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回家吃飯
第11章 回家吃飯
小年,下雪,今年是個冷冬,雪異常的大,看門的妗子拿着一碩大的掃帚不停地掃着院子,掃去一層又落上一層,我院子裏總是白的,好像沒個盡頭。
黎江白甩着腿坐在窗臺上,額頭抵着玻璃,看着積雪被推去了牆角,襯出圍牆上老舊的斑駁。
窗臺下是熱烘烘的暖氣,而窗玻璃則是涼嗖嗖的,黎江白額頭冰涼, 啊把手壓在屁股底下,捂得熱熱的,接着将手擱在腦門兒上。
他反反如此好多遍,也不知道這是個什麽樂子。
按着習俗,小年夜總是要一大家子聚上一聚,可晏溫一家一共就兩個人,黎江白家裏頭也是兩個人,各過各的太過于冷清,聚在一塊兒過也不算太熱鬧,但柳殊還是叫黎江白叫他母親一塊兒過來,兩家子湊湊一桌子菜,這年也算是開始了。
“我媽不一定來,”黎江白當時便有些犯難,“她這一陣都不怎麽出門。”
柳殊笑笑,垂手摸了摸黎江白的發頂,他說:“沒事兒,去問問,她要是真不想來也沒法強求呀,我就是想着要過年了熱鬧熱鬧好,祛祛陳年晦氣,來年就過好日子了。”
魚尾紋爬在柳殊眼尾,平添了一份慈祥。
自那個雨天之後,黎江白再也沒忘過家門鑰匙,鎖經過數十場雨已然起了鏽,黎江白費了點勁兒才将鑰匙插進去,他兩手握着鑰匙柄,吃力的轉動。
吭啷吭啷好幾聲,門好不容易打開,一道亮光倏地鑽了出來,在昏暗的樓道裏映出了一道明亮的線。
“媽?”黎江白試探的叫了一聲,沒敢直接進門,只探進半個頭。
屋裏開了最亮的那盞燈,似是要把光送進客廳所有的死角,窗簾緊閉,遮住了外面早已黑透的天,黎江白難得沒在家裏聞見刺鼻的酒氣。
“媽?”黎江白又叫了一遍,見着屋裏沒人,他這才慢慢拉開門,跨步進去。
自打春末之後,黎江白就沒見過家裏開竈,今天他卻聽見了油煙機轟隆直響,隔着廚房的一扇門不太真切,黎江白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起鍋燒油,撒下蔥花,秦茉俞将一盤切得又細又均勻的土豆絲倒進鍋裏,油星飛濺到她的手背,但她卻像是沒有知覺,只将一旁的陳醋拿來,看了一眼保質期,應當是沒過期,接着她擰開瓶蓋倒進一鏟子,蔥香倏然變得酸,秦茉俞吸了吸鼻子,開始翻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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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江白站在廚房門口,久久不敢開門,像是在愣神,直到這帶着酸的蔥香混入些許辣味兒,他才驟然回神,頗有些不可思議的擡起手來,輕輕推動廚房門。
這是個推拉門,也有些年頭了,滑軌相互摩擦驟現一聲嘩響,秦茉俞像是被這動靜吓了一跳,一臉驚恐地回過頭來。
她看着黎江白,鍋鏟懸停在半空。
這一眼看的黎江白有些局促,他下意識的後退,捏着袖子捂着胳膊,那裏有塊兒新添的淤青。
“媽…”他怯怯地叫,低下頭躲開目光,不敢與秦茉俞對視。
“嗯,”秦茉俞微微點了下頭,接着翻動鍋鏟将快要糊在鍋底的土豆絲給翻到面上來,“我以為你今天不回來。”
秦茉俞回過頭去,将火關小,她摸了一小把花椒扔進鍋裏,激出複雜的油煙:“所以我沒準備你的飯。”
興許是油煙的原因,廚房裏明顯要比別的地方暖和一些,黎江白轉轉眼珠,将不大的廚房盡收眼底,操作臺上并沒有別的盤子,幾個空酒瓶立在窗前,削掉的土豆皮堆在袋子裏,皮上的泥土看起來很髒,冷白的燈光驅散小年夜的熱鬧,空蕩且冷清。
“知道了,”黎江白擡擡眼,又落了下去,他藏起滿目落寞,鼻尖倏然一酸,接着眼前朦胧一瞬,他咬咬牙,又将朦胧憋了回去,“柳叔叔叫咱們一塊兒過去過年,你要去嗎?”
