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一百多首,又幾乎都是情詩,如果對着唐培藝全部念下來,江易感覺自己要嗝屁,或者尴尬而死。
換作別人提出這種要求,江易肯定脫口一句“滾”,将對方打發走。可不知為何,面對唐培藝,他就不忍心拒絕。
唐培藝總是小心翼翼地試探着,這次也不會過于為難江易,他挑了兩首自己比較喜歡的詩。
“Shall I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
……
“When forty winters shall besiege thy brow,
And dig deep trenches in the beauty' s field.”
……
等江易耐着性子念完這兩首詩後,唐培藝也确實将江易的朗讀聲錄入了手機裏。
唐培藝将三年前的舊手機視為寶貝,平日裏很少拿出來玩,江易沒見過唐培藝玩什麽手機游戲,倒是見他用來拍照,還有盯着相冊照片發呆,或是戴着耳機,閉上雙眼聽歌。
現在想想,也許唐培藝不一定在聽歌,也可能是聽錄音。他特意存在手機裏的音頻文件,除了江易念英文詩的聲音,應該還有其它錄音。
“唐培藝,你不讀書上學,之後想做什麽?”江易轉移了話題,問道。
“工作。”唐培藝立即回應,“像很多人一樣為生活奔波,努力賺錢。”
這答案倒是很現實,江易也表示認可:“那你打算找什麽樣的?”
“您不是覺得我适合當服務員嘛,沒準兒我就去給人端茶倒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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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培藝話音未落,江易就臉色一沉:“這樣不好。”
唐培藝眨了眨眼:“嗯?”
“我剛才只是說說而已,你還當真了啊!”江易道,他此時又有種想伸手彈一彈唐培藝腦門的沖動。
“你得找份正經靠譜的工作,才能幹得長久,也有發展前途。”
唐培藝“噗”地笑了:“江先生,您這會兒好像我的班主任老師。”
江易:“……”
不過就比唐培藝大了三歲,怎麽不知不覺間,江易就為這奇怪小子操心了這麽多事?
他可不想提前步入中老年期,變成惹人嫌的唠叨老頭,索性就沒再繼續問下去。
只不過兩天後,江易又憋不住了:“唐培藝,你一直不回家沒關系嗎?”
唐培藝剛住到他家裏時,江易做過一個夢。夢裏又有警察上門,說他哄騙引誘高中生,拐走了唐培藝。
唐培藝的一群親朋好友将他圍住,抱着他哭,并且還大罵江易“下流無恥”,是個禽獸!
江易解釋不清,鬧到最後,他又請了局裏的叔叔幫忙,再次被堂哥江迎新嘲笑了。
然而,都過去四五天了,唐培藝的手機卻從沒響過,沒有任何家人朋友打電話過來詢問,似乎沒人擔心他,急着找他回去。
對于江易的疑問,唐培藝只是搖搖頭:“沒關系的。江先生,我有個不情之請,能不能讓我在這裏多留幾天?”
這算哪門子的“不情之請”啊!江易直接放話:“住吧,沒人趕你走。”
在這期間,唐培藝的衣食住行都被江易包了。唐培藝過意不去,不想一直白吃白住,但他現在能做的事有限,就主動承擔了所有的家務活。
家中有唐培藝負責打掃屋子,洗衣做飯,江易也确實省掉了請鐘點工的費用。
一些家常菜除外,唐培藝很喜歡把幾種不同的食物胡亂搭配在一起,做出江易根本沒見過的菜肴,比如魚湯裏放荷包蛋,毛豆炒辣條,酸辣苦瓜米線,糖醋泡飯,還有在面包上塗老幹媽醬。
江易乍一眼一看,只覺得全都是有毒的黑暗料理,他眉頭緊鎖,不敢動筷子:“能吃嗎?”
要是唐培藝天天給他做一桌子這樣的奇怪飯菜,那他還不如點外賣呢。
“能啊,我以前經常這麽吃,而且味道超棒!”
