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荷葉雞
荷葉雞
羅非白走過去, 到了窗口,往外瞧着幾分,确定無人了, 這才關上窗戶, 休息了一會, 提燈出去了。
過會。
她跟李二站在樹下用燈火照了地上的鞋印。
李二震驚, 四處探頭探腦,如鲠在喉, 迅速拔劍, “大, 大人, 咱們這兒還有內奸啊?天吶!您快離開這兒,躲進櫃子裏,我護着你!”
羅非白無奈,擡手下壓其劍刃上端, “人已經走了,不過不是內奸,是個高手啊。”
她退開一些, 查看周遭地面,“昨日下過雨,土地泥濘, 這人在樹邊未曾留下什麽鞋印, 想來是翻牆上瓦攀樹的武林本事, 有這本事,暗夜刺殺本官都輕而易舉, 何至于還裝什麽內奸。”
這麽一說,就是無惡意了。
但鬼鬼祟祟的.....
“大人, 您剛剛說他可能躲在樹幹後面窺視您,又一閃不見,莫非....”
李二下意識擡頭。
嘩!
這樹葉茂密的老槐樹樹冠飒飒作響,緊接着一個黑影咻一下從上面老槐樹的樹枝根部閃出,輕盈如狡猴,踩踏着越發纖細的樹枝掠走幾步,再一騰躍,葉片随其衣物飛舞,枝尖下壓,再反彈,人已經借力躍上三四米開外的牆頭,回眸一下。
李二跟羅非白都瞧見這鬼影般的人臉上竟有一副戲人面具。
白底紅紋黑線。
不知是何戲曲人物,只窺見夜下懸疑,再一躍,消失了。
李二吓得如見鬼神,而鎮定的羅非白擡手接住一片落下的樹葉,再走近兩步,提燈去照上面的樹幹。
瞧見有東西垂挂着。
黑乎乎的,圓滾滾一團。
“啊,人頭!”
李二吓得一屁股坐地。
羅非白斜瞥他,那眼神....嫌棄得很。
“李二,那櫃子,還是得你躲進去啊——如果塞得進去的話。”
其他差役聞聲前來,十分緊張,以為有什麽刺客進來了。
這麽多人在,李二漲紅臉,跳起,取下了那東西。
李二此時竭力挽回自己的尊嚴,“大人,我不是害怕,我是....這東西有香味啊,如此看來,這絕對不是人頭。”
羅非白:“萬一是人頭炖熟的香氣?你看它還冒着氣兒,熱乎乎的,是有過這樣的案子的,細節我以後跟你們好好說說。”
在場的人:“.....”
大人!求你了!
衆目睽睽之下,打開這荷葉包,裏面很快顯現了....一只雞。
很肥的一只荷葉雞。
還冒着熱氣。
所有人都有點暈乎了。
“不是,這闖入者身心有疾,錢多且閑?”老王跟隋炘待久了,文绉绉拿捏了一句。
羅非白思索着,聽李二大大咧咧說:“是不是惡意,吃一下就知道了,若是有毒,肯定就是來者不善。”
羅非白:“有道理,那你吃吧。”
李二:“......”
他快哭了。
看他不願意,羅非白嘆氣,“咱們廚房禽籠裏面還有雞嗎?”
以雞試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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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叔跟江沉白還在為這些案子跟溫縣令之死推演案情之時,忽聽見縣衙廚房那邊傳來凄厲的雞鳴聲。
大晚上的,一群捕快抓雞喂雞了。
等他們趕到,正看到自家大人從袖子裏掏出一些瓜子,坐在階梯上一邊嗑瓜子一邊看着雞吃雞。
而拎着菜刀出來抓偷雞賊的陳阿寶坐在她邊上一起嗑瓜子。
兩人:“.....”
