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2)
自從韓女乃女乃出院,韓深雪直接搬了一張單人床到韓女乃女乃的房裏陪女乃女乃睡,白日有護士照顧女乃女乃,夜裏則是由她和女乃女乃睡在一起,若是女乃女乃想起身如廁,她才能立刻幫忙
“深雪,你這幾天是不是沒睡好?”韓女乃女乃今晚的精神異常的好,用過晚飯後還看了好一會兒的電視劇,就寝前,她發現孫女眼下出現明顯的黑眼圈
“一直作夢,醒醒睡睡,有時醒來就睡不着了”韓深雪無奈地一笑
“別給自己太大的壓力”韓女乃女乃坐在床上,腰後墊着枕頭,伸手輕拍了下孫女的頭頂
韓深雪低垂着頭,沉默之際,每晚都和韓女乃女乃睡在同一張床上的小煤炭輕輕躍上床鋪,優雅地坐卧在韓女乃女乃身旁
她來回撫模着小煤炭柔順的毛,開口道:“女乃女乃,再給我講個床邊故事吧我還記得我小時候只要一看到電視裏樣貌吓人的鬼怪,當天晚上就會睡不着,那個時候你都會講故事給我聽”
小時候,女乃女乃常常給她講床邊故事,不是什麽寓言、童話,而是講一些鄉野奇譚
“多大了還撒嬌,我知道的故事都在你小時候講得差不多了”韓女乃女乃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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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系,我喜歡聽女乃女乃說故事”她坐在床沿等着,以前都是女乃女乃坐在床沿哄她,現在角色互換了
“你小時候那麽膽小,長大後不僅不怕鬼怪了,還自己寫恐怖故事”安撫嚎啕大哭的孫女彷佛是昨天才發生的事,沒想到一轉眼兩個孫女都這麽大了“我想想要說什麽才好,不然說……”
韓深雪聽韓女乃女乃斷斷續續說了一個關于蛇郎君的故事,女乃女乃說話不比以前流暢,但她仍聽得入神
這些故事早已深深烙印在她的腦中,女乃女乃說一句,她都能立刻接出下一句,她的本意原本就不是想聽故事
那晚她睡得很安穩,很難得還夢見了年幼時哭哭啼啼的自己
以前很膽小,電視裏不怎麽可怕的鬼怪都能把她吓得不敢入睡,第一次被吓到不敢睡是在幼稚園的年紀,那時候想叫姊姊陪自己,但姊姊早已睡得不省人事,她只好哭着跑去敲爺爺女乃女乃的房門
爺爺是個嚴肅古板的退役軍官,常要她時刻保持冷靜,而且最讨厭看到小孩哭哭啼啼的樣子,說她因一點小事就哭泣成何體統,而女乃女乃則是溫柔地牽起她的手,帶箸她走到家門外
外頭烏漆抹黑,讓她更害怕了,只好緊緊躲在女乃女乃的懷中
“深雪,你害怕鬼怪嗎?”韓女乃女乃的聲音像是安詳的搖籃曲,奇異地撫平了她的不安
“怕……他們長得好可怕……”電視劇裏吓人的鬼魂還在她腦中揮之不去
“你知道嗎?很多鬼怪的背後都有故事,有些鬼怪很可愛,也很善良,不害人的”韓女乃女乃輕拍着她的後背,像是溫柔的安撫
“真的嗎?”她睜大了水潤的眼眸,眼角還垂着淚水
“當然,女乃女乃跟你講一個關于琅嬌靈貓的故事……”
韓深雪最喜歡聽女乃女乃講床邊故事和唱搖籃曲了,聚精會神地聽着,全然忘了自己方才還哭喊着害怕鬼怪
此後,她時常嚷着要女乃女乃講關于在地妖怪的故事給她聽,有些雖然可怕,但也有不少是可憐的妖怪,當然也有溫馨可愛的故事
“喵——喵——”
韓深雪依稀聽見低嚎不止的貓叫聲,将她從睡夢中拉回現實,羽睫輕顫,緩緩睜開眼
“喵——喵——”
貓叫聲沒有要停止的跡象,她坐起身,找尋小煤炭的蹤跡
室內點着昏黃的小燈,能輕而易舉将房內的的情況看得一清二楚,她在女乃女乃的床邊找到了小煤炭
“小煤炭,噓!會吵醒女乃女乃的”韓深雪怕吵醒女乃女乃,壓低了聲音,抱起坐在韓女乃女乃床邊的小黑貓
小煤炭時常懶洋洋的,很少像這樣叫個不停,睡前才喂過飼料,應該不至于是肚子餓了吧?
