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
第 32 章
“喂,你看看那個人,就是那個新來的小子。”他們毫不顧忌會被封岚聽到,大肆取笑着,“他師兄就是那個草包風明霁,修煉這麽多年都沒有長進,他們師父恨鐵不成鋼。”
“噢?那這個新來的不會也是個草包吧。”另一人吃吃笑着回應。
這些悟清門的弟子都比剛入門的封岚高大健壯不少,或者說封岚本身就是比同齡孩子要更加瘦小,只能無措地抱着木劍站在一旁。
“喂,你叫什麽?”他們終于走上前來,形成的人牆将封岚逼至角落之中,“怎麽不說話,莫非是個啞巴。”
封岚倔強瞪着眼前的一群人,癟着嘴巴說什麽也不肯回答。
這種反應無疑會更加激怒眼前故意找茬的人,他們推搡着幼小的封岚,旁邊即使有覺得不妥的人,也只敢小聲同他們說:“等一會兒師叔們就來了,還是不要太過火了。”
顧及師長們的嚴厲,他們鬧了一陣後便散去,僅留下封岚默默抱緊了木劍。
修仙究竟是什麽呢?
那時的封岚并不明白這一行徑究竟代表了什麽,他不知道自己的來處,只是記憶初始的開端就是悟清門前,那高聳的石門上方刻着的字跡無比熟悉,仿佛看過無數次。
他只是怔怔跟着那些人進入門內,又排在隊伍最末端等待着接下來所發生的事情。
“碧落,你也很多年未收弟子了,既然第一個弟子不堪大用,不如再收個新的。”腳步聲停留在面前,封岚的小臉被一支手擡起,“正好就剩下這一個了,年紀小又長得漂亮,不像那些已經懂得審時度勢的小東西。”
“我又不是帶孩子的,別什麽都塞給我!”男人惱怒的聲音傳入封岚耳內,愈加使得他露出膽怯的目光。
只不過後來他還是被碧落帶走成為了他第二個弟子,只不過碧落根本沒有要理會他的意思,而是将他丢給了另一個人。
站在雪地裏的封岚記着碧落跟自己說的話,等到眼前出現一個棕褐色長發的少年時,恭敬地躬下身,軟聲道:“封岚見過師兄。”
“……?”
對方顯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但還是走過來蹲下身與自己平視,溫柔問,“你就是我的師弟嗎?”
“是,師父讓我以後就跟着師兄。”
封岚眼眸中沒有任何期待,他本做好了會被同樣嫌棄的遭遇,卻沒想到被他牽住了手帶進了屋內。
屋內燒着的炭火沒有很旺,因此少年盯着火苦惱了好一會兒才從衣櫃內拿出了一件最厚的衣服将封岚裹好,“我叫風明霁,是你的師兄,說起來這是我第一次有同門的師弟呢。”
封岚不知道該說什麽,只靜靜看着他散發友善的笑容。
風明霁歪着頭問:“你叫……封岚是嗎,今年幾歲了?”
封岚搖了搖頭。
“沒事,待修仙後年歲也不是那麽重要了,嗯……應當是如此,畢竟大家都會活得很長。”
“師兄,修仙是什麽?”封岚突然問。
“你不知道嗎。”風明霁頗感意外,他本以為封岚是被家裏人送上悟清門來的,多少應當知道此處是什麽地方,“修仙就是,就是……”
他憋了許久才盡可能說出像是孩子能夠理解的話語,“可以讓自己變成很厲害的人,然後被大家誇獎,也可以去保護別人。”
封岚似懂非懂的聽着,視線之中師兄的面龐似乎也十分為難,但每逢同自己目光對上就會彎着眼睛笑吟吟道:“有要師兄幫忙的嗎?”
