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牽手
牽手
深夜,白瓊音香甜酣睡,穆尋困意全無。
時辰差不多,他覺得自己該走了。
與他猜測的沒錯,白瓊音果然沒對他設防,非但将賠償款盡數告知,連藏錢位置都是當面決定的。
就放在雜物櫃裏,用五本樂譜虛掩着。
穆尋皺眉,翻了個身。
白瓊音藏不住心思,一路張揚跑回來,人人都會知道她手頭富裕。
這屋子的門鎖簡單,光憑蠻力便能掰斷,就個虛架子。
至于雜物櫃,更是連鎖都沒有。
地方就這麽大點,随便翻翻就能找到錢袋。
若真有誰來偷,得手簡直輕而易舉……
也罷,想這些做什麽?
他該走了。
穆尋于黑暗中坐起身,往榻上望了一眼。
白瓊音輕輕咂嘴,似乎夢裏還在回味點心的味道。
穆尋無聲笑笑。
她臨睡前吃得太多了,他不該縱着她的。
那盒糕點甜膩,易積食不說,夜半還愛口渴。
但願她明天不會鬧肚子。
“唔……水……”白瓊音發出聲難受的呓語,手臂在榻邊胡亂劃拉。
穆尋輕嘆,認命地起來倒水,喂她小口喝下。
白瓊音睡得迷迷糊糊,連眼都未睜,躺好後下意識用手去拉被。
穆尋一手拿杯,一手急忙止住她。
他仔細繞開白瓊音纏紗布的手指,幫她把被子蓋好。
真是大意不得。
穆尋自己也仰頭灌了口水,帶着無奈重新躺回地鋪。
對了,李勝那有幾把鎖還不錯,明天該去買點。
門鎖要換,衣櫃和雜物櫃也要上鎖。
若光鎖一個,一旦賊人進來,目标豈非更明确……
外面打更的梆點遙遙傳來,提醒他離天亮還剩兩個時辰。
穆尋使勁揉搓幾下臉,明明很精神,卻覺得四肢發沉,懶得動彈。
近來氣候愈發惡劣,白瓊音的冬衣也不算多,他若帶走幾件,她将來怕是要受冷。
這丫頭花錢又沒個節制,沒他看着,那點銀子不出半月就要用光。
不然他就穿這身走吧。
窸窸窣窣的動靜響起,白瓊音側身縮成一團,小腦袋直往被子裏鑽。
像是冷了。
穆尋起身,拿鐵鍁把快熄滅的暖爐捅熱,又多加兩塊碳。
忙活半晌,直到白瓊音睡姿舒展,他才重新躺回去。
剛剛想到哪兒了?
對,鎖頭。
一下子弄這麽多鎖,她會不會嫌鑰匙多帶着麻煩?
再買個鑰匙環吧,小巧一點的,能放袖袋裏,也能挂腰帶上。
還有點心,她既愛吃,以後多買點便是,吃慣也就不貪嘴了。
一曲的生意若能打通,搞不好還可以向另外兩曲拓展。
他得多接點單子。
* * *
白瓊音一覺醒來,險些被穆尋的黑眼圈吓到。
“天吶,你沒睡好嗎?”白瓊音擔憂道。
穆尋搖搖頭,精神頹靡。
“難道是睡前糕點吃得太撐,積食了?都怪我,不該硬塞給你那麽多的!”白瓊音懊惱。
穆尋表情複雜,好半晌都沒再說話。
這段小插曲很快過去,兩人收拾妥當,用過早膳便帶食盒趕往後勤處。
木匠們對這番表示很受用,那點別扭也就煙消雲散了。
兩個孩子能分走多少生意?
況且還這麽懂事,算啦算啦。
反正坊裏派的活夠多,忙都忙不過來呢。
穆尋提出,想接的生意主要以修理為主,若是遇到訂做物件的單子,就來後勤處買原材料。
李勝最喜歡穆尋,對他連連擺手:“這小孩,想得還挺多!放心,這塊木料有的是,你要拿就拿,別給咱搬空了就成!”