他聲音小且平緩,但仔細聽來卻又有微小的起伏。
音落,秦茉俞剛好關掉油煙機,她一擰竈臺,廚房裏突然安靜下來,黎江白委屈的尾音在空蕩的廚房環繞,給這冷清的小年夜添了一絲苦澀的寂寥。
秦茉俞盛出土豆絲,最後一根剛好落在盤子邊上,對面樓上不知誰家開了陽臺的燈,暖黃的光穿透黑夜,落在黎江白腳下。
黎江白順着光擡眼一看,似乎下了雪,雪也金黃。
“你要去誰家?”秦茉俞将炒勺放在水池裏,冷水一激,升起一股油膩的味道,“柳殊?”
秦茉俞說的有些急,她回過頭來,背着光叫人看不清臉色,但黎江白還是察覺出了一絲擔憂。
一絲熟悉卻又許久未曾感受過的擔憂。
黎江白有些不解,但他依舊點點頭:“嗯,柳叔叔,晏哥哥也在家,這會兒他們應該在包餃子,要一起去嗎?”
他還是有些欣喜的,畢竟在父親離家後,秦茉俞便很少跟他這樣平靜的說話,以往大多都是說不過兩句便雞毛撣子伺候,整日醉醺醺的秦茉俞也幾乎記不清黎江白說過的事和人,今兒她一說柳殊,叫黎江白覺得意外。
但黎江白也就欣喜了一會兒,秦茉俞收起一瞬的擔憂,她輕輕笑笑,端起土豆絲就要往餐廳去,她說:“不去,”她走了兩步,突然停下腳步,她想了一會兒又退回操作臺邊,擱下土豆絲打開冰箱,拿出兩個青椒,以及一小塊梅花肉,“你也別去了,媽做飯,今天小年夜,去別人家不合适。”
說着秦茉俞将肉扔進水池裏,打開水龍頭後放下案板,接着用不太鋒利的菜刀将青椒切成小塊,她回頭看看黎江白,只見小孩兒正滿臉詫異的望着她,暖黃燈光跨過很長的路才到達這間廚房,稀釋過後鋪在黎江白稍有些圓潤的臉上。
黎江白有些不敢信,他怔愣了許久才将目光從秦茉俞身上移開,他的記憶像是被人删了一塊兒,回神的時候秦茉俞已經切好了肉準備下鍋了,更為激烈的油星瘋狂飛濺。
秦茉俞後退幾步,偏頭稍稍眨巴眼的小孩兒,她放下空盤子,在圍裙上随便擦擦手,而後她擡手捏了捏黎江白的臉,又拍了拍黎江白的肩膀,她說:“去客廳等着去,媽一會兒就好。”
客廳燈很亮,比廚房裏要亮得多,黎江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到客廳的,他只知道在他晃神的時候,屁股已經挨到了沙發上,一股溫熱的氣流随着他的動作撲了他滿面,他這才想起來,自打進了門他連外套都沒脫下來。
今年的暖氣燒得好,屋裏很熱,黎江白壓下鼓起的外套,解開扣子,脫衣服的時候才發覺脖子上出了一層汗。
窗外的雪下的愈發的大,風也逐漸呼嘯起來,可屋裏很熱,真的很熱,仿佛夏天不曾照進來的陽光都堆積在了這個冬天裏,熨帖着黎江白,就連頭發絲也不放過。
黎江白已經很久沒有跟母親在一個桌上吃過飯了,他本以為這頓飯會吃的不太自在,但今天的秦茉俞很反常,最起碼比起前幾個月要反常的多,她不僅下廚,還給黎江白夾菜,更為反常的則是她整頓飯都在不停地提起柳殊,當然還有晏溫。
秦茉俞問的很細,黎江白也都一一答了出來。
黎江白扒了一口飯,飯裏裹着油渣,很香,他吃了一嘴油:“媽媽,”黎江白說,“我可以帶晏哥哥來咱家玩嗎?”
