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小海與阿婆
第30章 小海與阿婆
“嘿!孫子!”
薛燦星前腳剛邁進屋,就聽見一位年邁的婦人聲音,在喊孫子。
滴汗!
怎麽來幫忙整理個房間,就成人孫子了呢?
“阿婆,我們來啦,阿婆今天按時吃藥了嗎?”
先他一步的阿翹,在進屋後,看見阿婆就露出燦爛的大笑容,很能溫暖人地上前關心。
而阿樹則也是跟着上前,幫忙扶着阿婆。
進入小屋後,薛燦星左右看了看,屋子裏光線不算很好,空間略顯狹小,倒不是房子真的小,而是房子裏堆滿了各種東西。
他進去後,也跟着沖阿婆笑了笑,然後目光就游弋在屋中的雜物上。
主要是這些雜物實在太多,他很難忽視。
屋中的裝潢基本上可以說沒有,一看就很老舊了,他覺得要不是當年材料用的都不錯,這房子怕不是現在都該塌裂了。
同時因為是靠近海邊的房子,薛燦星進屋後就能感受到房間裏的潮濕。
也不知阿婆這些年是怎麽住下來的,這房子住久了,肯定會得病的。
不過薛燦星也沒時間再多看這些雜物,随着阿翹扶着阿婆從裏屋走出來,他也是急忙上前,笑着和阿婆打招呼。
阿婆雖然上了年紀,頭發也花白了,但面容看上去卻也還精神矍铄,沒有什麽病态,感覺不需要阿翹扶着,她自己也能走出來,甚至更覺得,阿樹在沙灘上上演的那幕用拖鞋拍螃蟹的畫面,阿婆也能做到。
只是讓他沒料到的是,阿婆見到他的第一面,就直接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然後拉着他說道:“你個臭小子,又跑哪去了?”
這是?
把自己認錯了?
認成誰了?
該不會真成孫子了吧?
薛燦星心中猜測,然後就聽阿婆繼續說道:“你小子別以為現在長高了,我就打不了你,暑假作業寫完了沒有,是不是又去找阿樹那個混小子玩去了,都告訴過你多少次了,那小子太野,而且別總跟他去有水的地方,總玩水小心半夜尿炕!”
得!
聽這話,還真是孫子!
雖然耳朵被揪着,但并不疼,老人家其實也沒太用力,畢竟是自己的‘孫子’,就算訓斥揪耳朵,也不可能真的忍心下狠手。
一旁的阿樹聽着這話,面色不由得一變,不過很快也跟着笑笑,然後有些歉意地看向薛燦星。
對此,薛燦星也知道該順着老人家,畢竟在進來之前他們都告訴自己是什麽情況了。
于是,
薛燦星就真如少時般,央求着撒嬌道:“哎喲喲,阿婆快別揪了,耳朵都要被揪掉啦,作業已經寫完啦寫完啦,不信你問他們倆!”
薛燦星在這被揪耳朵,總不能讓這倆人在一旁看熱鬧吧,沒多猶豫,直接把倆人‘拉下水’。
“寫完了?”阿婆聽他這麽一說,倒也轉移了視線,将手一松,扭頭看向二人問道。
“對對對,寫完了寫完了,還是我們一起寫的。”阿樹這時候憨笑着回答。
“寫完了也不能亂跑,這外面多危險啊,被人給拐了去可咋整。”阿婆這是真的将薛燦星當成自家孫子了,問完話後,便轉回頭很是認真地叮囑他。
“是是是,以後出去就和阿婆一起出去,阿婆你看,我現在暑假作業都寫完了,是不是可以出去玩一會兒啦,阿婆也跟着一起出去走走,好不好嘛阿婆!”
薛燦星這可是頭一次在鏡頭面前撒嬌,只見鏡頭當中,薛燦星扮起少年的活潑樣來,呆萌又可愛,撒嬌的樣子和語氣,看地跟拍PD整顆心都要跟着融化了。
這也就是薛燦星能辦到,撒嬌的樣子一點都不油膩和惡心,畢竟他也沒扭捏着身子撒嬌,而是全靠眼神攻勢,手指捏着阿婆的衣角,然後眼巴巴地看着。
光是這樣,再加上他這張犯規的臉,別說跟拍PD了,就連阿婆兩旁的阿翹和阿樹此時看地都不由地有些心軟。
感覺心上被覆蓋上了一層甜蜜蜜的蜂漿。
可愛濃度爆表啊!
