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 2
Chapter 2
自從進城之後,溫芙每天過着打三份工的生活——早上幫酒館賣酒,下午在書店看店,晚上在閣樓畫畫。
不久之前城裏有傳聞稱鳶尾公館的伊登先生即将離開畫室,很快會有新的畫家來到杜德接替他的位置。目前看來,這個消息很有可能是真的。因為最近這段時間,博格對畫稿的要求顯而易見的高了起來。
博格的父親是杜德的新任財政官,博格因此得到了進入公館學畫的機會。可惜他對繪畫并沒有什麽興趣,大半年的基礎練習更是令他感到枯燥至極。倒是來到這兒後,他在一衆狐朋狗友的帶領下很快就摸清楚了附近适合享樂的去處,喝酒打牌,尋歡作樂。這樣一段時間之後,畫技沒有什麽進步,口袋裏的錢倒是花了個精光。
好在畫室的伊登先生年紀大了,視力壞得很快,他雖然每周要求學生上交幾張畫稿,但要求并不嚴格,因此學生們每周交上去的作業也變得越來越敷衍。也有不少像博格這樣的學生,為了能有更多的時間外出享樂,而私下悄悄找人替自己完成每周的作業。
溫芙起初能夠得到這份工作完全是因為她的要價比所有人都要低得多。博格一開始并不信任她的畫技,但出乎意料的是,她畫得很不錯。那幾張畫稿甚至得到了伊登的贊賞。在那之前,他懷疑他的老師壓根不記得畫室裏有他這麽一個學生。
第二天中午,博格又一次把她堵在了公館的後巷。
對于他的出現,溫芙并不感到意外,他來得比她預料中還要快得多。
“這是最後一次,”博格臉色陰沉地将口袋裏的錢袋扔給她,“你該感激我給了你工作的機會,誰都不會找一個女人畫畫,你比我更清楚這一點。”
溫芙并不在意他說了什麽,只顧低頭清點了一遍口袋裏的錢幣數量,确認無誤之後,才收起錢袋對他說:“明天我會把畫好的畫稿寄給你。”
“記得加上前幾天拖欠我的那幾張。”博格強調道。
溫芙:“那需要另外再給我十個銀幣。”
博格瞪着眼,震驚道:“你之前說這十個銀幣是你的顏料費!”
“十個銀幣是以後我每幅畫的顏料費。”溫芙糾正道。她說得這麽理直氣壯,看起來絲毫不在意是否會失去博格這單生意。
這反倒讓博格冷靜了下來:“你是不是已經找到了新的顧客?”
溫芙沒說話,像是默認了他的猜測,于是他的語氣越發陰沉起來:“是誰?克遼林還是小金斯科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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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和你無關。”溫芙說,“誰也沒規定我只能做一單生意。”
博格心裏氣得要命,他認定八成是小金斯科特那個混蛋,難怪最近他在畫室這麽趾高氣揚。同時他又覺得眼前的女人可惡,不由冷笑了一聲:“出來賣的婊子果然都一樣無情無義,眼裏只看得到錢。”
他朝她逼近一步,幾乎把她堵在了角落裏。
溫芙倒是不擔心他真的會對她做什麽,博格·科裏亞蒂和她在鄉下見過的那些男孩沒什麽兩樣,他們通常愚蠢且自大,仗着高大的體格恃強淩弱,一旦察覺到有人敢忤逆他們,也只會揮舞拳頭或是說些自以為了不起的下流話羞辱別人,但要真出了什麽事,他們跑得比誰都快。
博格撞見她的眼神,手上的動作頓了一頓,眼前的姑娘化着一張叫人倒胃口的濃妝,叫人想象不出她洗完臉後的五官究竟是個什麽模樣。不過也不是一無是處,起碼當她冷着臉的時候,那神态就像一朵不易攀折的玫瑰,反倒勾得人心癢。
他的手指最後輕佻地捏起她肩膀上的一縷頭發,故意彎腰湊在她耳邊說道:“你要是不賣畫,也可以跟我做點別的,我可以付你十個銀幣。”
溫芙沒來得及說什麽,目光先被對面高牆上探出的半個人影吸引了過去。
澤爾文生平第一次翻牆,姿态略顯狼狽,要是這會兒有人從牆根底下路過認出了他,他懷疑自己很可能以權謀私第二天就把人從這兒趕出去。
梧桐樹的枝葉擋住了他半個身形,不遠處德利肯特莊園的馬車停在庭院前,尤裏卡坐在馬車上笑眯眯地替他在亞恒面前打着掩護,他得在那之前從後門溜出去。這個角落他已經留意了好一陣子,除了那個化着濃妝的黑發姑娘,白天沒人會往這兒走,只要他運氣好……
澤爾文已經坐在了圍牆上,還沒來得及松口氣,一低頭就對上了一雙漆黑的眼睛。一頭紅發的男孩背對着他,把人堵在牆角,看起來倒是沒有注意到身後發生了什麽。
隔着一條三米見寬的小路,溫芙和坐在牆上的澤爾文遙遙對視了一眼,彼此為對方感到尴尬。
不遠處傳來腳步聲,那是公館的護衛隊在四處巡邏。
澤爾文自認倒黴,正猶豫是否就這麽跳下去,卻看見站在牆角的女孩忽然站直身子将手搭在紅發男孩的肩膀上,她踮起腳尖像是在對方耳邊說了什麽,那姿态很親密,澤爾文感到不自在,下意識轉開了頭,等再回過頭的時候,女孩已經帶着那名高大的紅發男孩走進了身後酒館的後門。