唐培藝的兩只眼珠又黑又亮,透着孩童般的真摯誠懇,江易姑且信了,他嘗了兩口後,眼底也浮現出驚喜的光亮。
唐培藝沒诓他,這些算不上特別好吃,但并不難吃。
江易一旦接受了這些飯菜,省了點外賣的錢,也不用跑出去吃了。
江易越發覺得自己收留了一個“奇葩”,唐培藝的文科好,偏愛古今中外的詩詞歌賦,也有早起背詩的習慣,以致于最近每天早上,叫醒江易的不是鬧鐘,而是唐培藝的背詩聲。
聽着從唐培藝嘴裏背出的《琵琶行》《赤壁賦》《長恨歌》和《出師表》等等,江易回想起了高中時背書的痛苦。唐培藝也會讀郭沫若,冰心和海子的現代詩,另外還有江易之前為他念過的十四行詩。
唐培藝誇江易念英文的聲音好聽,但他自己的聲線也是清脆幹淨,聽着并不會令人煩躁,書聲琅琅,反而讓江易有些懷念高中那三年的時光。
唐培藝喜歡螞蟻,要是突然蹲在路邊,一動不動,那說不定就是在看螞蟻,盯着它們排成一隊努力地搬運食物。
唐培藝不讨厭穿裙子,可不愛穿高跟鞋,他寧願赤腳踩在地板地磚上,兩只白淨的腳丫子蹦蹦跳跳,小跑着幹活。
他打掃衛生的時候,不放過家裏的每一個角落,鑽床底的動作也特別娴熟,江易好幾回都發現他趴在床底,拿着抹布擦來擦去,把地板擦得發亮。
若是需要擦窗戶,唐培藝也能爬得很高,張着嘴巴對玻璃哈氣,然後一遍遍地擦着。英雄電影裏的蜘蛛俠,也能吸在窗戶和牆上,一舉一動都很帥氣,可唐培藝看着細瘦幹癟,讓江易不知怎麽形容。
對于唐培藝的出現,江易又像是撿到了一個奇怪的“禮物”,外表有一層層的盒子包裹着,江易拆完了一個,裏面卻還有一個。
他不知道拆到最後,會見到什麽?
或許是一個超小的盒子,裏面什麽都沒有,只裝着空氣,是別人對他的惡作劇而已;又或許是一個神秘的潘多拉盒子,他一旦打開,便會招來致命的災禍。
唐培藝的數學不好,可他現在每晚都在記賬。江易給他買的每一件衣物,花的每一筆錢,其實他都記着,也用紙筆記得清清楚楚。
“江先生,等我之後賺錢了,肯定還你。”
這話江易左耳進右耳出,聽聽也就過去了,他不差這點錢,壓根沒想過讓唐培藝償還。
“你先前假扮我女友,現在又幫我洗衣做飯,就一筆勾銷吧。”江易懶懶地揮了揮手,但唐培藝搖頭說不行,說他自己根本沒做什麽,還欠得很多。
“別啰啰嗦嗦的,我說行就行!”江易叫道,他眉頭皺起,一張臉也陰沉下來,吓得唐培藝沒再吱聲了。
一眨眼就八月底了,伴随夏天的結束,學生黨的暑假也到了頭。這天,唐培藝看了眼日歷,開始收拾書包。
這個印有哆啦A夢圖案的書包,是他生日當天,江易送他的。唐培藝也準備只帶走這一樣東西,畢竟其它的一切,都不屬于他。
打擾了江易一個月,他是時候該走了。
瞧見唐培藝在收拾行李,江易也沒攔着,反正緣聚緣散,外面的野貓也不可能收養一輩子。
但他忽然心思一轉,起了個念頭:“唐培藝,你想不想去大學校園看看?”
唐培藝的動作一滞,擡頭看向江易:“如果我想,江先生會帶我去嗎?”
江易走近了唐培藝,挑眉笑了笑:“喊我聲‘哥哥’,我就帶你去。”
他本想逗一下唐培藝,誰知下一刻,一聲軟甜的“哥哥”就傳入了耳中。
唐培藝此刻的眼裏澄澈明亮,如同揉碎了萬千星芒,他說:“哥哥,以後不管有沒有別人在,我都叫你‘哥哥’,好不好?”
江易心神一震,同樣的話,三年前的他也對一個人這麽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