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交談
交談
待吃完這一頓暮食,桑秋的腹中飽脹得很,也不急着回去齋舍,而是在這書院中散了會步。
山中書院每年招收的學生不多,所以這書院修建得并不算大,除了齋舍和食堂,就是平時用來上課講學的講堂。
桑秋百無聊賴地繞過食堂,正打算去前院看看,忽然聽到十分耳熟的聲音。
她渾身一個激靈,迅速躲閃到附近的牆根旁。
來者正是潘舟和姜恒等人。
“哎呀我的老天爺,這食堂的飯食怎會如此難吃!當初要是知道這裏的飯食這麽難吃,我說什麽都不願意來的!”說話的是潘舟。
“得了,你也就嘴上說說,你想進這書院都想了多久了?”姜恒無情地揭穿了他,“你家裏本來不是要送你去金陵書院的?可是你自己非要來這山中書院的。怎麽,後悔了?”
“就你話多!”潘舟用手中的折扇點了點姜恒的肩窩,“金陵書院裏都是上了年紀的老夫子,是最出名的迂腐守舊,就我這樣的性子進去,那還不得天天挨訓!”
“可在這山中書院,你也沒逃過挨訓啊!”姜恒揶揄他。
“你還好意思說!可真不夠意思,居然抛下兄弟自己溜了!害我被宋夫子逮住,非得讓我把那一碗餃子都吃了!”潘舟回憶起那碗餃子的味道,滿臉寫着生無可戀。
“潘兄,這你可真怪不了姜兄,我作證啊,是你非要去食堂看一眼,這才碰上了宋夫子的,況且姜兄跑之前,還是想着要拉上潘兄你一起的。”同行的另一位同窗“仗義執言”,“只不過潘兄你動作慢了些,這才不得已先走為妙的。”
“對啊,而且你不是很崇拜宋夫子的嗎?被他訓一頓,你應該高興才是!”
“你們就可勁笑我吧!這才是第一天啊,往後的日子該要怎麽過啊!”潘舟仰天長嘆,“該不會等到旬假之時,我已餓得骨瘦如柴了吧!”
“可能多吃上幾回,咱們就習慣了。你看那宋夫子,原本可是京城國子監裏的,那什麽美味珍馐沒有吃過的,他都能吃得這食堂裏的飯食,咱們也一定可以!”
“對,不就是幾口飯嗎,餓不死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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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哎哎,你們說,這宋夫子為什麽放着國子監那樣的好地方不待,要到這山中書院來呢?”
“夫子的心思,我們怎麽猜得透!我只知道,打從宋夫子來了山中書院,這原本每年都招不到太多學生的書院,名聲可已經傳到了附近州縣了。要不是因為宋夫子,你我幾個如今,怕是也不會在這兒咯!”
幾人說着說着,潘舟突然一拍腦袋:“哎呀,之前在食堂,光顧着應對宋夫子,都忘了打聽打聽桑兄弟的消息了!這桑小兄弟也真是的,去如個廁,就跑沒影了!”
“還不是你吓着人家了,要我說,你可得改改你這習慣,小心被別人誤以為你有龍陽之好,那可就大大不妙!”
“姜恒!看我怎麽收拾你!”
桑秋屏息留心他們的動靜,聽到打鬧聲漸漸消失,但又怕他們人未走遠,正在牆根處糾結着要不要出去看看,就聽到身後傳來了輕飄飄的聲音:“別躲了,人已經走了。”
她猝不及防地被吓了一跳,一下子蹦出三尺遠,待看清身後之人是誰,心裏不禁咯噔一聲。
“我有這麽吓人嗎?”宋諸看起來滿是無辜,細長的桃花眼璨若星辰,鼻梁挺立,下颌分明,嘴唇薄而上翹,在深幽的暮色中,很是動人。
要不是剛才親眼在食堂見過他冷若冰霜的模樣,桑秋都要被他此刻的溫柔模樣給欺騙住了。
“宋,宋夫子。”桑秋說話也變得結巴起來,“好,好巧啊,您也是來散步的?若是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先走一步了?”
