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羅勒
羅勒
記得幾日前，我再次醒時，已然身不在忘川，言于那刻驚嘆，我亦不知用何語言形容身處之地，不知睡了許久，醒了，接着一股從未有過的香甜味道灌滿全身，疑惑不解，忘川為何如此味道！
睜開朦胧睡眼，先是壓在身上幾片金黃色樹葉映入眼簾，我猛的抓起那葉子站起身來，環看四周，一股驚恐湧上心頭。
“這……這……這是哪？天堂嗎？”
不錯，是天堂，我自言自語道，原是我在一片仙境樹林中，眼間那些樹幹是褐黃色，葉子全部黃了，有的仍舊挂于枝頭，有的飄渺與地，此間蔓延一片，竟然空中地上，金色一片，寂靜悠長，鬼斧神工。
恐是做夢，此刻我不怕疼痛，狠狠抽了自己幾耳光，力氣之大，怕是有史以來自殘最厲害的一回，不過那值得，不是夢！那些場景我熟悉，不知夢過多少回！不過人間仙境我還是分不清！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生靈，是一只松鼠膽怯的靠近我，用珍珠般的小眼睛打量着我，鼻子不停的嗅，原是它和我一樣，都不知自己面前的是何物？
“別跑……別跑……”，我亦沉醉其中，将那松鼠追了不知多久，不覺間，出了樹林，便一片山巒綿延壓于腳下，卻如同義娘的蛇身原形，次第展開，姿态萬千，那……那是……合不攏嘴
我趕緊摸了摸胸口，那李工的畫尚在胸口，展開！一眼認出，如此大好山河，便是這畫中吧！我喜的不能自已，情不自禁！
此刻我想起來了，這是我夢寐以求的人間，那日，義娘走後，我癡癡看着天空，多想上去，我知那高處是人間，紅塵滾滾！不想李工留了一絲精魄，翻起忘川巨浪，起了大風，我偷了風，溜出了冥府！他幫了我！
李工告訴我人間寬廣，問我想去人間何處，我亦指着畫卷，告知與他，要去西域！
我不知人間有四季，倒吸一口山澗靈氣，更不知現是秋季！
整理了衣衫襟口，攢了發，更不能停留！便要向那前方前行！因為我要尋她――冥王！
于是後面我第一次見到活人，第一次看見真正的牛羊，第一次看見清澈透明河流的源頭……好多第一次都讓我觸目驚心，意味深長！我再也不想回冥府了！人間如此美豔，何來孤獨？
那幾日則飽覽了大美風光，壯美的山巒、連綿的河流、金黃的秋色...都讓我心醉神迷，流連忘返。
問過趕路人，此處原是叫做青海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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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我亦走過丹霞山口，淌過七彩峰颠，行過美輪美奂，看過山花爛漫！
翻過了大雪山，見過了雪，見過了白色，晶瑩剔透，便知人間純潔，不似黃泉忘川，總是血黑色，肮髒的吃緊！一路南行，才知什麽是寒冷，什麽是溫暖，原是在忘川，從未如此感覺，這是老天的恩賜！
走了足足好多日了，終于步入了人們所說的那條山間小道――扁都口，在那裏時，卻發現草木由黃色變成了綠色，偶然間想起那些活人未躲我，仔細嗅了全身上下，我的體臭輕了許多，于是嘴角上揚，自信滿滿，踏上去往西域路途！