師兄。
封岚在悟清門中與師兄相處時間最為長,即便最初不知道他們這對師兄弟的處境如何,但往後卻也十分清楚他們在門中待遇多麽低微。
冬日的炭火永遠是缺斤少兩的,宗門弟子該有的禮遇也一概都被苛扣,有時連身為他們師父的碧落都會拿走一些本該分給他們的份例。
可風明霁從不将這些事情同他講,反而是想盡了方法讓他在悟清門中過得好。
封岚愈是不開口說想要什麽,風明霁就仿佛是為了彌補一般去弄來那些東西,将本該是他自己的那一份都讓給了封岚。
“師兄,你怎麽又在做木劍。”封岚看見坐在門檻上削木頭的風明霁,而後者則擡起頭笑着說:“我見你近來用劍很勤快,劍身上都有缺口了,正好有合适的木頭便給你多做一把新的。”
“……”
封岚默默坐到風明霁身旁,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與其他弟子起争執用劍打鬥的事情傳到了風明霁耳中,只不過對方從來不因此責怪自己。
但即使風明霁因此指責自己,封岚也絕不會覺得自己做錯了。那些言語間對師兄不尊重的人若下次還敢再多言,自己也不會放過他們。
沉默間,風明霁輕哼的小曲打破了這場古怪靜谧的氛圍,他哼唱的曲調輕快悅耳,是封岚在其餘地方沒有聽過的。
小時候在剛來悟清門那段時間裏,封岚經常晚上睡不好,而此刻師兄便會将他摟入懷中輕輕拍着後背,哼唱寧靜祥和的曲調來哄他睡着。
風明霁的聲音十分好聽,語調悠揚讓人如沐春風,他總是輕輕呼喚封岚的名字,将這份溫情獨留給封岚一人。
這種困頓但平靜的生活卻沒有持續很久,在靈根測驗的時候,封岚擁有了他第一個在悟清門站穩的力量——天靈根。
窺得仙緣的第一步已經邁出,封岚內心自然十分雀躍,此刻最想将這份喜悅同一人分享,在高臺上驟然回首尋人。
人群翻湧,視線種卻遍尋不到他的師兄。身旁還不斷有人推搡催促他去見其餘的尊長,封岚對他道:“我要找我師兄。”
“什麽師兄都不重要,現今最重要的是你自身,快些去拜見掌門和長老們,從此你可是前途無量啦!”
天靈根是他們師兄弟生活的轉折點,至少讓悟清門中人意識到了封岚的存在。往日苛扣東西的人也不敢再多越界,連他那許久都見不到一面的師父碧落都在此刻出來噓寒問暖。
去修煉時甚至多出許多想同他交好的悟清門弟子,其餘人的态度都變了,唯有風明霁待封岚仍舊是往日那般。
封岚在不安過後又在風明霁的身旁尋到了安心之所。
“封岚,你師兄也太丢人了,總是在修煉時被師叔們責罵。他劍術平平,修煉平平,每天好像無所事事的樣子,你一定也為有這種師兄而感到丢臉吧。”他們本是出自肺腑關切的話語落在封岚耳中就像是針尖般刺耳。
“我師兄才沒有那麽差,他只是為了照顧我才荒廢了修煉。”
于是他開始将能夠得到的獎賞全都轉送給了風明霁,提升修為的靈丹,鋒利的神劍,漂亮又能防身的衣物飾品,還有仙境中最兇險之處才藏有的秘籍。
可日複一日,風明霁只是苦笑着接過東西,要麽将東西封存好在箱子裏,要麽又原封不動尋個機會給他送回來。
封岚心也漸漸沉下去。
直至風明霁一句話則攪亂了他們師兄弟之間的情誼,封岚心中道心第一次大亂,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平息穩固。
在此之前,他對師兄只有師兄弟的情誼,并無他想。
尋仙問道也并非如幼時所聽聞的那般簡單,世間除卻修仙還有無盡他所不知不明白的事情,而這些事情他初嘗便吃了苦頭。
可惜這份謙卑來得太過遲,只有在跌落雲端後才明白,他原來除了修仙外只不過一無是處的人。
而師兄卻可以在離開悟清門,離開自己後成為名動修真界的绮翎妖尊。
