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些驚奇際遇

第12章

第十二章

冬天似乎都是陰沉的，太陽被一層濃霧籠罩着讓人看不太真切，路上幾乎沒有什麽路人，只有幾個穿着橙色工作服的環衛工人在清掃着枯黃的樹葉。

萬晞白一夜沒睡，只要家裏沾染上了一分劉玉蘭的氣息，他就會無比的恐慌。

他在床上纏綿了許久，試圖進入睡眠，只是睡意只出現了一秒就被一聲尖銳的鳥叫破壞的一點不剩。

‘餓了。’

萬晞白癱在床上，雙目無神的望着天花板，胃裏傳來生理性的抽痛警告他該進食了。

他昨天就吃了一頓飯，還是宋彧點的外賣。一份蓋飯也只吃了半碗。

宋彧看着他這麽點食量，實在是想不通他怎麽長這麽大個的。

長時間的饑餓使得萬晞白雙臂并沒有什麽力氣，推着厚重的被子還有些費勁。

街上行人不是很多，萬晞白漫無目的地走着，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吃什麽，沒什麽想吃的。

睡眠不足實在是個大問題，引起的頭痛就像有人拿着螺絲刀狠狠地戳着太陽穴，一下比一下狠。

萬晞白不得不停下腳步，腳步虛浮地走到樹下，單手撐着粗糙開裂的樹幹，另一只手緩緩地揉着太陽穴，企圖通過這個動作讓太陽穴趨于正常狀态。

‘你怎麽了？’

一道輕柔的上了年紀的嗓音從身後傳來

可他現在連話都說不出口，整個注意力全在頭上，每一根神經緊緊地繃着，動一發而牽全身。

來人看見萬晞白這副模樣也有些被吓到了

“要去醫院嗎？” 那人伸手朝着他後背輕捋幾下，不知道這樣他會不會好一點。

“沒，沒事。” 萬晞白撐着樹幹慢慢站直了身子，才緩緩轉身看向來人。

是管着這片街道的環衛工人，看得出是經常日曬雨淋的人，皮膚十分粗糙，但又十分熱心。

萬晞白很是感激的朝她道了謝，沒怎麽接收過善意，讓他有些堂皇。

那人看着他臉色青紫，嘴唇還泛着不正常的白，還是擔憂的開口

“你還是去醫院檢查一下吧，臉色不太好。”

萬晞白微微翁動嘴唇：“謝謝，我就是沒休息好。”

那人見他這副模樣也不多勸，本身只是萍水相逢，既然萬晞白這樣說了她也不能多說什麽，況且自己還在上班的時間，只是拍了拍他肩膀，又拿着掃帚走了。

萬晞白雖然現在還是有些難受，但也比之前好上了許多。食指指尖扶了扶有些下滑的眼鏡，随便尋了個小店坐下了。

“吃點什麽？”

現在正是早餐店最忙的時刻，老板也只是招呼了一下萬晞白，就去忙着端菜了。

萬晞白找了個沒人坐的角落，才擡頭看着斜上方的菜單。

“一籠小籠包，一碗綠豆稀飯。”

萬晞白去收銀臺點完單後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這個位置實在是狹小，平時根本不會有人坐在這裏。

來吃這裏早餐的大多數都是成雙成對，極少有單獨一個人，點單的時候老板還特意詢問了萬晞白還有人要來嗎。

按照以往，萬晞白是絕不會跻身進這麽擁擠的地方吃早餐，全是人的地方只會讓他心裏更是郁結，可今天不知道怎麽回事，這種感覺并不是很強烈，也許是頭痛的原因，分散了許多這種感受。

“來，你的小籠包。”

老板娘是個十分和氣的人，給他遞包子都是輕手輕腳的放在桌上。

萬晞白看着還在冒着白色霧氣的包子，其實有些餓勁過了，可胃部一直在抽動告訴他該吃了。

他覺得現在自己吃東西就像完成任務一樣，在完成身體給他必須活着的任務

“叮咚”

宋彧來短信了。

萬晞白此刻正在要死不活地攪着稀飯，整個靈魂已經神游到不知何方。

“好餓，今天小周又沒來。”

宋彧破天荒的給他發了語音。

萬晞白點開，耳機裏傳來他清冷潤朗的嗓音，像是說話習慣一樣，句末的小尾音是往下低的，在萬晞白聽來仿佛宋彧就在自己耳邊撒嬌一般。

“你要吃什麽？”

萬晞白将那段五秒的語音播放了三四遍，才慢慢敲字回複他

“不知道，你吃的什麽？”

宋彧回的很快，萬晞白覺得他就沒關過與自己的聊天框。

萬晞白将手機舉高，拍了一張小籠包的照片發了過去，還有一個小包子被他咬缺了一角，塞在最角落的地方，那是他最開始吃的那個包子，只吃了那一口他覺得還是先把稀飯吃了比較好。

宋彧兩指放大了照片，像一個癡漢，仔仔細細的觀察着這張照片。

最後得出結論

“你在我附近吃早餐？”

萬晞白不知道他是怎麽發現的，自己确實搖搖晃晃漫無目的的走着，然後就來到了長石路。

“嗯………”

“你怎麽知道的…”

萬晞白很好奇。

“我前幾天剛在他家吃過。”

宋彧很喜歡拍照，尤其是食物的照片，他随手發了一張給萬晞白，與他拍的不同，宋彧拍的極有結構，一看就是細心構圖過的。

“那你要吃嗎？”