好在等了一會,那倒黴的大肥雞也沒事。
“那人什麽心思?大晚上來送這麽大一只荷葉雞,寶來樓的?可是不便宜啊。”
張叔一聞味道就認出來了,“想來,也是特地送給大人您吃的。”
羅非白在衆人目光下拍拍手,揪下一大只雞腿。
“那就吃吧。”
“別的你們分了。”
她抓着雞腿一邊吃一邊走去庫房。
心裏卻在想那人的來歷跟用意。
“此人佩戴的面具是傩戲中的通靈者,名三瞳,可看穿真假虛像,分辨恩怨輪回,倒像是意有所指啊。”
“就是不知道他是沖着羅非白來的,還是沖着我來的。”
羅非白心中思緒随着這一只雞腿的細嚼慢咽而漸漸沉澱。
而她的最後一個念頭是——這人,可不可殺。
若是殺不得,殺不過,就得留在手中納為己用。
一如可能暴露她女兒身的陳阿寶,必須留在手中。
“也許他也是打着這個算盤,所以才來提醒我,最好招納他,別放他在外要挾我。”
“小小阜城,廟小妖風大。”
羅非白擡眸,越過牆頭,再次瞥了一眼遠方在月光下灰蒙蒙顯現的涼山山頭。
縣城靠南的密集巷路,一個佩戴面具的人影緩緩走出寂靜的巷中陰影,擡眼看月光,三瞳面具被手指捏住取下。
這人回頭看縣衙位置,回想着目标人物蒼白着臉幹嘔的樣子,微微皺眉。
“體虛無能的樣子,倒是跟從前十分相似。”
“但好像比以前貪吃了些......”
“明明沒死,卻不深藏,還暴露于人前待在這小地方當一個芝麻官縣令,為何?就為了這個溫老縣令嗎?”
“難道她真的是羅非白?”
若非真的羅非白,何必如此勞心勞力甚至為此冒暴露的嫌疑。
她的兇險,可遠超過那紅花案鐵屠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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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雞腿,羅非白在庫房那邊取了案宗查看。
張信禮提的那些受害者的确有一大半是不入案的,在這府庫檔案室自然找不到記錄,有些案子則是以失蹤案為主,也不算多,其中幾個估計是被張柳二人處理掉了,日後推脫案宗繁多弄丢了即可,因是不起眼的小女失蹤,放眼整個縣,一年到頭不止丢了多少女兒家,又死了多少女兒家,似乎是人人都不必在意的小事。
“大人還在忙?”
張叔年紀大,沒在牢獄時常熬着,多看顧屍房跟一些差役辦事,到了點兒是一定要親自巡查衙門的,幾十年的習慣了。
“嗯,那張信禮提了一些事....”
張叔自然進來幫忙,整理了一些案宗後,也遵循記憶裏提起這些失蹤案。
“有些案子,就是老太爺也無能為力,無頭無腦的,無可查起,最主要是苦主家人主動提出銷案不查,拘于法理跟人情,衙門也沒法繼續查下去。”
“沒想到,事在這藏着,大人,您說老太爺會不會因為回頭發現了這些案子的貓膩.....”
羅非白阖上一份卷宗,将之歸類到一邊,若有所思道:“應當不是,不然老太爺會把這些案宗分好,藏起來,不過我在意的不是這些被張信禮提及且被蒙蔽的案子。”
張叔疑惑:“那是?”
“是這種,他沒提到的失蹤案。”
另一份案宗被她取出,握在手中。
裏面赫然記着案宗事發地——青山書院。
也是江沉白曾經提及的一位學生的妹妹送飯期間無端失蹤,他還曾去學院查過。
這個案子當年既沒起多大水花,亦沉寂得無聲無息。
但是,案宗封面上有幾點污漬。
羅非白就是留意到這幾點污漬才起疑,輕嗅了下。
是藥味。
查檢的時候往裏翻看一二。
然後發現了不太對勁的地方。
“張叔,溫大人是去年九月“染病”至死,可對?”