“好好好,那這次就依你,不過你可得記住了,以後別瞎和阿樹那個臭小子亂跑,沒事回家多看看書,争取以後能考上大學。”
阿婆這麽說着,就也依着薛燦星,同三人一起走出了屋子,來到了外面的長椅邊坐下,正好處于屋子的陰影下,倒也不至于被太陽毒曬。
“阿婆……”
扶着阿婆坐好後,薛燦星想再和阿婆說說話,但卻發現剛才還和他說話,一口一個孫子臭小子叫他的阿婆,此時坐在長椅上,就呆愣愣地開始望着海邊發呆。
眼神之中,光芒仿佛随着海浪,被層層卷走。
薛燦星疑惑,想再喊一聲“阿婆”,但卻被阿翹阻止。
而後阿翹拉着他回到了屋中,留下阿樹在一旁照看着。
“阿婆這是怎麽了?”
态度轉變實在太突然,薛燦星都沒反應過來。
“其實也沒啥事,阿婆每次坐在長椅上看海,都會發呆很長一段時間,有時候我們怎麽叫她都沒反應,醫生說她這可能是在回憶着什麽東西,只是等她回過神的時候,有的時候會清醒一陣子,但更多地時候,就還是什麽都不記得。”
阿翹這麽說着,不免有些嘆氣和無力。
對此薛燦星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和做什麽,只能道:“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說,我們大家一起想辦法。”
“嗯,謝謝你!”阿翹道。
“對了,阿樹以前就是這個村裏的嗎?聽阿婆的話,他孫子之前和阿樹認識?”
對于阿樹,他也才剛認識,了解的并不多,不過之前聽阿翹的介紹,阿樹和她一樣也是社工,他也沒多想,以為阿樹和阿翹一樣,都是外地過來支援的。
但聽阿婆的話,這阿樹原本就是這裏的人?
“唉,阿樹他也是不容易,在我沒來這之前,阿樹就已經在了,他和我一樣,也是臨江市大學畢業的,畢業後沒有選擇留在大城市,而是來到了這個小鄉村。”
“我來了有幾年的時間後,才知道原來阿樹他原本就是這個村子裏走出去的大學生,是當年唯二的大學生,至于另外一位大學生,就是阿婆的孫子。”
阿翹說到這,不免有些傷感,揉了揉眼睛,她轉身從裏屋拿出了一張老舊的照片,上面拍攝的兩個人,一個是阿樹,另一位就是阿婆的孫子——小海。
随後阿翹就向薛燦星講述了他們的故事。
這哥倆從小就認識,在村子裏也是出了名的調皮搗蛋,不過大多數情況下,都是身材更高大的阿樹帶頭,然後小個子一點的小海跟着。
每次調皮搗蛋了,也都是阿樹在前面頂着受罰,而讓小海先逃走。
阿婆每次看到小海跟着阿樹野,就總會念叨他,讓他好好學習,以後争取考上大學,不要總是出去玩。
但每次趁她不注意的時候,阿樹總能有各種辦法,把小海帶出去玩。
小海也不是沒想過和別人玩,這樣阿婆就不會總說他了。
可村子裏的孩子,都不和他玩。
說他是個沒爹媽的孩子,只有阿樹不在乎這些,總會來找他玩。
至于小海的爹媽,倒不是那種狗血的作奸犯科,就是純粹地離婚後各自組建了家庭,然後都視小海為累贅,幹脆就丢給了鄉下生活的阿婆帶,每個月打點錢就完事了。
在他們看來,這就夠了,盡到了應盡的義務。
而且村子裏很多孩子父母也都不在身邊,他們就覺得這更加理所當然了。
只是,這些孩子的父母,不論外出務工多長時間,在最起碼過大年的時候,也總會回來的,甚至在後來科技通訊先進了,都會打來電話關心。
而每當這個時候,阿樹也回家團圓了,就只有小海,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村口,陪着他的只有那些不會說話的雕像。
他望着已經修進村的大馬路……
望呀望……
卻什麽也沒等來。
但他每次都會勸自己,或許下次,下次爸爸媽媽就會回來看他了。
今年可能是工作忙。
也可能今天是在陪弟弟妹妹們過年,過兩天就該回來了。
村子路遠,以前馬路沒修進來的時候,他就盼着馬路什麽時候能夠修好,修好了之後,這樣爸爸媽媽就能回來看他了。
可現在馬路修進來了,爸爸媽媽還是沒有回來。
既然爸媽不回來,那他就走出去。
阿婆說的對,要好好讀書學習,只有考上了大學,才能走去外面。
後來,他就開始努力學習,連帶着阿樹也都跟着一起學習。
最後二人也不負努力,成為了村子裏唯二的兩個大學生。
見到自己孫子終于考上了大學,阿婆很高興,可等到了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她又很惆悵。
因為僅剩的存款,不夠學費了。
哪怕是只湊夠一年的,也是很勉強。
在通知書下來的第二天,她就拜托村長,帶她去外地找小海的父母。
但結果可想而知,他們以自己的生活也很困難為由,雖然有給錢,但也很少。
最後還是村長看不下去,領着阿婆,挨家挨戶地在村裏借錢,阿婆也是豁出去了這張臉,去找了過去團裏的一些老姐妹借錢,這才總算是給小海湊夠了上大學的錢。
與小海在村口分別的那天,阿婆是帶着笑的,她覺得孫子現在出息了,以後他們的生活會好的。
只是,學費攢夠了,可孩子的生活費,其他雜七雜八的費用,她也得掙出來,而且生活還得繼續,欠大家的錢也得還。
于是,阿婆在小海走後的第三天,就也離開了村子,去往鎮上打工賺錢。
她什麽活計都做,完全不挑,只要給夠錢就行。
想一想阿婆曾經是多麽驕傲的一個人啊,話劇團裏的臺柱子,那擱在過去就是個角兒啊,她年輕時在舞臺上,多風光啊!
