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第七十九章
趙副将雙手撐在瞭望臺欄杆上的橫木上，長嘆一聲。
他知道自己這是上了賊船, 但已經下不去了, 唯有一條道走到黑。
他征戰沙場多年，晚年才得一個寶貝女兒, 女婿若是死了她女兒就成了個寡婦, 寡婦在這世道是一輩子擡不起頭來的。為了女兒女婿, 他只能把這條老命都豁出去。
燕明戈那厮素來目中無人，他在燕明戈手底下讨不得什麽好處。将來若是六皇子得勝，燕明戈和安定遠自然都是從龍之功，到時候回京城加官進爵。而邊塞要口歷代皇帝都是派親信大将鎮守，他在這姚城, 到時候還是得看主将臉色過活。
倒不如跟蠻子聯手, 投奔二皇子，等二皇子坐穩河山，論功行賞之時, 他就是這姚城頭一號人物了。
那一道爆炸聲的确是鎮住了在場的蠻子, 他們再也不敢一窩蜂似的往營帳那邊闖, 只分散徘徊在周圍。
林初注意到穿着大昭兵服的蠻子左手上都系着一條兩指寬的紅布條, 她突然意識到那就是他們用來彼此識別的方法。
林初當即對宋拓道：“想辦法告訴相公他們，穿着大昭兵服胳膊上綁着紅布條的，都是蠻子！”
宋拓當即把手指放到唇邊吹出幾聲尖銳的哨聲。
遠處剛響起回應的哨聲，宋拓看着遠處一步步靠近的人，臉色無比嚴峻。
薩蠻王子的出現，讓蠻子似乎找到了主心骨, 雖然還是分散站立的，但明顯之前的驚慌都消散了不少。
宋拓沉聲道：“弓箭手！”
一排狼騎衛彎弓搭箭，一波波箭雨朝着蠻子飛去。
蠻子們是分散跑近的，箭不夠密集，很容易就被他們躲開，薩蠻王子更是只用手中的大鐵錘微微格擋，就撥開了迎面射來的利箭。
“夫人，你先走！”宋拓道。
林初想了想，又跑進帳子裏，抱了三罐咋藥出來，放了兩個在宋拓腳邊：“做出來的咋藥只有這幾罐了，用完也比落在他們手裏好！”
宋拓看着林初抱在手裏的那個陶罐，微微有些疑惑，不是還剩兩罐了嗎？
他以為是林初剛剛跑進去又塞了一罐子，也沒多問，點燃一罐的引線朝着薩蠻王子扔去。
薩蠻王子在瞭望臺上看到過這東西的威力，不敢輕視，一狠心用盡全力朝着林初奔去，咋藥罐在他剛離腳的地方炸開，幾個蠻子被炸飛。
“像你這麽美麗的女人，适合當我們草原上最美麗的花兒，不适合這些血腥的事情。”薩蠻王子躲過咋藥的爆炸範圍，絆倒幾個前去攔截他的狼騎衛，雙眼直勾勾的看着林初說。
林初一陣惡寒，草原上的習俗，兄長死後，接替王位的弟弟會把兄長的妻子立為自己的王後。他們攻占了一個部落，殺死部落的首領，也會占有部落首領的妻子。
“夫人，快走！”宋拓大喊。
林初知道自己便是跑也跑不過這薩蠻王子的，她笑着點燃了自己手中最後一罐咋藥，引線嗤啦燃燒，火星迸炸。
“我覺得你的身體被這咋藥炸成無數碎末的最美了。”林初含笑平靜道，她手中那罐咋藥的引線已經快燃到了盡頭。
“夫人！”宋拓驚吓得嗓子都喊破音了。
薩蠻王子瞳孔一縮，瞬間放棄了想活捉林初的想法，轉身就開始不要命似的狂奔，跑到一定的距離再用力朝前一撲，整個人都趴到了地上。
林初手中的咋藥罐引線燃到盡頭也沒見爆炸，薩蠻王子灰頭土臉爬起來，望着林初咬牙切齒：“戲弄本王子？你找死！”
林初害怕似的手一抖，那陶罐就掉落在地，摔成了碎片，裏面什麽也沒有。
薩蠻王子陰着臉要走過來，林初指着宋拓手中的陶罐，仿佛是害怕得結巴：“你……你別過來，不然……不然炸死你……”
