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3
第九章平安夜 3
葉展飛得知平安夜那晚發生的事是在一周後。
那晚,梁博軒單方面出櫃了。
這件事經由梁母的叱責而知。她罵了他也罵了自己。
兩人在梁母就職醫院附近的一家小咖啡館。四目相對,葉展飛已感知到了對方的憤恨。通話記錄、聊天截圖、還有他們相愛的一點點蛛絲馬跡,作為讨伐他的證據,一一排列在桌上。
元月的天氣是一年裏最冷的,葉展飛厚厚的毛衣裏是冰涼的皮囊。
“我花了好幾個夜晚才接受你們的事,不,算不上接受,否則我也不會來找你了,只是想為什麽會是你,他一直以來對你的依賴好像讓事情變得合情合理,可是你呢?你為什麽接受這種不倫的事情?”梁母是護士,見過的人和事既多又廣,生離死別,人情冷暖亦是看得明白,她接受兒子喜歡男生只花了十分鐘,卻因為那人是葉展飛而痛心了好幾夜,焦慮難挨,只有面對她的小女兒時才會一時忘了這件事。
護理過那麽多的病人,唯獨照顧不來自己的兒子,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懊悔無義,心裏多得只有惋惜與不甘!
惋惜為人母時一次又一次錯過孩子成長中的點點滴滴,她知錯也知不可重來,人生的答題卡一向容不得塗塗改改,只能眼睜睜地一錯再錯,取舍間多得是身不由己,她知自己不是一位好母親,在與前夫離婚時她就知道,這個兒子的人生中将缺失重要的一筆。
她曾感謝葉展飛的出現,讓他的兒子在灰暗的少年時期有了些許陪伴,誰會拒絕能讓孩子得以開懷的明燈呢?
錯終究是錯,這場錯誤的愛情中,原生家庭是不可推卸的原罪。
但她不甘啊!兒子在前夫的家宴上出櫃,她承擔着育兒失敗的罪業!離異多年,再接到前夫的電話時滿是譴責和唾罵。她為兒子聲讨:“你有什麽資格罵我?!兒子有這一天你也脫不了幹系!你給過他什麽?同性戀怎麽了?你氣什麽?你當他還要給你生個孫子喊你爺爺給你養老送終嗎?你做夢!你嫌他喜歡男的,就大可不必再認他了,他從來、從來就只是我一個人的兒子!”
手機號是她辦的,要查這些不難,只是萬萬沒想到,會是葉展飛,那個樂于助人,幫她帶娃的鄰居!
冬日的午後,咖啡館裏音樂慵懶,臉色凝重的兩人相當不适地坐在這裏。
“不倫的事情?”葉展飛聽完一大摞的控訴,只有這個想說清楚。
“你覺得合适嗎?他認識你的時候才9歲!而你,是成年人,若不是你,他怎麽會懂那些?我真沒想到你會對一個孩子動那種心思!!他可是把你當大哥哥一樣喜歡的啊!虧我還怎麽信任你,你真是!龌蹉不堪!恬不知恥!!”梁母憤怒中閃爍着悔恨的淚光。
Advertisement
呵,你的寶貝兒子可從不曾真心實意地喊過一聲哥哥。
“……我們之間的愛情,和其他情侶沒有區別!!!”葉展飛覺得這就是他這輩子說過的,最有勇氣的話了,他盡力不讓自己的舌頭打顫。
“荒謬至極!”梁母提高了嗓門,“他才17歲!還沒有真正接觸社會,他懂什麽愛情?你又怎麽知道他是一時沖動還是長久以來對你的依賴?且不說這些,你倆相差十幾歲,你40的時候他最好的年華才剛剛開始,他一個小孩不考慮未來,你也不考慮你自己的未來嗎?”
“再者說,小軒今年要高考了,不久就要進入大學,将來會遇到形形色色的人,你倆必定會分開,你要是為他好——也為你自己考慮考慮的話,我勸你主動和他分手吧。”
葉展飛早猜到了她的目的,可聽到“分手”兩字,一顆心仍是一瞬間跌落谷底,明明安安穩穩地坐着,失重感卻倏然而生,恍惚間,視線便模糊了。
“我聽小軒說他打算報考交大的生物科學專業,你可知道這是什麽學科?咳,你當然是知道的,你也是本科畢業……學術研究是一條艱巨的路,将來你們的差距會越來越大,圈子不同,交流就會遇到困難,到時候你能帶給他什麽?”見葉展飛神情凝重,梁母蹙眉才得以舒展。
梁母想必是接受他們相愛的事實的,只不過嘴上不肯承認,不然不會句句講在他的軟肋上,令他無法反駁。換言之,就是“你倆不配”。
“現在不過是他年輕氣盛,不經世事,在酒桌上就敢當着‘那家人’的面出櫃,那麽沖動,不顧後果,不就是小孩子的行為嗎?你說呢?等哪天他想明白了,你又如何自處?”
