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
52.水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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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沉默的對峙裏, 終究是孟舒淮先敗下陣來。
他放了手。
他多年的教養不允許他再這樣失控下去。
有那麽短暫的一瞬間,他很想問問她有沒有哪裏疼,卻又覺得這樣的自己很可笑, 他轉身,頭也不回出了門。
江泠月的眼淚趨近幹涸,徹夜未眠的疲憊洶湧來襲, 她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收拾行李。
她就這樣仰躺在那一堆照片中間,麻木地閉上雙眼,企圖平定所有尖銳的情緒。
她應該有過一段短暫的深度睡眠, 再一次睜眼是聽到外面開門的聲音,她因為驚醒而不安,一顆心跳得飛快,她起身捂着心口緩神, 好一會兒才從這驚慌中走出。
她聽見門外有人喊周姨, 是盧雅君的聲音。
她很不想在這樣的時候與盧雅君會面, 卻又注定躲不過。
她簡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頂着紅腫的一雙眼開了卧室的門。
這套房子裏有太多江泠月的個人物品, 從門口到客廳,盧雅君的心情已經幾番變化。
直到看見堆在沙發角落的那疊劇本, 盧雅君才反應過來是怎麽一回事。
“伯母。”很輕的一聲。
盧雅君擡眸, 看見走廊盡頭的江泠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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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經極力在維持自己的體面,無奈身心俱疲, 此刻對上盧雅君的視線也頓感局促。
盧雅君放下了手裏的劇本, 匆忙幾步走到江泠月身邊,看她這般憔悴, 她這心裏也什麽都明白了。
“沒事吧泠泠?”
江泠月低垂着眼眸,不肯對上盧雅君的視線。
盧雅君在一瞬間心疼不已, 她牽着江泠月來到沙發邊,伸手替她理了理還紛亂的發。
她想要開口說點什麽,但看江泠月一雙紅腫的眼,又将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好一會兒,她才溫柔地問:“怎麽不早點告訴伯母?”
江泠月的情緒已經平定,她輕輕搖頭,說:“是我不好,讓伯母擔憂了。”
想起來沒能收拾好的行李,她幾分匆忙地說:“我......我昨夜沒休息好,所以沒能及時收拾行李離開,如果我能早一點走了的話,伯母就不必為我操心了。”
“你這是說的什麽話?”
盧雅君聽了不滿道:“伯母從未想過要怪你,要怪也只能怪舒淮那個臭小子,要不是今早我看他狀态不對趕緊跟着他出來,還不知道他......他......他竟然讓你受了這麽多委屈。”
盧雅君還是像往常一樣緊緊牽着江泠月的手不肯放,她心頭有好多話,卻發現在這樣的境況之下,怎麽說都不合适。
思來想去,她終是歉疚道:“泠泠,是伯母不好,沒能教育好舒淮,讓你受委屈了。”
盧雅君将她攬進懷裏,像母親一樣溫柔抱着她,明明才是幾天不見,懷裏的小姑娘就瘦了許多,一想到江泠月這些日子受過的苦,她這心裏就愈發難受。
這些日子她一直拿江泠月當自家人看,好幾次動了要撮合的t心思,卻仍是計劃趕不上變化。
她輕撫着江泠月單薄的背脊,試圖解釋:“這些年是我對舒淮的個人生活疏于關心,既不知你和他的事,也不知他和梁家小姐的事。到底是我太過放任,這才讓你受了這麽多委屈,是伯母對不起你,泠泠。”
江泠月的眼淚早已枯竭,如今聽着這些話,心裏雖難過,面上卻毫無波瀾。
她輕聲應:“伯母您別自責,您對我一直很好,這些日子有您和爺爺關照,我真的很開心,也很滿足。”
她深吸了口氣,說:“您放心,我和他分開也不會影響到和您的關系,日後我有時間還會去景山看你們。”
盧雅君沒有想過她會是這件事情裏更加脆弱的那一個,她對江泠月投入了很多感情,也對她和自己兒子有過很多期待,希望驟然破滅時,她比誰都難過。
但她無法幹涉孟舒淮的任何選擇。
一時悲從心中來,盧雅君緊緊攥着江泠月的手不肯放,多少句挽留的話就在嘴邊,她卻說不出口。
她無法想象今早在棠園的見面,江泠月該是如何苦苦支撐才維持住了最後的體面,她越想心越痛,心痛,眼淚就止不住。
江泠月很難過,特別是當盧雅君抱着她流眼淚的時候,她的情緒很複雜,有傷心有不舍也有欣慰。
她知道她的付出并不是毫無意義,她收獲了爺爺和張伯的關愛,收獲了盧雅君的疼惜,還有清漪的偏愛。
那沒有孟舒淮也沒關系。
她的唇邊有很輕的笑意,她反過來安慰盧雅君:“伯母您別難過,我還是和以前一樣,您只要想我,我就會來看您。”
江泠月越是這般懂事,盧雅君就越是生氣。
氣那個混賬兒子。
她緩了緩,擦了擦眼淚道:“伯母在城南有套別墅,那裏環境好,又安靜,你搬過去休養一段時間好不好?伯母會安排人手照顧你。”
她摸了摸江泠月纖細的手臂,心疼道:“你這段時間瘦了不少,伯母心裏難受,你聽話,先把身體調養好,好不好?”