薩蠻王子嗤笑一聲：“美人，同樣的伎倆用第二次是沒人會上當的。”
他再次朝着林初走來，明明二人之間還隔了十幾米遠，但林初仿佛是太害怕了，後退時直接跌了一跤。
薩蠻王子自以為勝券在握，停下腳步道：“雖然你一點也不乖，但是你放心，我不會殺你，你看起來一點不強壯，但是很漂亮，我會把你養得很強壯再跟你生育後代。我們薩蠻部落，對女子一向尊重，沒有女子，我們的部落就無法繁衍後代。”
他還真規勸起林初來了。
這些冒犯的話聽的宋拓直皺眉，恨不得帶着狼騎跟薩蠻王子拼個你死我活，卻見林初給他使了個眼神，宋拓立即會意，拿起咋藥罐時發現是沉的，就知道林初方才是為了設計薩蠻王子，他點燃那最後一罐咋藥扔了過去。
薩蠻王子看着飛來的咋藥罐子，以為又是他們虛張聲勢，嘴角不屑一癟，負氣揮錘想打碎陶罐。
“轟——”
薩蠻王子手中的鐵錘跟咋藥罐接觸的剎那，咋藥正好爆開。
巨大的煙塵籠罩，等煙塵散開之後，林初才把擋在面前的袖子放下來。
前方爆炸的地方黑乎乎一片，空氣裏一股焦糊的肉味兒，地上一些七零八碎的東西，不過隔得遠，林初也看不清。比較有辨識度的就是那兩個大鐵錘。
“薩蠻王子被炸死了？”林初問，嗓音咋一聽還挺平靜。
“是……是的。”宋拓沒見過林初這樣冷靜到冷酷的一面，有一瞬間他甚至覺得林初身上似乎有燕明戈的影子。
“告訴夫君他們吧。”林初說完這句就走進了營帳裏。
看起來冷酷無情，其實她內心慌得一比。
一進帳子林初就整個人癱在椅子上了，雖然不是第一次見到死人，可這種死得只剩渣渣的……對她來說還是很噩夢啊！
薩蠻王子一死，蠻子軍心大亂，他們這次夜襲的只有三千人，之前能有那樣的優勢，不過是他們換上了大昭軍隊的兵服，大昭軍又毫無防備這才被打得措手不及。
等大昭軍反應過來，就是蠻子們被動挨打了。
有些狡猾的蠻子直接撤掉了手臂上的紅布條，混在大昭軍隊裏，因為大昭士兵也死了很多，一時半會兒倒也分辨不出來。
燕明戈直接把人全部趕到演武場，命人把薩蠻王子的兩個大鐵錘擡到了點将臺上。
他指着那兩個鐵錘道：“薩蠻軍隊侵擾我大昭邊境多年，今日夜襲，薩蠻王子已死，明日開城迎戰，斬殺蠻夷！”
“斬殺蠻夷！”
“斬殺蠻夷！”
大昭士兵振奮高呼。
燕明戈目光在兵将中搜尋，他說這些話就是為了讓混在軍隊裏的蠻子情緒受到波動。
薩滿王子已死，看到薩蠻王子的武器對他們而言就已經是一項精神上的打擊 ，他如今再這樣鼓舞士氣，那些混雜進來的蠻子總會露出馬腳。
果然，有幾個穿着大昭兵服的人面色猙獰，被燕明戈吩咐吩咐盯着場下的狼騎衛直接放箭殺死。
有人中箭倒下必然引起惶恐，燕明戈大喝一聲：“趴下！”
所有大昭士兵都趴下了。
蠻子聽不懂大昭語言，動作自然慢了一拍，很快又被狼騎衛射殺。
處理完這些隐患，袁三禀報說已經抓到了試圖逃跑的趙副将。
燕明戈關心林初的安危，只讓袁三先把人押下去。
等燕明戈走進帳子，一個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灰煤球就撲進了他懷裏：“相公……”
燕明戈進來前先問了林初有沒有事的，宋拓把林初智殺薩蠻王子的事從頭到尾講了一遍，燕明戈還咋咋稱奇。
此刻垂眸一看這個把頭埋在自己胸口哭得慘兮兮的人，他首先想到的是林初受傷了，沉着臉拉開林初把她從頭到腳看了一遍，沒有發現她有哪裏受傷，但見她還是一個勁兒的哭，無措道：“初兒，你傷着哪兒了？”
