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大家都很喜歡她。
短短七個字在葉淩楓的腦海中徘徊， 讓他心裏竟然有幾分酸澀， 那種複雜又悵然的情緒讓他有些恍惚，只通過教室後門那小小的一個窗戶看着蘇明儀，她看起來， 比前些日子快活多了。
記憶中的小明儀是什麽樣子呢？
寂寞，空洞， 冷淡， 甚至帶着幾分死氣沉沉， 全靠着那一張漂亮的小臉蛋再撐， 他那麽努力地逗她開懷， 她也鮮少會露出笑容。
他以為他給了她很多東西，他以為她需要的東西自己統統補給了她， 但實際上，她什麽都沒得到，什麽也沒有擁有，因為他給她的東西，她統統不需要，
他也從未真正地去了解過，她到底需要什麽。
葉淩楓突然有些難過。
班主任看着身邊這個清俊的男人， 眼眸裏不由閃過幾分疑惑，這個男人由校長親自接待，身份不同一般， 本來校長要親自陪他過來，但是被這個男人拒絕了， 只要蘇明儀的班主任陪他過來，校長本來不願，但是架不住葉淩楓的堅持，只能在找她的時候對她詳細囑咐了一大堆，讓她知道這個男人是多麽重要，校長要求她務必“照顧”好這個男人。
但是這個男人，本來周身氣場十分冷淡，現在卻染上幾分蕭瑟，……仿佛十分難過的模樣。
他不是蘇明儀的監護人嗎？
為什麽見蘇明儀受人歡迎喜歡，卻并沒有表現出歡喜或者是激動的神色，相反，是悵然、寂寥和酸澀。
……這是怎麽回事啊？
那班主任眼裏染上了幾分茫然，
她第一次接待這樣的家長，以往的家長最喜歡她們誇獎她們的孩子，但是這一次……
……還是說她哪裏說錯話了？
班主任心裏一緊，突然有些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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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早自習注定不太平，一班的學生們難得有些激動，注意力也都沒放在課本和筆記上，背上兩句書就開始交頭接耳，目光時不時地在蘇明儀身上打轉，然後又低下頭興奮地說些什麽，就是蘇明儀和霍晨翔的兩個後桌，都在興奮地交流着什麽，不時和他們的後桌說上些什麽，蘇明儀認認真真地背書，不時放開課本和練習冊，在自己的筆記上補點什麽，只看背影就知道她多麽認真，俞羽尚兩人不好意思打擾蘇明儀，就去“騷擾”霍晨翔。
這麽看下來，教室裏唯一一個醉心學習、不受打擾的人，竟然就是蘇明儀了。
蘇明儀在背完今天早讀的內容之後，又将其他背誦的科目拿出來鞏固了一下，她的記憶力好，再加上向來按時複習預習，基礎打得十分穩固，此時将書本通讀一遍，直接扣上課本從頭到尾順一遍，全部順下來也不過十幾分鐘而已，等将政史地需要背誦的內容都順完，蘇明儀幹脆從自己抽屜裏那一堆一堆的試卷和練習冊中抽出了兩本，開始做題。
周圍的喧嚣和吵鬧根本影響不了她，她的坐姿十分板正，模樣看起來那麽認真，每一筆寫在練習冊上的字，都帶着不一樣的色彩，這個時候，她在班級裏是十分紮眼的。
“蘇明儀同學十分刻苦努力，”那個班主任看葉淩楓就這麽定定地凝視着教室內，比巡邏的老師都要認真，不由上前半步，小聲道，“蘇明儀同學坐得住，也沉得下心來，定性在同齡人中少有的，自制力也非常出色，像她這樣年紀的孩子，都處于好玩好鬧的時候，她可以做到這般的沉心靜氣，真的非常難得了。”
“而且蘇明儀同學對于自己的人生也很有規劃，目标清晰，計劃完善，我約束的能力也非常優秀，她交上來的作業永遠是班級裏最整潔、最幹淨、正确率最高的一份，班裏的老師也非常看好她。”
說到這，班主任忍不住微微彎起唇，帶着幾分驕傲，“我們幾個老師在辦公室裏還說，等下一次月考的時候，年級前幾名的位置肯定要動了，一定會有蘇明儀同學的位置。”
葉淩楓垂了垂眸，說了他到達這個教室之後第一句話，“她一定是第一。”
不是第一，又怎麽對得起她這份努力？
班主任愣了一下，然後略有幾分尴尬地笑了一下，她們确實很看好蘇明儀，但是信誓旦旦說蘇明儀肯定能拿第一，還是做不到的，畢竟附中又不是什麽一般的學校，高手如雲，學霸學神一把一把的，蘇明儀确實很好，但是其他學霸學神就不好了嗎？再說，蘇明儀畢竟年齡還小，未必競争的過其他人，但是這些，就沒有必要和她的家長說了，她的家長既然那麽篤定地認為她就是第一，也沒有必要惹人家家長不痛快啊。