若非我知道阿娘在西域，只是阿娘在我幼時說過，西方乃極樂世界，幻化美麗，解脫煩惱孤獨，我便想阿娘一定去了西面！而我現在明白為何冥府衆鬼都向往人間，而人們為何懼怕死亡，原是舍不得這美好人間！
便傻頭傻腦間翻過了祁連山，一路南下，沿着早已知道的弱水，穿過戈壁灘，邁入了無邊草原！看見了馬、牛、羊，還有服飾奇怪的人！
一個大膽的想法植入腦海，我想融入人間，至死不悔，雖然不知自己此刻是人是鬼？
只是茫茫草原，便無一人，我便謹慎拿着李工的畫卷尋着，生怕它丢了！
許久那片寂靜被打破，只見遠方一四腳巨大身軀的怪物在草叢若隐若現，速度疾快，向我馳來，“嗒嗒嗒嗒”接着一聲長嘶，不想這草原亦有猛獸，我便意取掌打去自衛，只是……
原是阿娘幼時教導，若非一日鬼去了人間，萬不可用法力，更不可将冥府之事說與活人聽，否則死無葬身之地，而且會造殺孽，促成大禍！
我亦記得，思忖半晌，那巨物移入眼下，虛驚一場，原是一紅棕色的馬兒，那鬃毛于草野間與草花交相映襯！
那馬兒甚可愛，卻不知誰家，便觸我直舔，随即卧下身去，口中似哀鳴，眼中淚槽泛淚！
疑惑間，矛塞洞開，想必我還不傻，它是有求于我，前些日子，我見過那些人們騎它，自由自在，還聽到一個詞，喚作“策馬奔騰”！如此它是讓我騎它！
我探出頭，摸了摸它幾下，甚是喜歡，它是我來人間第一個與我主動親近的生靈，于是便直上去了，學着腦海裏見過的那些騎馬人，抓着缰繩，亦知狂野為何物！
“啊……！”一聲慘叫，我被甩出幾丈之遠，屁股生疼，果然馬背颠簸，才知那騎馬不是上馬就會！而是苦練，就那樣，不知摔了幾次，遠方才漸漸有了人影！
看去是三四個僧人和尚圍着什麽，一身袈裟，膀大腰圓！
遠處傳來幾聲咆哮：
“爾誰家野姑娘，如此大膽，敢偷我大雪山寺的百年雪蓮，若再不交出，便吃老衲一禪杖，定叫今日你魂歸西天”
馬兒停了步，想必此處便是它求我之處，我悄悄踱步去，慢慢探出腦袋，小心翼翼，生怕驚動他們一般，近身去，
只見那和尚中間躺了一纖弱女子，低着頭，帶了一頂小氈帽，帽沿處淌出整齊棕色發遮住容貌，讓我想起青海高原處的河流，她肩上挎了貂皮，但其下粗衣泥濘，像是跋涉許久，一看便知被追了一路！好生可憐！
我雖平日性格懦弱，此刻卻不知何來的膽氣，卻仍有後怕，道：
“見……見過諸位大師，據我知佛家慈悲，佛僧各個慈眉善目，善待衆生，不想今日所見如此猙獰，欺負一弱弱姑娘，與傳說不一樣！”
聞言，那四五個和尚齊刷刷将頭看向我！原是沒發現身邊多了一個陌生人！
“你是個什麽東西！”
其中一年輕沙彌一臉沖色，與我厲聲道！
此刻方才馬兒緩步而來，行至那姑娘旁，擋于和尚面前，用頭觸她，極其溫順！
“姑娘莫要害怕，他們傷不了你”
她許是吃了那些和尚一吓，聽到這句話，方才緩緩擡頭！
不過我亦不知道，在她擡頭的那一刻，我心突然有所動，那是種我不知道的感覺，我和她對視，有些醉了！
她的衣服很破，粗布麻衣，露出了些許白晰的肢體，還有小腹上方的肚臍眼，又圓又深，顯得頗為漂亮。她的嘴唇又厚又柔，尤其是眼睛，是蔚藍色的，好似某個湖泊一般，平靜幽遠，頭發是棕色的！我承認她是我見過最美的女人，因為在冥府之內，七百年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女人！
“九層塔，是你尋他來救我嗎？”
那姑娘撫着馬兒，溫柔的問于它。
便回頭又對我言了句謝謝，莞爾一笑。
“我叫羅勒！”
說完趴着身子向後傾斜，似擋着什麽東西！