萬晞白看不出什麽構圖，他只記得宋彧說肚子餓。

“要啊，給我多拿一份蘸料。”

“他家什麽都好，就是蘸料太少了。”

一碗稀飯下肚，萬晞白已經半飽了，小籠包也堪堪吃了三個，還剩了一堆。

他招呼着老板将剩下的打包，然後按照宋彧的要求給他又打包了一份。

旺角書店在長石路的最角落，宋彧看中那裏是因為後面是一堵水泥砌起的石牆，他可以随心所欲的裝飾着自己喜歡的事物。

萬晞白提着早餐來時看到的就是，宋彧穿着純白色搖粒絨外套，頭上帶着同樣色系的毛線帽，一條深咖色燈芯絨褲子是全身唯一的深色，就這麽蹲在花圃前，撿着被風吹落的竹葉。

“撿這個幹什麽？”

萬晞白低沉沙啞的嗓音從宋彧上方傳來

他仰着頭看去，臉頰上還帶着被風吹出的紅痕，眼睛水汪汪的。

“你來啦。”

宋彧看見是他，又低下頭撿着竹葉，手裏其實已經撿了很多。

“書簽啊，你昨天見過的。”

感覺撿的差不多了，宋彧朝身旁伸手示意萬晞白将自己拉起。

萬晞白看着遞在面前的手白皙勻稱，骨節分明，指甲圓潤幹淨一看就是修剪的很好，淨白的皮膚下透出淡淡血管的青色紋路。

他握了上去。

那一瞬間兩股不同的體溫交織在一起，萬晞白的冷，宋彧的暖，像冰與火的碰撞，萬晞白漸漸用力收緊了指尖，能觸碰到宋彧滑動的血管，像一條小蛇一樣，從他的指尖游進手臂再由血液游走完全身直至他的心房。

他開始貪念這種溫度，将宋彧拉起後，還遲遲舍不得放開。

宋彧由着他牽着自己的手，沒有提醒萬晞白。

他想看他會怎麽做。

雖然貪念，但萬晞白覺得這實在是不敢奢望的東西，還是自動将手放開。

“太冷了，我們進去。”

本來就沙啞的嗓音，更是像被水淹沒過一樣。

“好。”

宋彧眼底閃過幾分不易察覺的詫色，他沒有看錯，剛剛他從萬晞白的臉上看到了一絲飛快閃過的不舍。

“這是？”

宋彧坐在靠椅上，指着面前另一份小一點的早餐，他不知道這一份是幹嘛的。

“我的，沒吃完。”

萬晞白看了一眼桌面，才知道他問的是這個。

“我就先吃這份吧，我餓了。”

宋彧也不挑，将萬晞白吃剩的那一份打開吃了起來。

“別，不太好。”

萬晞白伸長了胳膊想把那袋東西拿到自己面前，怎麽能吃這個，他不太好意思，面頰上浮上幾分紅暈。

宋彧不在意這些，又不是什麽從萬晞白嘴裏出來的，他又沒碰過，自己不浪費食物吃了就吃了。

擡手一揮，将他伸過來的手臂打了回去。

“什麽好不好的，你又沒吃過，我今天餓了全能吃完。”

說完像是怕他不信一樣，往嘴裏塞了兩個，将兩腮漲得鼓鼓的。

從萬晞白的角度看，就像蠟筆小新的側臉一樣，一動一動的甚是可愛。

他也不知道自己該幹些什麽，索性盯着宋彧吃東西，看宋彧吃東西有一種幸福感，感覺什麽食物在宋彧看來都是無比美味的。

不知道宋彧有沒有觀察過自己吃東西，吃到滿意時腦袋會不由自主的搖晃着，這是萬晞白觀察出來的。

只是看久了，萬晞白也覺得不好意思，便擡腳往一旁走去。

書店和他上次來又變了些許，多了一架木質的爬梯，萬晞白猜想這應該是小周拿不到書，宋彧才買的樓梯，不然按照宋彧的個子，拿書綽綽有餘。

萬晞白漫無目的的閑逛着，他不知道自己想看什麽，走了一圈後又回到了最初的原點，那是宋彧推薦最喜歡書的地方。

他随手拿起一本正準備翻閱，耳畔響起宋彧的聲音

“這是博爾赫斯的書，我很喜歡的一位詩人”

宋彧一直在觀察着萬晞白，雖然手上毫不停歇的往自己嘴裏塞着吃食，目光卻一直追随着萬晞白。

宋彧見萬晞白不答，只是靜靜地望着自己，他突然有些心悸

“你應該見過我曾發過的一片朋友圈。”

他自顧自的背了起來，一字一句，詩句從他的唇齒間流了出來：

‘世上沒有一種事物不如煙雲般

宏偉巨石和水晶，聖經砌起的教堂

時間将夷平這一切

《奧德賽》其中種種即如海洋一般變化莫測

每一次再翻開都會有所不同

你的鏡中之影已是另一張面容

日子就是一張猶疑的迷宮

而我們是從此遠去的人

我們的身影就如同無盡的雲一般

被吹散在西風之中

一朵玫瑰正馬不停蹄地成為另一朵玫瑰

你是雲、是海、是忘卻

你也是你曾失去的每一個自己’

“你也是你曾失去的每一個自己，萬晞白。”

他沒想到宋彧會将最後一句重複一遍呼喚自己。

宋彧嘴角邊還有未擦拭掉的一點蘸水痕跡，可他看着那點痕跡只覺得心髒開始不受控制跳動起來。

這是宋彧即将賦予給他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