他滿眼期許。
秦茉俞沒有說話,只是表情微動,淺淺地板起了臉,黎江白猛地察覺到空氣裏有一瞬的冷凝,呼吸猛然變得微弱,黎江白咬了一下嘴唇,唇邊的油漬沒那麽香了,變得有些膩。
家裏很安靜,只有風聲偶爾闖入,雪花拂過窗戶又迅速離去,留不下半點痕跡。
“我不喜歡家裏來人,”秦茉俞給黎江白夾菜,只是這一夾一放間沒了方才的溫度,“我不是柳殊,我嫌吵。”
這話說的有些不客氣,但黎江白卻不知道哪裏不客氣,小小的腦袋只敏感的捉到了母親的壞情緒,他低下頭不敢再說話,只讨好一般給秦茉俞夾菜盛飯。
“我不叫他來了,”黎江白說着,悄悄擡起眼皮,去看秦茉俞的臉色,“我們不鬧你,你好好休息。”
他還是很怕秦茉俞的,畢竟這樣的溫馨只是一時,他無法預測秦茉俞什麽時候又會舉起雞毛撣子,他聽人說這叫家暴,并且打過一次就會有第二次。
黎江白已經有了很多“第二次”,他不想再有下一個“第二次”。
一頓飯結束于無聲,黎江白默默地收拾了碗筷,他擦了擦操作臺又清洗了竈臺,廚房被他打掃的幹淨,就連地他都拖了好幾遍。
秦茉俞已經睡了,黎江白本想叫她一塊兒看煙花,來延續一下方才斷掉的溫情,但家裏已經恢複了往日的凄清,安靜非常,只是少了幾個淌着酒的綠色酒瓶。
欣喜過後的失落往往要沉重的多,就像是溺水之人被綁上了一塊大石頭,任憑他如何掙紮也浮不出水面,只能随着石頭一起沉入水底,被迫失去氧氣。
他連哭都察覺不到,全都融進了冰冷的水裏。
“我去柳叔叔家了哦,”黎江白慢慢推開秦茉俞的卧室門,母親今天沒有喝酒,他可以放心的出去,“明早回來,媽媽可以給我做早餐嗎?”
黎江白抹了下鼻涕,接着糊去眼淚,眨眨眼望着黑暗中的一團人影。
卧室裏很黑,只有一線亮光停在床邊。秦茉俞應該是睡着了,回應黎江白的只有沉重的呼吸,被子蓋到了脖頸處,黎江白只能看見幾縷頭發,自己微弱的起伏。
鼻涕又要流下來,黎江白換了只手又抹一把。
他關上了卧室門,将秦茉俞送還給黑夜,他輕手輕腳的穿好衣服拿上鑰匙,然後輕手輕腳的出了門。
房門隔絕了暖氣,門外冷的人直打哆嗦,看大門的妗子拎着巨大的掃帚清掃院子,黎江白跺了跺腳,一路小跑着鑽進隔壁樓道。
妗子瞧見一個人影,借着雪光才看清是誰,她杵着掃帚站定,一手籠在嘴邊,大聲問道:“小白去哪啊!?”
問候穿透朔風,黎江白一腳已經踏上臺階,聞聲又退了下來:“去柳叔叔家!”
【作者有話說】
謝謝垂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