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 第他是真的
◇ 第35章 他是真的
時鐘響了一聲,指針指向了兩點半,秦茉俞帶着黎江白準時坐在了診室前。
診室的門緊緊關着,門縫裏的燈光悄悄洩出,在瓷磚地上映出倒影。
上一位病人似乎有很多問題,黎江白聽着門後面交談聲不斷,好像還有隐約的哭聲。
黎江白有些怕,又有些怔愣,他頗有些無措的看着那倒影,神情緊張,手不自覺的抓緊了秦茉俞的衣角。
“媽,”黎江白稍稍回頭,可目光卻不曾偏離半分,他緩慢的吸了一口氣,停了兩秒,接着又慢慢吐出,他問道,“你是覺得我有精神病嗎?”
說完黎江白揚起僵硬的脖子,看向門左邊那醒目的、白底藍字的牌子。
一共兩行字,下面一行寫着主治醫生的名字,上面一行寫着精神科13診室。
黎江白的目光接連掃過這兩行字,最後停在“室”字寶蓋頭上面那一點。
外面的光拐了幾個彎落在地上,瓷磚地幹淨,将那散漫的光送到牆上,恰巧映亮了半邊牌子,和着那一點一同掉進黎江白的眼底。
字是深藍色的,像幽怨的海,海上沒有翻騰的浪花,看着很安靜,卻能将人卷入海底。
“媽,”黎江白眨了眨眼,徹底地回過頭來,他看着秦茉俞,眉頭微微一皺,目光複雜又有些可憐,“我咋就有精神病了呢?”
沒有人希望自家孩子有任何病,不論是生理還是心理上。
秦茉俞也不想黎江白有精神病,且不說說出去不好聽會遭人議論,就說這精神病該怎麽治,秦茉俞可是一點兒頭緒都沒有。
衣角被拽動,秦茉俞跟着看了過去,她一眼就瞧見了黎江白的眼睛,裏面的難以置信簡直要将她戳穿,她張了張嘴,卻沒能回答黎江白的任一問題。
這會兒秦茉俞腦子簡直亂的不行,就像是一團亂麻外面又纏了一團亂麻,兩團亂麻的線頭還繞在了一起,想解開都難,她打踏進醫院大門的那一刻就在回溯,她迫切的想知道黎江白是怎麽得了這樣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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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
一聲媽只漾出一半,診室的門突然開了,那位連哭帶說的病人垂着頭走了出來,稍長的劉海遮住了微紅的雙眼。
他沒關門,只輕輕的掩着,黎江白歪了歪頭,透過門縫看見了他即将要面對的醫生。
“下午3號患者在不在!”醫生突然轉向門口,伸着脖子喊了一聲。
黎江白猛地與醫生對視,被吓了一跳,他哆嗦了一下登時偏開了目光,然後拍了拍胸膛。
他正平複突然亂掉着心跳,卻見秦茉俞拿着病歷本站了起來,下一瞬他便被拽住了胳膊也跟着站了起來。
“到咱們了。”秦茉俞說的很平靜,完全掩蓋了她滿心滿腦的糟亂。
音落秦茉俞帶着黎江白進了診室,她堆出一個勉強的笑,向着醫生點了點頭,接着将黎江白按在椅子上,回身關上了診室門。
秦茉俞動作很輕,但這門似乎比方才關的還要緊,她好像很怕外面的人聽見什麽不該傳出去的,即便她跟診室外的任何一個人都不認識。
黎江白只坐了半個屁股,他攪着手指,低着頭眼珠亂瞟,不敢看醫生,唯一能牽動他的只有餘光裏逐漸飽滿的人影。
“張醫生您好,”秦茉俞的眼尾擠出了褶子,臉上的笑瞧着愈發的勉強,“我上周在網上與您咨詢過,您說建議帶孩子過來看看,”說着她拍了拍黎江白,褶子變得更深,“這不我約了您今天的號,想讓您給看看。”
秦茉俞說的有些啰嗦,還有些焦急。
張醫生帶着口罩,剪的板正的頭發也藏在淡藍色的帽子裏,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也被厚厚的鏡片遮住。
是看上去很嚴肅的醫生,但一開口卻是十分的溫柔。
張醫生朝着秦茉俞笑了笑,接着轉過頭來,笑着問黎江白:“黎江白是嗎?”
夏日裏的雲也嫌熱,絲絲縷縷的貼在天上打不成朵,烈日被擋在窗簾後面,但那刺眼的光還是繞過了窗簾織線,從一個個細小的縫隙裏漏了進來。
黎江白一會兒看着那露進來的光,一會兒又看看診室的白牆,眼前出現了一個個泛着綠邊的黑點兒,讓視線變得殘缺。
時間過得很快,又好像過得很慢,一秒鐘被拉長,一小時又似乎被擠壓縮短,鐘表上滴滴答答的指針攪得黎江白腦袋裏亂,他覺得自己的耳朵是不是突然得了什麽病,要不然怎麽會聽不懂張醫生問的那些問題。
黎江白在診室裏坐了半個多小時,算是看診時間比較長的病人,皮面的椅子被他坐出一個不太規則的坑,他站起身的時候小腿都是麻的。
“先去做遠紅外,再去排量表,”秦茉俞一手牽着黎江白的胳膊,一手拿着張醫生開的單子,撚在指尖,一張張的看,“還有什麽眼動…噢還有抽血,要不咱們先去抽血,再去做…”
黎江白聽着秦茉俞不停地念,覺着有些頭疼,他倏地甩開秦茉俞的手,揉了揉眼睛,微微皺眉,他打斷道:“媽,”聲音有些低,聽不出情緒,“你真覺得我有病是不?”