他像是光天化日之下撞見了一處見不得人的交易,有種吞了塊生肉的不适。
離開巷子之後,澤爾文去了一趟附近的舊貨市場,這裏魚龍混雜,同時也是杜德最大的交易黑市,聽說能在這裏搞到任何你想要的東西。
澤爾文要找的是一家懷表店的主人,他把帶來的舊懷表交給對方,并且向他打聽當初典當這塊懷表的客人是誰。可惜沒人會在黑市用真名跟人做生意,也不太可能留下任何信息,所以澤爾文沒得到什麽有用的東西。
不過那位懷表店的主人安慰他說,當初來典當這塊懷表的客人曾說将來攢夠了錢會來把表贖回去,盡管會跑黑市來抵押貸款的不是賭徒就是酒鬼,他還從沒見過有人真的跑來贖錢的,不過總歸是個希望。
澤爾文留下一個地址,又在店裏放了些錢,要是什麽時候有了那位客人的消息,請懷表店老板找人來送個消息。
從舊貨市場出來之後,他穿過一條小巷,随後拐進了一家二手書店的後門,尤裏卡和他約好在這裏碰頭。
書店後門的水井旁有人正在打水洗臉,聽見腳步聲轉過頭,兩個人又同時愣了一愣。
溫芙顯然也沒想到兩人會這麽快又在這兒碰面。
眼前的少年有張很難叫人見過即忘的臉,烏黑的短發,銀灰色的眼睛,鼻梁高挺,眉眼間有種咄咄逼人的英俊,出色的五官無論是再苛刻的批評家都說不出一星半點的不足來。
而溫芙呢,她手上拿着肥皂,臉上的妝已經卸了大半,此刻臉上正黑一塊白一塊,扯塊白布就能去劇團扮女鬼。她相信澤爾文也認出她了,因為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會兒之後默默皺起了眉頭,不過兩個人默契的誰都沒開口,緊接着他就像什麽都沒看見那樣從後門走進了書店。
下午書店裏沒有其他客人。
尤裏卡架着腿坐在店裏的沙發上,看見他的身影從書架後繞出來時,松了口氣,起身壓低了聲音對他說:“你總算回來了,再沒有下次了,除非你願意告訴我你究竟去了哪兒。”
澤爾文随手從書架上抽了本書,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回去再說,尤裏卡從沙發上站起來,這時候樓梯上傳來腳步聲,冉寧抱着一大摞報紙從樓上下來:“十年前的舊報紙都在這兒了,不過我沒找到您說的那份。”
這原本也是尤裏卡為了拖延時間找出來的借口,這會兒既然澤爾文已經回來了,他自然再不用找什麽十年前的舊報紙了,于是他微笑着說:“哦,不用了……”
不過他話還沒說完,緊接着書架那頭又繞出個人來。溫芙已經洗幹淨了臉上的妝,面龐還有些濕漉漉的,像是一朵清晨還沾着露水的花,要不是她身上那條裙子,澤爾文簡直無法将她和先前在公館後門見到的那個姑娘聯系在一起。
“你去哪兒了?”冉寧問道。
“去買了點東西。”溫芙回答道。她面不改色地當着澤爾文的面撒謊,叫澤爾文不禁又多看了她一眼。
不過好在冉寧也只是随口一問:“這位先生想找一份十年前的報紙,上面有一則關于聖心教堂起火的新聞,你知道是哪一份嗎?”
溫芙聞言擡頭瞥了他們一眼,澤爾文站在尤裏卡身後,他們顯然是一起的。她默不作聲地從那疊發黃的舊報紙裏随手抽出其中一份遞給他們。
“你确定是這個嗎?”冉寧愣了愣。
溫芙沒作聲,只用那雙清淩淩的眼睛看着站在櫃臺後的澤爾文。
澤爾文也看着她,尤裏卡的目光在兩個人身上來回打量,他隐約覺得氣氛有些奇怪,就好像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發生了什麽。不過沒等他說什麽,澤爾文已經沉默地将剛才随手從書架上拿來的書扣在了上面,像是默認了她的話:“就要這份,一塊結賬。”
溫芙收了他們八個銀幣,這顯然已經遠遠高出了一份報紙和一本舊書應有的價錢,但是出乎意料的是,那兩位衣着不凡的年輕人沒說什麽,很快就離開了書店。
他們并肩跳上了店門外停着的黑色馬車,那上面有德利肯特莊園的标識。
“你認識他們?”冉寧開玩笑似的問道,“還是他們有什麽把柄在你手上?”
“或許是因為那位先生長了一張好心人的臉。”溫芙随口回答道。
她把其中的三枚銀幣扔進銀櫃,剩餘的裝進了自己的口袋。冉寧默許了她的行為,這是他們一開始就說好的,她靠本事從客人那兒多賺到的每一分錢都歸她自己。
“真高興你還有心情開玩笑,”冉寧說,他随手拿起櫃臺上今早的報紙遞給她,“看來你已經知道了這個消息。”
那份對折起來的報紙上,大畫家裏昂·卡普特列爾即将在三天後來到杜德的消息占據了一整個版面。
“看來公爵已經為他的畫室找到了新的主人。”冉寧遺憾地說,“裏昂可不像伊登那麽好糊弄,恐怕你的生意要泡湯了。”
“不,恰恰相反。”溫芙說,“我還能賺得更多。”
光線昏暗的書店裏,女孩将那份報紙折起來扔在了一邊。她看上去像是一只溫順的小羊羔,沒有人知道小羊羔心裏在想什麽,就像沒有人知道這個十五歲女孩心裏的盤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