江泠月正欲開口拒絕,卻被盧雅君打斷:“不要拒絕我,泠泠,好孩子,你我雖然不是一家人,但伯母是真心拿你當自己孩子看待。”
“無論你與舒淮如何,伯母都不願看到你受苦,你若是不答應,回頭讓爺爺知道了定會怪我虧待了你,你就乖乖聽伯母的話,好不好?”
“如此,伯母心裏也會好受一點。”
江泠月知道盧雅君心中所想,她想盡力彌補,她若是拒絕,反倒讓盧雅君難以釋懷。
她想離開這裏,想離開有孟舒淮生活過的場景,也許換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她會恢複得快一些。
她輕聲應了,也許這樣對大家都好。
盧雅君喊來周姨幫江泠月收拾行李,她當初帶來的東西不多,如今要走也沒有多少東西可以收拾。
盧雅君看着滿屋子衣服珠寶,心裏稍覺寬慰,至少兩人在一起的時候,她那混賬兒子沒有虧待過江泠月。
她想叫人将這屋子搬空,卻被江泠月拒絕。
和孟舒淮在一起的這些時間,她從未想過貪圖名利,事到如今,她也不想帶走與他相關的任何。
既然結束了,那就讓這些東西都留在這裏,兩不相欠,也省了糾纏。
盧雅君拗不過,只好順了江泠月的意思。
左不過是些外物,她兒子能給的,她也能給,江泠月不想要那就不要了。
盧雅君帶江泠月走的時候沒讓周姨跟,還囑咐周姨不許透露江泠月的去向,她不希望有人來打擾江泠月休息。
城南的別墅是盧雅君婚前的房産,平時少有人來,但也一直有人在打理,如今江泠月住進去也很方便。
盧雅君往別墅這邊添置了不少人手,除了照顧江泠月日常起居的幾位阿姨和出行配備的司機以外,她還請了專門的營養師幫助江泠月調養身體,配了保镖保護她的個人安全,甚至還請了療愈師幫她療愈身心,維持好狀态。
雖然在江泠月看來,有些配置着實沒有必要,但她知道這是盧雅君的心意,也許她照單全收,會讓盧雅君心裏舒服一點。
一整個下午盧雅君都在城南陪江泠月,對景山的事情不聞不問。
晚上回到寧園,剛一進門她就聽孟震英質問:“你這一天去了哪裏?打電話也不接,把雨薇獨自晾在家裏像個什麽話?”
盧雅君這一整天本就心氣不順,一聽那個梁雨薇她就火冒三丈,這時候看誰都不順眼。
她脫了外套,不鹹不淡地說:“誰帶回來的誰去陪。”
她忍着沒有發作,挂好外套拎着包就往卧室走,孟震英一時摸不着頭腦,緊跟上去拉住她手臂,卻被盧雅君不耐煩甩開。
“少來煩我!”