張叔驚訝,不假思索道:“是的,且在此之前,他的身體素來康健,比我都好得多,奔走諸村查案,解民事,素來親力親為。”
羅非白:“這案宗提及李靜婉于去年四月失蹤。”
張叔湊上前,看着羅非白手指指着的案宗封面,瞧見上面污點,他有仵作習慣,也知羅非白意思,便也查看輕嗅,後表情微沉t。
“老大人去年九月後,已經開始染病吃藥,既已經被張榮下毒,那會,我們都不讓他再查案,我記得他也的确聽勸了,畢竟老夫人跟二小姐在這件事上十分堅持,好在那段時間也沒什麽案子,我們都以為他多卧榻養病,現在看來,他竟偷偷來過這裏查了這一封案宗?而且不小心在上面留了藥汁。”
“那說明他并非無察覺,那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得病未必正常....奇怪,老大人以前素來敏銳....”
張叔陷入迷茫。
羅非白沒應,只是把這份案宗收起了,讓張叔有空多去溫家看看問問,既确定那段時間老縣令除了回縣衙查案宗,又去過哪些地方。
“問問老夫人,他是否去過青山學院。”
老爺子能挺着病體去查案,溫雲舒那性子肯定不許,十有八九是老夫人了解丈夫,心軟放了水,讓人出來了。
相濡以沫,生死不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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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青山自在,蜿蜒通徑。
羅非白自打昨天身體不太舒适,就沒怎麽愛動彈了,上了馬,瞧見前面帶路的江沉白慢悠悠騎着棗紅馬在路上看風景,她也不催,懶懶散散,都帶了幾分困倦。
過了一會,江沉白還是忍不住了。
“大人,去年那個失蹤案子有什麽問題嗎?”
羅非白清醒了一些,嗯了聲,後笑道:“怕自己當年所查有問題?”
江沉白別開眼,低頭扯了下馬缰在手指上轉了圈,嘆氣:“那李小山,我見過,很勤懇苦學,其實天賦不如張信禮,但....實在是很好的兒郎,雖不知他家如今如何了,想來,也是因此事頗受影響吧。”
“我記得那會李家父母是十分不願讓女兒孤身來的,但那會是将要童生試的時候,山中食堂出了點事,食物供給不上,縣內人家多是親自送食上山,他們家人少,兩夫妻那會一個忙于農事,拖延不得,一個染了風寒,那李靜婉怕哥哥受餓,照顧完娘親後就偷偷帶着食盒離家來青山學院。”
“但我問過學院許多人,實在沒有一人見過她。”
“現在想想,也許有什麽線索是我遺漏了也不一定。”
江沉白開始自我反省,憂心忡忡,羅非白瞧了他一眼,安撫道:“你應該有自知之明,以你平平無奇的查案天賦,漏了線索不是很正常麽?”
江沉白的反省一下子就中斷了,臉都漲紅了。
羅非白再接再厲,“你又不是本官我,聽說你年少時也曾讀書,但不到半年就因為喜歡抓蛐蛐又總是抓不到,就怒而棄學了?”
“蛐蛐都抓不到,查案有所遺漏,也是人之常情。”
江沉白:“大人....”
羅非白:“還愧疚嗎?本官還可以繼續安慰,但你今天得請我吃飯。”
江沉白:“夠了大人,不必說了.....”
夠夠的了。
李二,此仇我跟你不共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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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非白來得突然,學院這邊措不及防,好在也不是第一次接待官員,曾經江河之事秉公直言的老先生歡喜招待,但也抱有歉意。
“山長去了儋州,前些日子走的,乃為儋州學政主張的“雅風學禮”,三年一度的學問探讨,儋州境內不少學院先生都去了,也多會帶着得意門生,若非江河這小子家裏還有事照應,委婉推了此事,這次山長帶走的學生肯定有他。”
喝茶的羅非白微微斂眸,看向窗外。
斜角出,籬笆圍了清雅花圃,芭蕉垂了綠意如綢。
不遠處的學堂窗戶敞開,春日浪漫與寧靜伴随着陣陣讀書聲。
江河亦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