衆人哈哈大笑,白瓊音過意不去,帶着穆尋挨個道謝。
兩個娃娃一本正經,憨态可掬,看得那些幹粗活的木匠們更樂了。
“欸,這娃娃真招人喜歡!老李呀,你啥時候跟花娘子要一個?咱到時候就能喝上滿月酒了!”有的木匠忍不住打趣。
“去去去,沒個正形!”李勝挪挪氈帽,繼續拿墨鬥彈線。
他三十多的年歲,雖生得高壯,面相卻不兇。
性子好,人緣也不錯,很少有生氣的時候,是工友們最愛調侃的對象。
聽見白瓊音要去一曲,李勝忽然起身,臊眉搭眼地掏出根簪子來。
“那個啥,給花娘子的。”李勝邊遞邊抓眉毛。
“哈哈,昨晚被攆出來了吧?這麽快就慫了?還硬氣不?”工友立刻哄聲一片。
“滾蛋滾蛋。”李勝黝黑的臉脹得紫紅。
他有些難為情,還想再囑咐什麽,當着損友的面卻難再開口。
最終還是哎呀一聲,蹲回去幹活了。
* * *
一曲與白瓊音居住的中曲相臨,離南曲較遠,裝潢被木匠們改得半新不舊的,還有大半部分需要修繕。
一樓中央搭了個臺子,女伎們舞姿挑逗,比起表演,更注重跟看客互動。
若遇着有人往臺上扔打賞,女伎多半會熱情下臺,與那人貼着身子跳。
有的則直接被帶走,空缺的位置再由其他女伎補上。
預備登臺的人數較多,瞧排序長度,競争應是激烈的。
白瓊音沒看過這種舞,中曲那邊的臺子多是講究技巧胡旋舞,如今瞧着新奇,難免駐足。
當看到有客人忽然跟一名女伎摟着親,白瓊音急忙低下頭,臉頰紅似火燒。
“他們怎麽突然……”白瓊音有點結巴。
穆尋神色淡然:“在這裏,有什麽稀奇。”
“哦。”白瓊音見他這般反應,以為是自己大驚小怪。
剛擡點頭,又看到一位客人嬉笑着把手往姑娘衣領裏伸,吓得她趕忙繼續埋首。
“姐姐在坊裏住一年多,還沒看慣?”穆尋問道。
“唔,我功課緊,平常不是在琴室聽課,就是在屋裏練曲,不太走動。”白瓊音用袖子不停擦汗。
穆尋本與她并肩而行,忽然停住腳步:“你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
“嗯?澤仙坊啊。”白瓊音莫名。
“我是問,姐姐可知坊裏做的生意?”穆尋聲音發緊。
白瓊音眨眨眼,用纏着紗布的手括擋住腦袋,遲疑道:“舞樂生意啊,哦,膳食茶點也做,還有留宿的廂房。”
穆尋徹底面朝向她,神色嚴峻:“薛家為何送你來這?”
“學藝啊,薛公子讓我定要在及笄那年當上首席……”白瓊音話音越來越弱,最後幾乎微不可聞。
穆尋目光駭人。
他對她向來溫柔,從未有過這種表情。
“首席之後呢?他們究竟想讓你做什麽,你想過沒有!”穆尋怒氣翻湧,到底還是發火了。
但失控的情緒只存在一瞬間,下一刻,穆尋忙不疊後悔。
他把她弄哭了。
“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白瓊音委屈,淚珠大滴大滴滾落。
惹得他心慌。
他想幫她擦淚,白瓊音卻別過身子,不理他。
穆尋呆住。
糟糕,她生氣了。
“你、你兇我……”白瓊音傷心不已。
“沒有!”穆尋跟着她轉過去,有些急地把工具包往肩上背了背。
“你有!有話就好好說嘛,不要兇我啊。”白瓊音賭氣不看他,拼命用手背揉眼睛。
她最害怕別人沖她發火。
“姐姐、姐姐,是我不好,阿雪錯了。”穆尋焦慮更甚,不知怎的,就是着急她不理他。
白瓊音仍在揉眼。
“我态度不好,不該兇你的,我以後都不兇你了,我發誓!”穆尋被逼得沒法,剛舉起三指才想起她看不到,忙又握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慢慢拉開。
“姐姐,你看看我。”穆尋重新舉起三指,正色道,“阿雪保證,以後再也不兇姐姐!”
“真的?”白瓊音抿抿唇,哽咽問道。
“嗯!真的!”見她不再躲着自己,穆尋松出一口氣。
他邊幫她拭淚邊嘆:“瞧你這眼睛,剛好沒多久又要哭腫了,紅紅的可怎麽是好……還有手,紗布都要濕了,以後別用手背擦了。”
白瓊音乖巧點頭,待他幫自己整理完,朝他伸出雙手。
穆尋小心避開她的傷指,握住她的掌心。
兩人輕輕拉在一處,靜默無言。
過了半晌,穆尋才察覺到附近有人在看他們,尴尬道:“咳,走吧。”
“嗯。”白瓊音換成單手與他相牽,靜靜跟在他身後。
究竟為的什麽争執,沒人提,這一刻也都忘了。
他們都只想好好的。
* * *
白瓊音的情緒來得快去的也快,等找到花盼春時,已經好了個徹底,還是副笑吟吟的模樣。
倒是穆尋,比以往變得更加沉默。
花盼春屋裏收拾得很幹淨,盡管熏香過濃,多聞一會兒也能習慣。
白瓊音記得木匠李勝的囑托,拿出簪子,把話原樣學一遍。
“這個挨千刀的!”花盼春叉腰,沖着小院的方向喋喋咒罵。
末了,卻還是把簪子簪在鬓邊,噗嗤笑了。
花盼春心情大好,接連給穆尋介紹了兩單生意,不是修椅子就是修門。
活簡單,價格也湊合。
穆尋做事效率高,沒多久便折了回來,見白瓊音正與花盼春閑聊,也不打擾,只拎過倚門的凳子,把它整個翻倒。
“欸,那凳腿是歪點,不用管了,我可沒錢弄它。”花盼春見狀高聲提醒。
“不用錢,幫我個忙就行。”穆尋用虎口衡量着凳腿長度,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