“喵喵……”小煤炭昂起頭,锲而不舍繼續叫着,見韓深雪想把它抱出房間,奮力掙紮,掙月兌了她的懷抱,輕輕一躍又跳上了韓女乃女乃的床
“小煤炭……”韓深雪實在不明白小煤炭今晚是怎麽了,她望向女乃女乃,女乃女乃睡得安詳,一點也沒有被小煤炭的叫聲驚擾的樣子
好像不太對勁……女乃女乃怎麽睡得那麽安靜,連微弱的呼吸聲都沒有?
小煤炭的異常讓韓深雪心裏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她連忙出聲喊道:“女乃女乃、女乃女乃!”
任憑她怎麽呼喊,韓女乃女乃依舊一動也不動,沒有任何要醒來的跡象,爬滿皺紋和老人斑的臉上帶着安詳的神情,靜靜沉睡着
“女乃女乃!”韓深雪跪在床邊輕搖着女乃女乃的胳膊,明明是炎熱的夏天,女乃女乃皮膚的溫度卻是微涼
“喵——”小煤炭的叫聲透着悲涼,在一旁守着它的主人,也守着小主人
不久後,刺耳的救護車鳴笛聲劃破深夜寂靜的街道,聽在韓深雪耳中,不是急救,而是噩耗
韓家客廳搭起了靈堂,韓女乃女乃的遺體冰存在巨大的冰庫裏,韓霏霏向公司告了幾日喪假,全權處理喪禮的事情,遵行着一切從簡的原則
在爺爺過世時,女乃女乃就叮咛了姊妹倆數次,說爺爺不喜歡鋪張浪費,等她過世後也同樣一切從簡
最常待在靈堂裏的人除了韓霏霏、韓深雪之外,就是魏修了,不過待最久的還是非小煤炭莫屬,幾乎是寸步不離待在靈堂
韓深雪穿着黑色的連衣裙,站在靈堂前靜靜凝視着女乃女乃的遺像
遺像上的女乃女乃笑巧燦爛,好像說着這一生很幸福,沒有半點遺憾
雖然她很舍不得女乃女乃,但她并沒有在女乃女乃的遺像前大哭,因為她知道女乃女乃和爺爺都不喜歡她用眼淚來面對事情
女乃女乃應該開心和爺爺見面,對女乃女乃來說,爺爺是天、是一切,兩人相互扶持,攜手走過半個世紀,這樣的情感令人欣羨,她又怎能用眼淚牽絆住女乃女乃?
一身黑色素面西服的魏修從屋外踏了進來,甫一進門就瞧見韓深雪正望着韓女乃女乃遺像出神,在心裏暗自嘆氣
“我買了午餐過來,你們休息一會兒吧”他手中提着順路買來給韓深雪和韓霏霏的午餐
韓女乃女乃過世的三天以來,韓深雪幾乎沒吃什麽東西,原本就纖細的身子更加消瘦,錐子臉也變得更尖了,魏修不敢想像若是再不強迫她多吃一點飯菜,等喪禮結束後她會瘦成什麽模樣
前些日子才答應韓女乃女乃會好好安撫韓深雪的情緒,沒想到才幾日就讓她消瘦成如此模樣,實在有愧于韓女乃女乃對他的請托
“魏修,怎麽都是我讨厭吃的菜?”韓霏霏打開便當盒,嘴角抽了抽
裏頭有三樣配菜,樣樣都是她讨厭吃,但妹妹喜歡吃的食物
“我又不知道你讨厭吃什麽,請飯店随便做的”魏修全然沒将韓霏靠的抱怨放在心上
“……”韓霏霏忍住想揍人的沖動,飯店随便做的菜色剛好都是妹妹喜歡吃的?臭小子,好一個厚此薄彼,她好歹都當他的經紀人十多年了!
