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
56.水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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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泠月最後選擇了順從。
她絕望的眼淚喚不回孟舒淮的理智, 過度的掙紮只會傷了她自己。
她咬着牙承受孟舒淮情緒的宣洩,也有幾分失神地想,是不是他盡了興, 就可以如她的願?
孟舒淮那些激昂又尖銳的情緒在江泠月給的溫柔裏一點點平複,他抓着她的手,與她十指交纏, 像從前每一次做.愛那樣,将愛給到極致。
他的吻密密麻麻,讓江泠月無法躲避, 也讓她迷亂。
是愛還是不甘?她竟一時分不清楚。
......
由他盡了興,她被孟舒淮抱進了浴缸,他的理智終于在極致的性.愛中重回,他的溫柔也像這滿池的水, 給她撫慰。
她身心俱疲, 無力靠在浴缸休憩, 孟舒淮将她抱着,耐心幫她清洗, 他的吻時不時落在她還潮紅的面龐,輕柔像羽毛, 像呵護珍寶。
可她的心卻在這樣熟悉的溫柔裏一點點變冷, 他們的開始是他隐瞞,如今的挽留也不過是他的不甘與貪婪。
直到現在, 她仍是孟舒淮眼中予取予求的對象, 今晚的一切,他甚至沒有問過她願不願意。
她沒說話, 任由孟舒淮幫她清洗身體,幫她吹幹頭發。
她趁孟舒淮下樓幫她取睡裙的間隙, 在樓梯上撿回了自己的內衣,她又重新穿回了來時的衣物。
孟舒淮從客房出來,看她站在門口穿外套,登時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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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去哪裏?”他問。
江泠月開了門,又回身看他,她很累,所以聲音很輕:“做也做了,希望孟總早日給出《伶人》的報價,這樣,我今晚也不算白費。”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她沒應,轉身往外走,關門的一瞬間,她聽見孟舒淮喊她的名字。
她進了電梯,按下關門鍵。
孟舒淮打開門,電梯門緩緩合上。
看到他追出來的那瞬間,江泠月拼命讓自己向上看,她不想讓眼淚往下流,卻又被電梯燈光晃了眼,酸脹艱澀,難以抑制。
他們就在這樣觸手可及的距離中分離,她随電梯往下走,他留在原地。
她想她這一生都會讨厭“觸手可及”這個詞,無數次給她希望,又讓她絕望的詞。
她這一路為這渺茫的希望走得太辛苦,驟然回頭望,一廂情願是她,慷慨主動是她,苦苦支撐是她,愛他勝過愛自己也是她。
他很好,是她這輩子唯一一個用命愛過的人,但愛他很累,她想停下了。
那條真絲睡裙驟然從孟舒淮的手中滑落,像她遠走的身影,伸手抓不住。
過往那些親密的瞬間像老電影在他眼前一幕幕閃回,他還來不及聽清她的聲音,還來不及記住她的笑顏,她就在逐漸響起的片尾曲中越走越遠。
城市的街燈飛快向後退去,黑夜包圍了整個世界,讓追趕的人迷失了方向。
他靠邊停車,按下車窗,讓冷風灌入,試圖讓自己清醒。
他究竟是在做什麽?
他這一夜太不理智,也太沒風度,根本不像是他自己。
可那些情緒太過尖銳,像是血肉要生生分離,撕扯的疼痛讓他難以控制自己。
現在想要問問她疼不疼,有沒有哪裏弄傷她,卻又後知後覺,自己就是她所有痛苦的來源。
他出神望着後視鏡中空曠寂寥的午夜大道,一如他蕩然一空的心。
黑夜沉寂,那些鼓噪的聲音如浮塵緩慢下落,紛繁的情緒也在漫長的黑暗中趨于平靜。這種趨近于死亡的平靜,是他多年如一日的生活常态,他早應該習慣。
周姨回來将主卧重新收拾了一遍,他已經不能在這個房間找到任何一點她存在過的痕跡,他的生活好像回到了既定的軌道,又要日複一日規律地運行。
在這漫長而又孤獨的歲月裏,他對生活常有一種旁觀者的心态,認為自己是這浮華世界裏盡職盡責的NPC,從出生起就被一串固定的代碼寫完了一生。
他的存在是為了讓孟家恢複秩序,他需要像齒輪一樣不停運轉,嚴格遵循機械的原理轉到最高處,讓遠揚集團這艘大船能平穩安全地在海上航行。
劇院那一晚的初見本是偶然,但後來想想,也好像是注定。
他體內的運行程序讓他在那個固定的時間,出現在那個固定的地點,看到那個固定的人。
也許程序的設定可以控制他的思維和言行,但卻無法控制那雙會流淚的眼睛,無法控制那個裝滿熱愛朝他奔來的人。
他的人生程序開始在一種名為“愛”的病毒入侵之下報錯,他的身心都因這種病毒入侵而緊繃。
他無法适應這樣的入侵,所以他的大腦程序為他植入了一個名為“包養”的修複補丁。
他開始以“包養”的方式兼容入侵的病毒,卻又用“戀愛”的名義巧妙僞裝,以此躲過病毒自我保護程序的反擊。
他長時間沉浸在自己親手僞裝的“戀愛”程序裏,認為這樣的程序不會幹擾到他人生程序的正常運行。
可在偶然的時機之下,他開始間歇性地跳脫出原有的程序設定,逐漸察覺出入侵他人生程序的“愛”的真相。
“愛”從來不是病毒,也不是任何一種程序,它早早存在于他的身體,只為等待一個固定的人為他開啓。
她說:“水是你,月是我,我們是天生一對啊孟舒淮。”
他在那一瞬間擁有了程序之外的自我意識,逐漸覺知“愛”的真正奧義,他開始為愛瘋狂生長出血肉,快速脫離NPC的身份,成為了一個真正的人。
因為有愛,他才完整。
因為有她,他才懂愛。
但黑夜漫長,他的愛如今去了哪裏?