“也?哦,這麽說來,你是在散步了?”但是宋諸卻沒有放她回去的意思,“嗯,散步散到牆角,看來這裏的風景不錯。”
桑秋只得恭恭敬敬地站在原地:“不知夫子還有什麽吩咐?”
“既然你都這麽說了,那就不如陪我散一會步吧。”宋諸的聲音也如同他的桃花眼一樣,尾調拉得長而上揚。
桑秋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正在絞盡腦汁地思考要怎樣才能順利溜走,就見走在她面前的宋諸停下了腳步,雖并未回頭,也未再說話,但桑秋明顯感到從他身上所散發出的壓迫感,于是只得硬着頭皮,擡腳跟了上去。
宋諸走得很慢,桑秋放慢了腳步,始終跟他保持着一步的距離,落下他一個身位。
在路過溷廁的時候,桑秋想起早上她逃離潘舟等人之時所用的方法,正打算如法炮制,就聽到宋諸發出了一聲輕笑。
“讓我猜猜,你現在是不是想說,你要去如廁?”
“啊,是是是,夫子不愧是夫子,果然厲害,竟然能猜中學生心中所想。”桑秋一聽這話,就知道宋諸剛才聽到了潘舟他們的對話,但事已至此,她只能懂裝不懂,呵呵一笑裝傻。
“那行,就不打擾你了,畢竟我在你也不方便不是?”
見宋諸走開,佯裝要進廁所的桑秋剛松了一口氣,忽然聽到宋諸的嗓音又悠悠傳來:“素餅做得不錯,往後有機會,不妨再做一些。”
桑秋腦中轟然炸開。
素餅?!
宋諸他,居然已經認出她就是茶鋪裏的那個小夥計了!
她本能地沖上前去想要攔住宋諸,但當她的手扯住他的袖子的時候,又馬上反應過來,趕緊松開了手。
“夫,夫子,我……”桑秋有心想問宋諸是怎麽認出她來的,但又不知從何問起,更重要的是,宋諸會不會因此,對她的身份産生懷疑?
“您有所不知,學生自幼家境貧寒,實在無力承擔學業之資,這才尋了份工……”
“可這些又有何幹?”宋諸輕飄飄地打斷了桑秋的話,“我只知道有教無類,無論你是王公貴胄的子嗣,還是販夫走卒的後代,我都一樣會教,所以,你不必因此擔心我會對你有成見。”
“不過……”
宋諸話鋒一轉,桑秋等了半晌,卻沒有等來後面半截話。
“夫子,不過什麽?”桑秋終究還是按捺不住,出聲詢問。
“沒事了。”宋諸搖了搖頭,沒有再看桑秋,而是翩翩然地走了。
桑秋一時不知道是該緊張,還是該放松,這顆心因為宋諸沒有說完的謎語在胸膛裏忽上忽下的,總歸無法完全落地。
不過看剛才的情狀,這宋夫子看起來,對她并沒有什麽惡意,而且從他有教無類的那番話來看,也不是什麽迂腐封建之輩,相反,還有那麽點放蕩不羁。
難怪像潘舟這樣子的富家子弟,都會因着這宋夫子的緣故,選擇來這偏僻的山中書院上學。
白日的天氣雖熱得反常,但到了夜間,還是涼風習習,桑秋在外頭走了一圈,覺得身上有些冷,便沿路返回了自己的齋舍,準備就寝。
齋舍的門已經被掩上,桑秋輕輕推開,聽到屋內傳來起伏的微微鼾聲,應當是同屋的燕承風已經入睡了。
桑秋蹑手蹑腳地摸到自己的床前,脫了外衣疊放好,拉着被子鑽進去,調整好睡姿,正準備閉上眼睛,忽然感覺到眼前一黑,分明有個人影出現在她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