葉淩楓定定地看着蘇明儀，這才多少天不見啊，他就覺得自己都要認不出這個小姑娘了，多了活力、朝氣與認真的小明儀，竟然是這個模樣的嗎？
認認真真做題背書的模樣，真好看啊。
……所以說，真的是自己做錯了嗎？
葉淩楓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目光之中帶着幾分複雜，他長着眼睛呢，自然能夠看出來，在這個教室認真做題認真背書的明儀，是十分快樂的，哪怕周圍的學生在議論她，時不時地向她看過去，但是也沒有半分惡意，只是有些激動的模樣，所以明儀也毫不在意，……她的确，過得很好。
……或者說，沒有他之後，她過得更好了。
過得不好的人，向來是他。
那一天負氣說出那樣的話，等到發熱的大腦冷靜下來之後，葉淩楓只感覺目瞪口呆，……他是怎麽才說出那些話的？
葉淩楓左思右想，都不知道當時自己是怎麽想的，又是怎麽将那些傷人的話說出口的，他頹唐地坐了半夜，直到天色蒙蒙亮的時候，落荒而逃，他根本不敢繼續面對明儀。
借着工作麻痹自己，将自己的時間安排的滿滿當當，讓自己徹底忘記明儀，按理說，這種逃避般的舉動不應該是他這年齡段的可以做得出來的，但是他偏偏就這麽做了。
一逃避，就是那麽久。
或許私心裏還期待着明儀首先向他低頭，或許私心裏還等着明儀先來找他，他艱難地撐起成人的自尊和面子，熬夜加班熬夜加班，愣是沒有去找蘇明儀，當然，蘇明儀也沒有來找過他，
直到……
……《女帝》上映了。
一開始，葉淩楓其實是不想看的，他堅守那麽多天，還不是因為沒有見過蘇明儀？如果見了蘇明儀，說不定會潰不成軍。
所以他也堅持真的沒看。
直到……
……直到加班到深夜，那些助理說着什麽微博、小女帝、可憐等等，他才鬼使神差地打開了微博，想要悄咪。咪地看一眼，他在心裏一直跟自己強調只看一眼只看一眼，絕對不會多看第二眼，但是一打開微博話題，出來的那個短視頻就将他鎮住了，……那真的是屬于明儀的眼神嗎？！
那麽空寂、麻木、冷漠與驚懼，
……那樣的眼神，那樣的眼神怎麽那麽熟悉？
他的大腦皮層幾乎都要炸了，
……那一日剛剛重生，從那個陰暗逼隘的小房間裏找到明儀的時候，明儀的眼神不就是這樣的嗎？
只除了沒有驚懼，只有深深的空洞。
明儀被傷害了那麽久，僅僅被那群人渣保姆虐待就得有五年的時間，自己才接回明儀多長時間？五個月？就讓明儀對自己掏心掏肺信任依賴？可能嗎？可能嗎？！
葉淩楓突然想起自己剛剛接到蘇明儀的時候，那已經是上一輩子的事情了，那個記憶封存了兩輩子，他依然能清楚地想起那一幕——
——一身都是幹巴巴血漬的小姑娘跪坐在地板上，地板上全都是暗紅幹涸的血漬，小姑娘滿目空洞，和她母親極為相似的臉上都有着幹涸血漬，就那麽愣愣地坐在那裏，手裏還拉着那個早已死去的女人的手指，那一幕，甚至可以說是恐怖的，以至于葉淩楓在那個時候，就非常不待見這個小姑娘，而再一次回想起這一幕的時候，葉淩楓只覺得心酸。
正常成年人見到都膽寒的一幕，蘇明儀卻從那裏跪了幾天？
那時候整個房間都有味了，雖然說不上臭不可聞，但是也絕對不好聞。
蘇明儀就從那裏跪坐着，仿佛靈魂都被帶走一樣。
經過那麽多苦難和折磨的明儀，又怎麽會因為五個月對自己改觀？而這五個月之中，又有四個多月，自己一點都不顧及重視明儀，趙伯說得對，他不過是感動了他自己而已，最可笑的是，在他感動了自己之後，還要去責怪明儀怎麽不被感動，……這不是太搞笑了嗎？
如果那一天，是蘇明萱跟自己起了沖突，放下了那樣的話，如果是沒有經歷過上一輩子晚年的生活，那麽自己會對蘇明萱放出那樣的話嗎？
葉淩楓思索了半個晚上，得到答案的時候，只能苦笑，……所以明儀，怎麽可能信任這樣的自己呢？
怕不是還覺得苦惱吧。
葉淩楓只感覺越來越冷，也越來越難以喘息，肺部都仿佛要冰封一般，“幫我好好照顧明儀，”葉淩楓緩緩道，“謝謝您。”
那班主任吓了一跳，別說班主任了，就是葉淩楓都有幾分不敢置信，……誰能想到，堂堂葉家家主葉淩楓，會這麽鄭重地向一個老師拜托事情，并且道謝呢？
葉淩楓貪婪地透過窗戶看着蘇明儀，只感覺就是從這裏這麽看着明儀，也夠本了。
……在他自己想明白，弄清楚，下定決心并且絕不會再傷害明儀之前，還是不要去打擾明儀了吧，葉淩楓深深地嘆了口氣，嘴裏更是帶出幾分苦，……明儀，
……他後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