“我見過許多惡鬼，今日卻見了惡人，亦是不怕，鬼原是人變得，阿娘在我幼時告訴我，有時惡人比惡鬼更可怕，此刻我想看看，你們這些出家人是惡鬼還是惡人”！我亦怒道！
“你……”那小沙彌聞言欲沖我直來，卻被一旁老僧擋住！
“阿彌陀佛！小施主，此言差異，是這位姑娘偷了敝寺東西，我等四人從雪山追至此處，實不是吾等相逼欺淩！”
“東西……何東西？”
我看向了她，她雖疲憊不堪，頰上塵土泥濘，仍不失為一美女！
因是貴重東西，不然如此不舍，竟從雪山追至此處！而且如此雷霆之怒，殺氣無形！毫無出家人的樣子！
“姑娘，你且拿了他們甚物？”
那姑娘悠悠站起，從背後抱起掌大的白色透亮之物，是花狀，且是蓮花，我在地府見過，好一朵白色雪蓮！
“是百年雪蓮……給你們”
一聲歇斯底裏，空中升起一物，随即飛向後方，和尚見狀，輕功奪去！那姑娘瞬間上馬，如閃電般竄去！
“姑娘……”，我欲追她去，可是她很快消失與草原，只回過頭，空中卻一掌劈頭蓋來，似要性命，躲過身去，是那和尚又回來了！
“東……東西與了你們，為何還要造殺孽？”
“兩個毛孩子，欺騙我，方是假的”
言語間，不分青紅皂白，拳腳如繁花雨點般落來，我雖不能使冥力，卻腿腳功夫也不賴，龍争虎鬥，插招換式，四人倒地，□□一番！
“啾――”突然一聲長嘶！
那是馬兒的聲音，她又回來了！
只聞道：“壯士！快與馬上來”她吼道！那聲音如同闖了大禍般！
當時我亦不知所措，不知自己是錯是對，且縱身一躍，跳上馬！
随即她雙手摸向後面抓住我的手放于她腰間，然後疾馳！好生颠簸，我将她腰緊緊摟住，不知不覺在緊張中與她背貼住，便嗅得一股美妙的香氣，頓時沁人心脾，原是人間也有香啊！
“你好香啊！羅勒！”我輕聲道！
她未回答我，一心趕馬奔跑，我感覺到了她的體溫，我亦知道原是活人是溫熱的，舒服極了，地府的鬼卻是寒的徹骨！
逃了許久，終至一河邊，那河水色泛玉，道寬，水勢尚急，畔邊花草正盛，她下了馬，一屁股坐在一石上，從腰間順勢取下一牛皮扁壺，喝了一口，扔于我：
“剛才謝謝你救我，看你這般模樣，是中原人吧！叫何名字？而且還有體臭，不過你那麽厲害，竟打的過雪山那些和尚，道是天竺來的，功夫好生厲害”
我聞了那壺，是另外一種香味，讓人饞蟲泛濫的香味，倒出是乳白色液體！
“喝吧！那是我們大月氏獨門奶酒尼”
她用美麗曼妙的藍色的眼睛打量我，如同眼前一奇怪玩意般！
飲了口，當真香甜，只全部灌完，喝得胸前濕了一片，她看着我道了句：
“你這中原人，怎甚如此可愛”
雖不知她說的中原何處，但給我一個撒謊的草稿！
“我……我叫阿病，是……是中原來的，你方才是不是騙了他們，未将雪蓮歸還？”第一次聽女孩誇我，羞澀極了！
“阿病？好像我喜歡的一個人名字”
“你喜歡的人？”
“嗯！”
“可是你為何不還東西啊？”
“用不找你管我，我就是沒還，和尚最壞了！”她聞言嘟囔道！一臉頑劣，卻可愛！
“這雪蓮何物，為何跋涉許久，不顧性命偷它啊！”
“你當然不知，這雪蓮是百年難求，生與祁連以南的大雪山，天地靈氣滋養！用來煉香，再好不過了！”
“香！煉香，羅勒，你方才身上的香就如此香甜，是何香啊？”
她見我好奇，笑了笑，将鬓邊棕發撩起！
“是蘇合香，我自己調出的，取鼠尾草、曼德拉草、甘草汁液于蜂蜜拌之，以肉桂附之，藏于窖半月有餘，取之以牛奶香烘幹便可！”
好細膩的手法啊！我投出羨慕目光，原比孟婆的香好聞多了！