地板上的煙灰已悄然堆積,指尖傳來灼燙的痛感,這一瞬間的刺痛像是在提醒他——
這一切不都是他想要的嗎?
分手是這戀愛程序的唯一結局,至少,在那個除夕夜之前,他沒有想過第二種可能。
他想,他這一生都無法忘記那個除夕夜。
寧靜悠然的碧水邊,燦爛盛放的煙花裏,她的眼眸印着天邊絢爛的光影,那一聲煙花響徹天際,他在嘈雜聲中聽見她說:“我也愛你”。
從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他這一生都無法将分手二字說出口,也後知後覺自己不該被任何人任何事操控,他明明擁有強大的掌控力,明明可以主宰自己的人生,為什麽這一次不可以換他也朝她奔去?
他開始為愛尋找第二種可能性,在短暫的半個多月時間裏,他輾轉于利雅得、墨爾本和LA之間,父親想要什麽他都滿足,姐姐的所有問題都由他解決。
他是這個程序世界裏最優秀的NPC,他所付出的努力,不過是想要一份愛的獎賞而已。
但為什麽萬事萬物都在快速脫離原本的設定?為什麽不肯給他愛的獎勵?為什麽她要跟他說分手?
他不知道該如何釋懷,更無法忘記最後與她對視的那一眼。
那一瞬間,她一定很失望吧?竟然愛過他這樣一個人。
他向後靠,眼睫微顫,在持續的痛覺中閉眼。
黑暗将他重重包圍,那些深埋在心底的記憶開始翻湧,他仿佛回到小時候,噩夢開始的時候。
幼時懵懂的他,也曾滿懷熱愛。
他愛自己的祖父母,愛自己的爸媽,愛自己的姐姐,愛家裏的花花草草。
他認為自己擁有這世上最美好的一切,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直到他将那塊月餅放進姐姐手心,姐姐沒有拿穩,月餅落地,姐姐遭來祖母一頓責罵。
他不過是幫着姐姐說了兩句話,祖母卻罵姐姐居心叵測,心術不正,試圖教壞他。
他覺得可笑,姐姐對他那麽好,怎麽可t能故意教壞他?這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他拼命為姐姐解釋,希望祖母理解,也希望祖母明白,他和姐姐相處融洽,關系很好,姐姐也對他很好。
但他所認為的努力變成了打在姐姐身上的鞭子,他多說一句話,姐姐就多挨一次打。
姐姐在痛,姐姐在哭,姐姐在向他求助,他發了瘋一般推開祖母,試圖制止這樣無理的打罵,試圖幫姐姐扛下那無情的鞭子,他以為這樣就可以保護姐姐,不讓她受傷。
但他拼了命的反抗,只為姐姐換來一次又一次的禁閉。
他無法想象姐姐在蘭園那個昏暗的小房間裏到底經歷了什麽,也不能接受姐姐逐漸的疏遠與嫌惡的警告。
他明明是為了姐姐好,為什麽姐姐看他的眼神越來越冷?為什麽姐姐會對他惡語相向?為什麽姐姐要推他?為什麽姐姐會恨他?
時間就這樣悄無聲息地走,光影變幻,歲月悠長,愛在冰冷的環境中凍結,他開始覺察到矛盾的根源,姐姐痛苦的根源。
是他,都是因為他。
也許......他從一開始就不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不該出生在孟家,不該成為孟舒瀾的弟弟。
他用許多年的時間尋找矛盾,解決矛盾,到最後卻發現,他就是這家庭矛盾的起源,是姐姐一生痛苦的開端。
也許他就是這般不詳的存在,所有接近他的人都會因他而受傷害,所有他愛的人,到最後都會選擇離開。
他怎麽敢愛?怎麽敢對她說愛?
思念在大腦瘋狂翻湧,他卻要逼自己克制。
他是所有痛苦的根源,他本不應該再靠近她,再用愛的名義傷害她。
可他真的好想她......
好想看看她的臉,親親她的唇,再緊緊将她抱在懷裏,哪裏都不想讓她去。
她明明說過的,說過他們是天生一對,要一輩子在一起,一輩子還沒有到,怎麽可以這麽輕易就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