有無數傳聞傳到封岚耳畔,那些不知真假的話語都會令他不自覺停下步伐去猜測,也許他無法面對的只是他心底那隐秘無法宣之于口的情緒,才會在避開與風明霁會面的時候,又暗暗期待着某一日的重逢。
事到如今,卻慶幸他們再不是師兄弟,自己入魔之事不會再連累他。
這種想法未免太過可笑,封岚想自己真是無可救藥,就是現在這種時候都自以為是的想着能夠保護風明霁。
所以他想到了死亡,只要死了便能夠逃脫這種卑劣的情緒。
可一只不知何處來的小麻雀卻阻攔住了自己,卻又并非是普通的小雀兒,而是妖界中來的妖族。
那莽莽撞撞的小麻雀總是固執地要飛回寒峰,明明自己從未待他有多好,卻好似十分親近自己。
望見小雀兒,封岚便會想起一次風明霁,他并不知道風明霁的真身是什麽。
妖族不輕易展露本體,修出身軀的妖族只有完全信任的時候才會恢複本體相處。
也許從知曉風明霁就是那個送劍又為自己療傷喂藥的來者時,封岚心中便有過一種荒謬的猜測。
直至意識到身後那瞬間天花翎爆發的妖力,封岚回首那一刻真相才全然明了。
原來一直都是你。
“師兄…”睡夢中的封岚呓語着,而為他擦拭臉上污泥的風明霁則身子一震,差點以為封岚已經醒來了。
僵住半晌後才發覺這只是封岚無意中說出的話。
吓死了,風明霁半撫着自己怦怦跳的胸膛,差點被這聲師兄吓到飛出去。
但冷靜下來後又有些懷念,這聲師兄雖然現今是封岚迷糊中說出來的,可對風明霁而言卻已經久違了。
風明霁小聲回應道:“我在這裏,封岚。”
封岚閉着眼平緩地呼吸着,思緒還未從睡夢中醒來,仿佛陷入一場很漫長的夢境中。
孔翠離開後剛一進屋就看見風明霁一副神思蕩漾的表情凝視着床榻上的封岚,克制住了心中想要吐槽的欲望,先提及正事:“我已經讓小妖們連夜離開悟清門回去妖界,至少後顧之憂是沒了。”
風明霁收斂了情緒,“你替我帶着封岚離開,我留在悟清門應對。”
“我可應付不了岚淵仙君,你要就自己帶着他離開人界,我可不要做這種事。”
孔翠連連擺手,堅決不肯做這樣的事情。
“謝謝。”忽然間風明霁朝他道謝,“我的一意孤行讓你勞累了。”
“…這樣的話就不必多說了,說到底我就是這個命。”孔翠雙手叉在胸前別過臉,想起的卻是當年風明霁和他二選一要送去人界的時候,風明霁卻挺身而出攬下了這份責任。
說實在若是真的有心阻止風明霁來找封岚,當時他就會千方百計将其攔下,就是因為明白風明霁剛烈的本性,才放任了不管。
天際的日光破曉,悟清門召開了衆仙門的議會,要公開将事情交待清楚。
而李方圓面色黑沉,因為不止是沒能帶回封岚的屍首,甚至送回來的屍首是他的弟子費天佑。費家對悟清門的支持不小,只怕是難以對其家族給個說法。
要追讨妖界的責任,只怕他們又知曉了什麽。
“林家主,莫要激動。”底下的修士勸慰着那仍舊悲憤不已的男人,眼中卻閃過貪婪的綠光,“…相信李掌門會給我們一個合理的交待,不叫我們寒心。”
林家主還是暗自垂淚,“我就這麽一個兒子,還是橫死在自己人手裏,我昨夜還夢見他哭着和我說疼。”
“節哀啊林家主。”旁人敷衍安慰着。
仙門陸續抵達了大殿中,魔界不知出于何種想法也進來摻和,白靈君安靜坐着目光卻逡巡過在場許多人,既不感到有趣也不覺得有什麽悲傷的。
畢竟她只是猜測,也許魔鈴落入了人界中的修士手中,畢竟魔界中掘地三尺也沒能找到魔鈴的蹤跡。
而妖修的妖力暴走發狂卻給了她一些想法。
忽然人們一陣熱情的問候聲傳來,她擡眼望去發現是有個白發男子走進了大殿中。
“時源君,今日你來了便好,我們擔心你勸不動李掌門。”
“諸位不必擔心,李掌門心中有分寸,在下也很心痛那些修士的遭遇,想來看看事情如何處置。”