“阿病，你為何會在這祁連山下，來這山丹草原，欲往何處？”那雙美麗的藍色大眼睛又打量我！
“我……我找我阿娘，她去了西域！”
“西域？我也要回西域，我家在那處，西域三十六國，可知哪國？”
“國？國是何物，我不知道她去了哪國？”
她聞言，摸了摸我額頭！
“許是剛才被打傻了，國就是一個好比多人組成的家啊！你……我也傻了，竟然給你解釋！”
看她都有些着急，着實可愛！卻不知在她眼裏，此刻我是個傻子了！
“行吧行吧！那咋兩各回各家，各尋各娘吧！”滿是不負責任的樣子！
她扯了扯貂皮，眼睛撲閃撲閃！轉身牽馬要離去，我好不易在這茫茫草原尋到一人，況且她家于西域，跟着她，不易迷路，再說她生的如此好看，怎肯輕易放過她！
便她一步，我不語随她！
“你跟我作甚？”她突然轉頭問道！
“我……我不知去路，咋兩剛好一處，可作個伴？”
“不行，我還有事情，先不回西域，你自己去吧！”
說完，她又轉身離開！半晌！
“你怎麽還跟着我，是無盤纏了嗎？看你可憐，剛才救了我，我給你一些，莫要随我了，我這裏錢財不多了，剛才逃時，亦丢光了！”
說完她向我伸手，一顆指甲大小的銀白色小塊，那是銀子，這個我認得，在我還渡魂時，常有鬼用它做交換之物，義娘方是特別喜歡它，那是死人壓棺材之物，好東西，而我便不在乎，不管貴重與否，只要給我東西交換，便是玩物，我便渡他，因為阿娘說過，不能吃虧，所以有時候我盡收了一些爛衣裳、紐扣、鞋子、牙齒……當然金銀不少，那時義娘總罵我憨傻！
看她給我錢財，我搖了搖頭，便從袖口摸了摸，瞬時掏出了好幾把那些銀塊，再看她時，她那藍色的眼睛都直了！
“你太香了，那香牽引着我，讓我歡喜不得！我便才跟着你了”，我輕聲道！
她摸着那些銀子，興奮極了，許是從未見過如此多的錢一般！
翹首看着我，眼睛一眨，言了句：
“你便跟着我吧！說不定能遇到你阿娘尼，你呀有微弱體臭，我們大月氏有好多奇香，還有好多香坊，說不定我能調香治你體臭尼？”
“真的？”
“嗯！”
她突然熱情，讓我有些不解，不過她竟然願意幫我治療體臭，我亦欣喜若狂！
“如此多謝了！”，就那樣，我便跟着她了，一步一步，漫過草原，那刻我真想一直跟着她，再不孤獨！
“羅勒，你那馬生的好俊俏啊！駕馭似電閃般！”
“那是！你是中原人，自不知我們大月氏鐵騎，當年攻打其他小國，如同蝼蟻般！哈哈哈！不過，大宛國的汗血馬也厲害！”
每逢她說起“大月氏”三個字，言語激動自豪，我随不懂，卻認真聽着，那方身旁一河，名為弱水，只記得它美麗無比，好像她的眼睛！
“那馬兒為何叫九層塔？靈性十足尼。”
“哦！它啊！我是大月氏人，從地中海來，本名喚熱依罕，在中原是一種花的名字，叫羅勒，那九層塔是那花的別名！”
原是這樣，人有好多名字嗎？
“現在去往何處？”
“沿弱水北去，往張掖郡，入河西走廊，西去武威郡！”她胸有成竹道！
“好，我不知路，只随你去，張掖何處啊！”我對前路滿臉疑惑！
““伸張國掖，以通西域”，這是你們漢人之意，你何不知去處”
“…………”
一路她喋喋不休，說了許多，我初開此處，全不知何意！原是人間，知識淵博，地廣物博，李工的畫雖只有一座山，三條河，一個人，一群牛羊，卻包含了多少美麗！又是一番感嘆！
此刻我想起了忘川河畔，那渡船，是否依舊搖擺，像我以前孤獨，腦子空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