林初慘兮兮搖搖頭，眼淚還是不聽話的往下掉。
“你先別哭，出什麽事了你說啊？”燕明戈素來天不怕地不怕，可他不得不承認，自己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就怕林初哭。
“宋拓！”燕明戈怒聲喚道。
“屬下在。”營帳外很快就傳來了宋拓的聲音。
林初吓得打了個哭嗝兒，眼淚立馬止住了，她拽拽燕明戈的袖子，一雙被淚水洗過的眼濕漉漉的帶着祈求，襯着嬰兒肥的臉，十分可憐，真像個孩子。
燕明戈看了林初一眼：“讓廚房煮一碗牛肉面過來。”
營帳外，宋拓懵了一瞬，才立馬回了聲是。
大半夜的主子這是餓了？
打發走宋拓，燕明戈居高臨下望着林初，看着兇，但語氣裏全是心疼：“怎麽哭了？”
後者把腦袋都快垂到胸膛去了，哽咽兩聲說：“我把薩蠻王子炸死了。”
戰場上殺人的時候其實腦子裏一片空白，甚至不會想那麽多，但是冷靜下來，心中還是有很多恐懼。
她用自己親手造出來的武器，把一個活生生的人，炸成了碎末……這對她的心智其實是一種沖擊，需要發洩情緒來緩沖。
燕明戈嘆息一聲，緊緊把人揉進了懷裏，低聲哄到：“不怕，沒事了，我在這裏……”
聽到這句話，林初又抽噎了兩聲，她揩揩眼淚自己站起來，似乎也知道很丢臉，咕隆道：“我沒怕……”
“林初。”燕明戈打斷她的話。
“啊？”林初揉着眼看他。
“對不起。”說這句的時候，燕明戈再次把人攬進了懷裏，語調很重。
林初鼻子一酸。
燕明戈繼續道：“我不會再讓你手上沾染任何血腥了，戰争，很快就會結束的。”
林初用力點頭。
哭過之後，那些潛藏在心中的恐懼反而會消失。
“将軍！有要事禀報！”帳外有小兵道。
燕明戈直接叫人進來。
小兵進帳後跪下道：“将軍，有個蠻子躲過我們的視線趁亂逃了出去！”
“沒追上？”燕明戈蹙眉。
“蠻子騎馬出城的。”小兵怕燕明戈發怒，把頭埋得更低了些。
“讓看守城門的人去領五十軍棍！”燕明戈沉聲道。
小兵很快領命下去了。
燕明戈又叫了親兵傳令下去，讓廚房宰殺所有的牲口，大魚大肉犒賞三軍。
西北大軍一共有十萬，金童關地勢沒姚城險要，留守六萬。姚城目前兵馬四萬。而蠻子，是二十萬大軍。
他們都會殊死一搏。
士兵們都在歡呼，林初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絕望和壓抑，以及在那片絕望中透出的一點希望。
像是黎明前第一束穿破雲層的光，微弱卻又美好。
原著中的後世記載，當年燕武侯西北一戰，以四萬鐵騎重創蠻夷二十萬大軍，生擒薩蠻大汗呼延嘯，堪稱一段佳話。
林初知道他們會勝，只是她依然不敢放松，帶着人連夜趕制咋藥。
比例沒有問題，爆破威力沒有問題，現在只需要批量産出。
黎明的時候，大批薩蠻軍隊如同潮水一般朝着姚城湧進。
蠻子走的是一條平原大道，道路兩側的山相距很遠，中間地勢平坦，埋伏這這裏滾落石什麽的沒甚用處，所以蠻子的前鋒軍隊很放心。
然而當一早埋伏在遠處的大昭軍，用投石車把一罐罐點燃了的咋藥投進軍隊裏，此起彼伏爆破時，蠻子還是滿面驚慌，四下逃竄，連最基本的隊形都維持不了。
制造恐懼，動搖軍心。
這是今日一戰的第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