韓深雪沒仔細聽身旁兩人說話的內容,只想着該去幫小煤炭準備飼料了
才準備動身,下一刻,屋外傳來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和談話聲
一對中年夫婦走了進來,韓深雪遠遠就看清楚對方的面容,正是她一年不見得會回臺灣一次的父母
女乃女乃骨折住院時,她打電話告知父母此事,希望他們能回臺灣看看女乃女乃,但父母藉口工作忙碌無法抽空回來,說女乃女乃沒有生命危險就好,她因而在電話中和父母大吵了一架
女乃女乃過世後,是姊姊打電話通知父母,她不清楚父母是怎麽說的,但過了幾天她父母才終于從新加坡回來,韓深雪還以為到出殡之前都不會看到自己的父母
包諷刺的是,她的父親原先正在講電話,要進門時才結束通話,在踏上門濫的那一刻,她的父母瞬間雙雙跪在地上,一面大聲哭曝、一面跪在地上爬進靈堂
變臉變得比翻書還快,韓深雪差點以為自己在看一出鬧劇
“媽!兒子(媳婦)不孝,現在才回來看您!”韓父、韓母哭得聲嘶力竭,雙膝跪地,久久不起
雖然這是魏修第一次見到韓父和韓母,但能從話語中判斷出他們的身分,他轉頭看向韓深雪和韓霏霏,發現她們姊妹兩人都默不作聲,臉色凝重
“你們兩個還呆站着做什麽?過來一起跪下”韓父不像妻子可以說哭就哭,臉上沒有半點淚水,但還是得做做樣子
看見兩個女兒毫無反應,只在一旁站着,認為哪有父母跪下,女兒卻站着的道理,便沉着聲喊女兒一起跪下
自從韓女乃女乃跌倒住院以來,韓霏霏也累積了不少對父母的怨言,但她不願在女乃女乃的靈堂前和父母起沖突,即使臉色不太好看,還是聽話踏出步伐
韓深雪從旁拉住了姊姊的手,對姊姊搖了搖頭
“你們姊妹倆這是什麽意思?”韓父不悅地看着她們
“喵——”小煤炭不曉得是不是注意到了眼前僵持不下的場面,起身在韓深雪腳邊徘徊
“你們怎麽讓黑貓待在這裏?會觸黴頭的,趕緊把貓帶走”韓母是個迷信之人,素來不喜歡黑貓,尤其正逢家中有人過世,更篤信不能讓不祥之物待在家中
韓深雪抱起小煤炭,順了順它柔軟的毛皮,擡頭面無表情地望着雙親,冷聲道:“現在才來跪有什麽用?女乃女乃住院的時候你們在哪?就連女乃女乃過世,你們都能隔好幾日才回來,現在裝出孝順的模樣是要給誰看?小煤炭至少始終陪伴着女乃女乃,—資格待在這裏”
在女乃女乃跌倒受傷時,父母只在電話裏說他們因工作緣故抽不開身,沒時間回來探望女乃女乃,會把醫藥費和看護的費用彙到姊姊的銀行戶頭
當時韓深雪整個人都快氣炸了,這輩子從沒這麽憤怒過
案母對她和姊姊不理不顧就算了,反正她們已經成年,但是女乃女乃當時不僅要動手術,手術後還只能依靠輪椅行動,父母竟然連回來探望女乃女乃一眼都抽不出時間,到底是多重要的工作會比家人還重要?
爺爺過世的時候,他們是趕在出殡前才回臺灣,當時她還只是個高中生,而女乃女乃也在,她不好抱怨什麽,可這次她真的對自己的父母失望至極
案母在進家門後的哭喊和眼淚,在她看來都十分虛假
若是真的在乎,會把工作排在家人前面嗎?
“韓深雪,你膽子大了是不是?”韓父從地面上站起,額間青筋跳動,“有你這樣跟爸媽說話的嗎?”
“你們自己先想想自己在爺爺女乃女乃出事情後的态度,覺得問心無愧再來教訓我”韓深雪目光清冷,根本不畏懼嚴肅的父親,她和父母相處時間甚少,連産生害怕都沒有
“你……我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訓你這種态度!”韓父從來沒有被女兒忤逆過,一時氣急,擡手就想給女兒一巴掌
韓父沒有控制力道,手一揚,但還來不及碰到女兒,就先被一旁的陌生男子給按住了揚起的手
“伯父,有話好說”魏修連忙擋在韓深雪面前,伸手制止了韓父欲揮下的手
他能清楚感受到韓父施了多大的力,這一巴掌打下去,韓深雪細皮女敕肉的臉蛋不破相才怪
“你又是誰?”韓父心上的火燒得更旺,怒瞪着莫名其妙出現在家中的陌生男子
韓母似乎認出魏修,趕忙拉住丈夫
她拉開丈夫和魏修之間的距離,怕丈夫在盛怒之下做出更多無法控制的行為,若是惹出更大的麻煩就糟了
憂心忡忡的韓母在丈夫耳畔低聲說了幾句,韓父撇唇,輕啐了聲,譏諷道:“明星又怎樣?這是我們的家務事,我教訓自己的女兒還需要一個外人來插手?”
“原來你們還記得自己生過女兒”韓深雪不甘示弱,輕笑出聲
在很小的時候,她很羨慕同學都有父母到學校參與各種活動,姊姊在剛上小學之前都有父母陪伴,她卻是在斷女乃後就同姊姊一起被送到爺爺女乃女乃家了
她曾想過是不是因為她們不是兒子,所以父母才會長期對她和姊姊不聞不問,等年歲漸長,她對父母不抱任何期待
“爸,你先冷靜深雪,你也少說幾句”韓霏霏雖然也對父母有不少埋怨,但待人處事較為圓滑,對她來說,能避免沖突就盡量避免
她怕再這麽下去,妹妹和父母會越鬧越僵,在靈堂這麽劍拔弩張實在不好看,只好試圖打圓場
韓深雪沒有出聲,不想讓姊姊為難才沒繼續說下去
她清冷的臉蛋上蒙着一層冰霜,冷冷掃了父母一眼,迳自抱着小煤炭朝屋內走去,不想繼續和父母待在同一個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