“……才嘗到一點做大人的滋味,肯定是不願意的分開的,我的話他肯定一句也聽不進,所以我找你談,我知道你是在乎他的,好歹帶了他那麽多年,勝似親人,你的話,他會聽,還是,趁早斷了吧,一時之痛也好過到最後生死不相往來,再怎麽說,我還是很感激你對我家小軒一直以來的照顧的。”
梁母句句紮心,她正是挑能刺痛葉展飛的話來說。葉展飛卻一聲不吭。只為忍住不去想她說的那些“将來”、“最後”,這些他一直畏懼的事情。
他只想眼前。想還有半年梁博軒就要高考了,這時候能分手?初中的事還歷歷在目,那個乳臭未幹的孩子頻繁地出入網吧、通宵游戲、打架打進派出所、當着他的面與女孩接吻……樁樁件件都是他心之所痛。然而,這原本與他葉展飛何幹啊!是他的父母,現在坐在葉展飛對面來聲讨他的人,你們的孩子發出聲嘶力竭的求救信號時,你們在幹什麽?在各自結婚,在應酬,在用錢打發,在懷孕生子,在強迫他接受多了一個素不相識的姐姐和突如其來的親妹妹!他到現在都記得幾年前有一個無助的母親不止一次地求他去安撫她那誤入歧途的兒子,連說的話都一模一樣:“你的話,他會聽。”
還有一次葉展飛膽大包天地幹涉了她的育兒方式,訓得她啞口無言,事後還覺得自己管得太寬了,不該那麽說她,成年人也有成年人難處。而現在直悔于自己太過溫吞,應該“教育”地再狠一點,就像她今天對自己這樣咄咄逼人一樣才對!
“不……”葉展飛想到那些已知的後果就感到恐懼,即使要分手也不能是現在,“不!我不會跟他分手的!”
梁母好似并不意外,沉了沉氣說:“也沒讓你們現在分,畢竟他馬上要高考了,我的意思,暫時先不要來往了,反正小軒也是住校生,你就讓他安安心心地準備高考,不必要的聯系就免了吧!你說呢?”
對面的青年人面色難看,甚至有些猙獰,一雙冰涼的手緊緊抱在一起,指尖不停地搓着手背,他用勁全力呼吸仿佛置身懸崖邊,手裏拽着一根細藤,想拽着它上去又怕動靜太大,滕斷了。
“小葉……”見他臉色慘白,梁母也有些慌神。
以她對葉展飛的了解,來之前她也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磨個一兩天總會服軟的,沒有一對鴛鴦會甘心被打,一棒不夠可以多打幾棒。卻不曾預想過,他倆的感情已經如此之深。在手術室外見過無數次錐心之痛的神情竟然在這裏遇到了。
梁母差點為之動容:“小葉,你考慮一下吧,後天我會再來問你。”
“小軒他爸爸……”有些話本不想說的,梁母現在葉展飛的的角度,斟酌一番後還是打算告訴他,“他爸爸要動用社會關系,告你猥亵未成年……”
青年猛地擡頭,瞪着她,眼角的淚倏然而下。
“你放心!這兩天他不會出手,所以我才來找你。”
“那兩天後呢?所以……不管怎麽樣,我都是死路一條?”葉展飛絕望地笑了笑。
“他要告你,對小軒也不好,我已經勸他不要沖動,但,他的性格雷厲風行的,又古板……我心裏也沒有底,所以我剛才的提議,你還是好好考慮一下吧!小軒,是快成年了,但你應該清楚,告得成告不成結果并不重要,事情鬧起來足以讓你身敗名裂,你也得為自己和家人考慮不是?”梁母也知這番話有多招恨,也怕深愛着小軒的這個男人做出什麽出格舉動,她神色閃躲,半點沒有一開始的士氣,“如果可以,我還是願意聽你喊我一聲姐,你對小軒的好,我一輩子記着,真的!”
“別用這種憐憫的眼神看着我,我惡心!你快走吧!”葉展飛漠然道。
有些事雖然令人厭惡,但還是要做,因為她是一位母親,是兒子的母親,也是女兒的母親。她沒有辦法豁出去阻止已經不再是她丈夫的孩子父親,也沒有辦法決絕地像那個自以為是的孩子父親一樣不顧兒子前途去粗暴地扼殺孩子的愛情。
只能這樣了,把難題留給那個外人。
但她一定沒有想過,她的所作所為在她的兒子看來卻是唯一的一次父母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