而現在,為了孫子,她的雙手布滿老繭,身體很多地方都有了毛病,白發也越來越多。
但這些苦她都吃得,每每想到孫子的模樣,她都很開心,很幸福。
直到有一天,一個噩耗的到來,将她的整個世界都壓垮了。
回到村子裏,站在白布前,她永遠也不會相信,白布下面蓋着的,是她那心愛的孩子小海。
她想象當中的見面,是過年或放寒暑假的時候,孫子回到家,和她開心地聊着學校裏的一些趣事和見聞,而她就靜靜地坐在一旁聽着,手上可能會忙着一點針線活。
但千不該萬不該,是如今這副場面。
白布下的身體,是冰冷的,沒有任何溫度,他再也不能笑着擁抱住她,說出“阿婆,我好想你”了。
小海的葬禮是村長幫忙辦的,很簡單,沒有什麽繁複的流程。
小海爸媽那天也來了。
但他們的神情并沒有多少悲傷,就像是來參加一個陌生人的葬禮一樣。
在給阿婆留下點錢的時候,二人還發生了點口角,當着阿婆的面彼此咒罵,極其難聽。
而阿婆至始至終都沒說一句話,就這麽站着看着他們倆。
然後問出了一句:“小海那天去找了你們吧!”
二人當場靜默,一句話也沒再多說,只匆匆留下點錢便走了。
因為在得知了一切的阿婆面前,他們心虛,不敢再停留。
小海離世的原因,阿婆是從阿樹口中得知的。
因為那天,是阿樹陪着小海去找他父母的。
好巧不巧的是,當天雙方都帶着小孩出來過生日,一開始小海遠遠地就看見了雙方,只是看着雙方現在已經幸福和睦的家庭,他也只是遠遠地看着,沒再向前走一步。
後面這雙方在同一家飯館碰面,自然也少不了譏語,就争吵了起來。
而他們的孩子,在沒人注意的情況下偷跑了出來。
臨江市多江河支流,水域較多,這兩個孩子因父母的關系也發生打鬧,一個不慎便跌入江河之中。
當時小海和阿樹就在一旁不遠處,見狀二話不說,就跳入河中救人。
最後阿樹在先救了一個孩子上岸後,等他回過頭再去看小海的時候,已經看不到人了,只有另一個孩子濕漉漉地趴在岸邊哭泣。
在打撈隊将小海的屍體找到的時候,已經是在第二天下游很遠的地方了。
阿樹在哭着說完這些後,他就看見聽着他說話的阿婆,神情沒有什麽變化,只是嘴裏在小聲地喃喃着:“小海他肯定很冷吧!”
“那麽冷的江水,他待了整整一個晚上,肯定凍壞了,凍壞了,應該多給他帶點衣服的……”
在阿樹父母過來找他把他帶走後,阿婆就這麽枯坐着,自顧自地說了一晚上的話。
葬禮結束後沒幾天,阿婆就又回鎮上打工去了。
小海走了,但欠大家的錢還是要還的。
于是,阿婆接下來的十年生活裏,就是在打工還錢,打工還錢……
終于,在最後一張欠條被撕毀的那天,她暈倒了。
等她再次清醒的時候,就誰也不認識了。
聽阿翹講完,薛燦星沉默着沒說一句話。
此刻他不知該說些什麽,只能默默地轉身去整理屋中那些堆放的雜物。
然後他就發現,這些東西,雖說是雜物,其實都是些老舊的物品,哪怕再破再舊了,阿婆也沒舍得扔,都留了下來。
其中曬幹撿拾的貝殼居多,然後就是過去的一些舊衣物,等薛燦星花了點時間,把這些都整理成一摞後,他在一處櫃子的最裏面,發現了一個小盒子。
疑惑着将盒子打開,最先呈現在眼前的,是兩個黏土小人。
薛燦星仔細辨認了下,終于認出了這是小海與阿婆,他們大手拉小手,站在沙灘上,周邊散落着零星的貝殼,仿佛一切都一如過去一樣美好,不曾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