“誰說不是呢,你看林家主……”
他們絮絮叨叨的話語白靈君是懶得去細聽,只是目光在宋嚴頌身上多停留了一會兒。
這個男人臉上雖然挂着笑容,但笑意不達眼底只令人感覺到冰冷和不舒服,就像是拙劣的模仿。
光天門的行徑也十分奇怪,不說有多少修士心甘情願為他效力,就是那個在武鬥盛會上說什麽也不肯認輸的修士也很奇怪,面前的妖修已經狂化,此刻保命為主才是最重要的。
忽然對方眼神轉向白靈君時,擡步往她的方向而來,“白靈君,聽聞魔界近來瑣事連連,有在下能相幫的地方盡可開口。”
“那便多謝了。”白靈君似笑非笑,“時源君倒是消息靈通,我都才剛知道魔界來的消息。”
宋嚴頌道:“白靈君在外奔波,興許是魔界的諸位不願叨擾,在下只願今日也能順利進行,各界恢複往日寧靜。”
白靈君心下是頗為不屑,“那自然最好不過。”
吵鬧的聲音突然有片刻的安靜,衆人目光不由自主便看向了門口新進來的人。
來的男子長相俊美,身形挺拔,雖然沒有笑意迎人,可生來自然微彎嘴角便無端生出了親和感。
白靈君本想先開口同風明霁打個招呼,餘光卻瞥見宋嚴頌看向他的目光無比深沉,似是關系不同尋常。
只不過風明霁也沒有要同其餘修士說話的意思,他一進來,殿上的李方圓卻也捏緊了椅子扶手。
不待他開口,他身旁的年仙兒已經拔劍沖來:“風明霁,你怎麽還有臉來此!”
“仙兒!”
“仙兒師姐!”悟清門中的人驚呼着。
不留情面的劍鋒劃出流星般的銀光,其餘修士見狀不妙率先撐起陣法躲避年仙兒的劍氣。風明霁卻沒有動用妖氣反擊,而是矯捷一跳躲到了那些運起防禦陣法的修士後面。
年仙兒冷若冰霜的臉此刻更是再冷上三分:“堂堂妖尊,行事不軌無禮,你将我悟清門放在何地!”
“我若不想擔責,就幹脆不來了。”風明霁道。
“兩位這是何故,我等皆不明啊!”夾在中間的修士苦不堪言,又得小心抵禦年仙兒剛剛那道劍光,又要小心被風明霁繼續挾持着當肉盾。
李方圓大呵一聲:“都住手!”
“師尊,此妖是我們悟清門的仇敵,甚至在殺害門中弟子後還帶走藏匿了岚淵仙君!”
年仙兒的話語引起一陣嘩然,不由得都将視線投向一副謙謙君子模樣的風明霁。大家這才反應過來這可是绮翎妖尊,不是什麽普通尋常的貴公子。
李方圓緊盯着風明霁問:“绮翎妖尊,你可有什麽好解釋的。”
風明霁坦然道:“我并不否認。”
這下原本就悲憤至極的林家主瞬間從座椅上跳了起來,氣急敗壞指着風明霁道:“你把那豎子藏哪裏去了!還我兒命來!”
“我師弟做錯的事情,作為師兄我責無旁貸。各位仙門要的交待我來給,但那也是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後。”
風明霁的話語說完,角落裏的碧落仙君就仿佛坐如針氈,覺得這句話字字都在敲打自己這個師父不由得恨恨看向他。
其他仙門已經開始在心中盤算着妖界能給出的籌碼,而林家主急道:“什麽水落石出,難道我兒不是死在封岚劍下!”
“封岚入魔之事不假,可也并非是他的過錯。他在仙境中入魔,修士也許死于他手,但卻沒有人能證明他親手殺了那些修士。”風明霁稍一停頓繼續道,“若是有人故意陷害造就這個局面,而封岚只是他所利用的媒介,這樣的可能性誰能排除。”
封岚入魔當場活着能說清發生何事的修士都死了,封岚卻說是還有人活着,那麽他大概率就是沖着封岚而去,目的就是将他推落深淵之中。
“所以在厘清這件事情來龍去脈之前,我不會讓我師弟不明不白的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