孟震英愣在原地,全然不知自己今兒個是怎麽得罪了這位祖宗。
他們倆結婚多年,感情一直很好,再加上盧雅君一貫溫柔,日常對他也是百般貼心,像這樣無緣無故發脾氣的場景他從未遇見過。
想要跟上去問個清楚,剛走到門口就聽“砰”一聲響,差一步他就撞到了門上。
他伸手開門,卻發現房門已鎖,他在門口喊了半天,裏頭的人愣是一聲都不吭。
許是喊得煩了,孟震英轉身去了書房,盧雅君也終于得了清靜。結果才消停沒多久家裏阿姨又來敲門,盧雅君悶聲應了,問她什麽事,阿姨說:“先生在客廳呢,想見您。”
盧雅君沒心情,不耐煩道:“跟他說我睡了。”
門外的阿姨愣了愣,斟酌了片刻後,回到客廳将她的原話帶給了孟舒淮。
孟舒淮也未強求,轉身就往門外走。
寧園是景山的主園,若是家中有客來,都是先迎到寧園。
梁雨薇所住的流霜樓離寧園不遠,孟舒淮的車剛停到寧園門口梁雨薇就匆忙穿戴整齊下樓。
景山的夜晚格外寂靜,這兒環境雖好,但年輕人呆久了難免會覺得無趣。
孟舒淮剛走到門口就看到匆匆趕來的梁雨薇,他視而不見,拉開車門就想走。
梁雨薇卻急急将他喊住問:“淮哥哥。”
這個稱呼這時候聽來有些刺耳,孟舒淮手上動作一頓,僵在了原地。
梁雨薇兩步走上前,可憐兮兮地望着他問:“可以帶我出去轉轉嗎?我都來了兩三天了,還沒出去看過呢,這裏好無聊,讓我和你一起走好不好?”
“淮哥哥?”
說話間,梁雨薇自然而然上手挽着孟舒淮手臂,他匆忙抽回手退開一步。
兩人同時一愣。
梁雨薇顯然也沒有想到孟舒淮會有這麽大的反應,旁邊還有寧園的阿姨站着,她尴尬地收回手,試圖解釋:“我......我就是......”
孟舒淮蹙了蹙眉,淡聲說了句:“上車。”
梁雨薇得了允準立刻笑開了花,幾步就繞到了另一邊開門上車。
孟舒淮敲了敲副駕駛的車窗,司機應聲下降,他囑咐道:“梁小姐想去哪裏就帶她去哪裏,十二點以前帶她回來。”
話說完,孟舒淮轉身吩咐趙阿姨:“把我車鑰匙送到車庫來。”
他也不管車裏的梁雨薇正在說些什麽,頭也不回就往車庫走。
他知道這樣很沒風度,但他不想去管這麽多。
當他今天忙完公司的事情回到家,門廳被打掃得纖塵不染,客廳幹淨整潔,空氣裏還有她喜歡的那支香氛的味道。
明明一切如常,卻又哪哪都不對勁。
太幹淨,也太新了,這是一種人去樓空的冷寂,當他意識到她可能不在,他的心也在頃刻間變得空蕩。
他匆匆忙忙走到客房,開門的一瞬間,他有短暫的心安,她的東西都還在。
可再一仔細看,她的劇本,她平時的看書筆記,她日常所用的電子産品,貼身衣物,統統都不在。
他确定她走了。
就這樣悄無聲息地走了。
他不敢相信江泠月會走得這般決絕,就好像她早已做好了離開的準備。
可她為什麽會做好準備?
因為景逸?
他轉身出門,讓司機送他去了她之前所住的小區,門關着,燈也不亮,詢問過安保才知,301的住戶并沒有回來過。
他不敢去想是不是景逸接走了她,他直覺不會,卻也無法完全排除這種可能性。
他打電話給周姨,試圖得到一些可靠的訊息,得知盧女士來過瑤臺,他才後知後覺要查看家裏的監控,這才發現是盧女士帶走了她。
一瞬間心安,又一瞬間心痛難挨。
她明t明可以解釋,說什麽理由都可以,卻偏偏選擇了承認,為什麽要承認?
一想起她今早說過的話,他一腳踩住了剎車。
他打着轉向燈靠邊停車,心煩意亂解了安全帶下車。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麽,明明是她親口承認,也是她主動選擇離開,他這樣上趕着又是為什麽?
他靠在車門邊點燃了一支煙,冷風吹拂而過,帶給他雙重的清醒。
他試圖厘清自己的思緒,試圖為她的選擇找尋一個合理的解釋。
思緒就在這不知不覺間悄然發散,他清楚記得江泠月每一次說愛他時的眼神,那樣專注和深情,怎麽會是謊話?
沉默時,指尖傳來灼燙的痛感,他的煙燃盡了。
他不喜歡這種失控的感覺,更不願一直處在這種錯位的認知當中。
他扔了煙,拿手機給景逸打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