秦茉俞的聲音戛然而止,她低頭看看黎江白,沒有言語。
走廊上有很多人,蹲着的站着的,神态不一。
黎江白好像也無所謂秦茉俞回不回答他,他又揉了揉另一只眼,然後用力眨了眨,他說:“我有病就有病吧,反正你也從沒覺得我好,你想讓我檢查就查,想讓我治就治,但你怎麽能…”
他突然哽了一下,像是被人錘了一記重錘,他輕輕握拳敲了敲胸口,緩緩呼吸。
過了幾秒,哽在喉嚨的無名的東西散了去,黎江白才繼續說:“但你怎麽能說晏溫是假的呢?”
他聲音不大,卻異常的堅定:“你怎麽能說他不存在呢?你怎麽能說他是,是我想象的呢?”
聞言秦茉俞稍稍偏開了臉,她腳步沒停,一路帶着黎江白走到了電梯間。
醫院裏的人總是很多,電梯間裏跟診室門口沒什麽兩樣,電梯幾乎每層樓都得停一下,才下來幾個人,緊接着又擠上去幾個人。
秦茉俞再次牽住了黎江白的胳膊,她牽得很緊,黎江白掙脫不開,同樣也不會被急躁的人群沖開。
電梯上是安靜的,即使人再多也沒有聲音,跳動的數字驅使着人群變換,黎江白看着電梯按鈕亮了一串,思緒慢慢飄回半個小時前。
“你是黎江白是嗎?”
張醫生的聲音響在腦中。
“晏溫是你的朋友對嗎?”
“你們認識了很多年。”
“你媽媽告訴我,他是你最好的朋友,你經常去他家,甚至在他家裏吃住對嗎?”
“其他人見過晏溫嗎?”
“範圍縮小一下,你們學校或者你們小區裏有沒有人認識晏溫?”
“或者是提起過晏溫呢?”
晏溫…
晏溫…
這兩個字在張醫生嘴裏變得異常的冰冷,黎江白聽了半個多小時,他都快要不認得這個名字和這個人了,他快要被張醫生的問題繞進去,也要覺得晏溫是個不存在的人了。
一切都在出了診室的那一刻恢複了正常,門外的光比診室裏的要明亮許多,光影落在牆上,就像晏溫家裏映在牆上的水波紋一樣。
“六樓到了。”
機械的女生喊停了電梯,秦茉俞牽着黎江白走了出去,沒兩步就是抽血的地方,一個挨一個的窗口前坐滿了人。
針紮進肉裏,帶進一股冰涼,交換溫熱流進管子裏,黎江白疼的癟了下嘴。
思緒慢慢回歸。
“按5分鐘,棉簽扔到黃色垃圾桶裏。”
這句話說給了一個又一個人,護士的聲音也變得像電梯裏的女聲那樣機械,黎江白也機械般的點了點頭,他摁着棉簽,跟着秦茉俞進了一個檢查室。
這一下午都在醫院折騰,黎江白的腦子裏就沒想別的事情,張醫生給的診斷他也沒聽清,只知道秦茉俞拎了一小兜子藥,在他耳邊念叨着說明書。
回家的公交車上人不算太多,剛好有兩個空座,黎江白坐在靠窗的那邊,他靠在玻璃上,臉貼着風。
“咱晚上吃啥?”風吹的眼睛幹,黎江白閉上了一只眼。
秦茉俞低頭閉眼揉了揉眉心,說:“你想吃啥?”
音才落黎江白就接上了話,他應得很果斷:“糖醋小排,還有冬瓜玉米胡蘿蔔排骨湯。”
秦茉俞沒擡頭,她說:“這是個什麽湯?再說了這個季節哪有好冬瓜?”
黎江白睜開了眼,擡手将車窗關小了點:“柳叔叔家裏就有冬瓜,雖然沒有點沙,但也好吃。”
他倔強的說着柳殊說着402,不斷的尋求着他認為的那一點真實,就像太陽東升西落是個定律一樣,402就是有個柳叔叔有個晏溫,并且晏溫是他最好的朋友。
“402的叔叔姓劉,人家三年前才搬過來,”秦茉俞依舊閉着眼揉着眉心,她很累,但把聲音放的很緩,“你之前去的時候沒聞見甲醛味嗎?”
黎江白不吭聲,執拗的看着窗外的風。
“你從出生就住在院兒裏,之前有聽說過晏溫聽說過柳殊嗎?”秦茉俞試圖戳破黎江白的幻想,毫不留情的戳着那只有薄薄一層膜的泡泡,“我一直都想問你,之前那家沒人住的時候,你躲裏面睡覺不覺得冷嗎?”
泡泡仿佛很容易破,秦茉俞直愣愣的戳在黎江白的心口上,這一下子比方才抽血的時候還要疼,他的眼淚登時溢出,且在頃刻間變得洶湧。
“我跟你說,柳叔叔家,家裏有冬瓜,”黎江白哽咽着,倔強着,“有點沙,但也好吃,你不給我做排骨湯,我就去柳叔叔家吃,完了我還要睡在那。”
他擦了擦眼淚,順帶着把鼻涕也抹在手背上:“我跟晏溫約好了一塊兒寫作業,就明天。”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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