：“他一直在污蔑你……”
“他那些說辭只能騙到想?被他騙的?人。”林與骁重新把人按在懷裏，附在她耳邊的?聲音低低的?：“那些人本來就對我有偏見，願意相信他的?話那就去信，你說值得在意麽？”
“至于他騙不了的?人……比如說你，就會自己想?辦法弄清楚事實?真相啊，對不對？”
其實?宋凜的?這個精致利己的?謊言，在林與骁看來，反倒是利他，能幫他看清楚哪些人是真情?實?感的?有判斷力，哪些人只不過是跟風狗。
說到後?面，他聲音裏俨然已經帶了些笑意。
鄭書夏沉默片刻，輕聲道：“你還是沒說實?話。”
林與骁眨了眨眼，微怔。
“你一直不想?告訴我，是因為不想?讓我覺得我之前?喜歡的?宋凜其實?是這樣一個人吧。”鄭書夏苦笑：“就和大隊的?評價一樣，他軟弱退縮，不堪大用……”
卻?一直是她在前?些年為之努力的?信仰。
“夏夏，我一直不願意提那些過去的?事情?。”林與骁輕輕嘆息了下：“因為人生只能向前?看。”
“我有一些表妹堂妹什麽的?，她們平時追星，在電腦屏幕面前?被迷的?七葷八素，成年了之後?我掏錢讓她們去追線下，看看真人，結果?小?姑娘們哭着說偶像現實?裏和她們想?象的?不一樣，讓她們很受打?擊。”
“這種打?擊并?不在于那個‘偶像’究竟是什麽品行，因為他們就算偷搶拐騙也都是無所謂的?人，但粉絲會懷疑自己的?眼光和一直以來的?審美是真實?的?情?緒。”
“夏夏，我不想?讓你覺得你也是有眼無珠的?那類人。”
換句話說宋凜再怎麽差勁，也都和鄭書夏無關。
他們之間的?過節，他完全沒必要說出來和小?姑娘賣慘，即便這個事實?明明更利于他。
但是，他寧可讓宋凜在鄭書夏心裏有個好的?印象。
因為這樣她刻意不辜負自己多年來的?執着和堅持，不會懷疑自己，這對林與骁而言才更重要。
鄭書夏，最重要，這同樣是他一直以來的?信念，其餘的?都無所謂。
而且……
“夏夏。”林與骁低頭吻了吻女孩兒沾着水汽的?長睫毛：“我也有自己的?私心。”
“什麽…私心？”鄭書夏有些懵。
“我不說，也有個原因是覺得這件事的?事實?由你自己來發現更好。”林與骁眨了眨眼：“因為你會更心疼我，對不對？”
“……對。”鄭書夏被他逗的?破涕為笑，踮起腳來捧着他的?臉親了親：“我心疼你。”
即便林與骁是個從來不用人心疼的?強者。
但她真的?越來越對這個老流氓心軟了，幾乎欲罷不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