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
16.水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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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漸濃, 這座城市在光影中煥發另一面的繁榮,秋風更盛,卷着路邊銀杏葉旋舞。
江泠月手裏攥着那顆話梅糖, 安靜聽着身側的人打電話。
孟舒淮在講英文的時候聲音格外好聽,溫和,沉緩, 沒有刻意凹造的腔調,也不像他不高興時那樣冷漠,是讓人想要一直聽下去的嗓音。
她就這麽安靜聽着, 像聽劇院的樂章,帶着純粹的欣賞,卻沒想到就這麽走了神,連他什麽時候挂電話都不知道。
直到孟舒淮将iPad移到她面前, 突然的光亮才讓她回神。
“幫個忙。”他很利落地說:“幫我發個郵件, 我口述。”
她接過iPad, 視線卻在他左手停留。
似乎從她上車開始,孟舒淮的左手一直平放在扶手箱上, 只有給她話梅糖時有過小幅度的動作。
他受傷了?
孟舒淮的聲音讓她無暇細想,她趕緊收好思緒, 聽着他的敘述認真在鍵盤上敲下字母。
純英文的郵件, 有些專業性的單詞她聽起來稍顯吃力,孟舒淮一聽她的打字速度慢下來, 便會耐心将拼寫讀出來, 不讓她為難。
直到敲下結尾那句致歉的話,她才知道, 孟舒淮真的是推掉了合作方的商務酒會提前趕了回來。
她該怎麽控制自己不多想?
口述結束,她把iPad交給孟舒淮檢查, 視線跟過去,卻一直停留在他左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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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着車窗外朦胧的光,她先看到那塊冷銀色的腕表,而後是凸起的腕骨和手背清晰的脈絡,他的皮膚表面并沒有明顯的痕跡,可再和右手一對比,左手手腕有明顯的腫脹感。
他受傷了。
跳了這麽多年舞,她對這樣的關節扭傷再熟悉不過,孟舒淮的手腕目前只有輕微腫脹,應該受傷時間不長,及時冰敷可以緩解。
她很慶幸自己今晚出門背的是常用的那只包,日常排練,她的包裏總會放幾張冰敷貼,以備不時之需。
她低頭翻包,聽見孟舒淮低聲說了句謝謝。
他的郵件發出去時,她也将冰敷貼翻了出來。
她承認是自己擔憂過甚,所以才沒有多想,直接上了手。但當她指尖觸到孟舒淮溫熱的皮膚時,她又猛地頓住。
一擡眼,孟舒淮眸光如這夜色深沉,正默不作聲看着她。
她并不懼怕孟舒淮的冷漠,只怕自己唐突。
她收回手,幾分尴尬地說:“你受傷了。”
孟舒淮沒接話,她又補充:“不冰敷的話,皮下可能會出血,會疼,會腫,會影響你日常生活。”
她并沒有回避孟舒淮的視線,也能感受到自己雙頰在隐隐升溫。
他不說話,她也就這麽望着他,眸光清澈,靜若秋水。
沉默的時候,她突然想起來喬依跟她說過,孟舒淮曾在一次晚宴上讓一個試圖靠在他身上的模特當衆摔倒。
如果他不是刻意要人出醜,那極有可能是他抵觸和別人身體接觸,這才下意識躲避。
想到這裏,她也不免心慌。
她剛才的确是着急了些,但她也是好心,總不能碰一下就跟自己生氣吧?
正在猶豫要不要讓他自己貼時,他又開口:“那就麻煩你了。”
聽起來是很柔和的聲音,不像是不高興的樣子。
她眸色漸亮,心生幾分愉悅,輕快回他:“不麻煩。”
她湊近前,小心将他的腕表取下來,握住他的手腕檢查了一遍,這才将冰敷貼給他貼上。
“看樣子不太嚴重。”她邊貼邊說:“但不知道內部有沒有出血,你要是疼得厲害的話,最好還是看一下醫生。”
“你很懂扭傷?”他問。
江泠月将冰敷貼的包裝收進包裏,應聲道:“排練總會受點小傷,沒幾天就好了。你今天剛受傷得先冰敷,明天再熱敷,很快就會好。”
“疼嗎?”她追問一句。
孟舒淮看着她,認真道:“不疼。”
她忽地笑起來。
不疼怎麽需要自己幫忙發郵件?
寥寥幾句對話,稍稍緩解了車內冷淡的氣氛。
孟舒淮小幅度活動了一下手腕,驀地開口問她:“你不問我帶你去哪裏?”
江泠月微怔,從上車到現在,她竟然真的沒有想過孟舒淮要帶她去哪裏。
她偏頭看着他,略思忖後說:“總不能是把我給賣了。”
昏暗中,短促的笑意漫延開,如春水漣漪,一層一層,悠悠蕩蕩推至她心上。
她看得分明,孟舒淮在笑。
她無法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他雖然沒有在看自己,但她知道孟舒淮是為什麽笑。
光線就在此時突然暗了下來,五感似乎都變遲鈍,唯獨心頭湧動的情緒足夠清晰,她清楚,那是歡喜。
汽車駛入一條寂靜小路,一旁臨水,一旁是白牆黛瓦的徽派建築,似乎是走到底了,司機停好車說:“孟總,到了。”
她跟着孟舒淮下車,擡首看見院門上的燈籠寫着“秋蟬”二字,再看那塊木制招牌上的地址......
昨晚龍哥發給她的地址就是這裏。
孟舒淮已經先她一步踏上臺階,他今晚穿一套深灰色的雙排扣西服,身姿挺拔,氣質卓然,燈籠暗紅色的光散落在他肩膀,他的面容染了一抹柔和的亮色。
察覺到身後人沒有跟上來,孟舒淮徐徐轉身喚她,“過來。”
秋風瑟瑟,卷着幹枯的槐樹葉從她腳邊匆匆飛過,夜色濃稠,有些情緒驟然而生,激昂澎湃,卻又只能在暗處洶湧。
江泠月怔然立在原地,久久邁不開腳步。
今晚之前,她從未想過有人會出現在她最無助的時刻,不逼她做選擇,也不讓她受委屈,甚至沒給她任何壓力。
他只是淡然立于夜色之t中,告訴她——跟上來就好,一切都會好。
她鼻頭一酸,有想哭的沖動。
卻又在下一秒笑出來。
因為孟舒淮在調侃:“現在怕我把你給賣了?”
她抑制住了自己沒骨氣的想法,按下了心頭的那些話,邁開腳步匆匆跟上他。
心緒激昂難平之時,她的面上反而安靜。
她不知道該怎麽開口才能準确表達自己的內心,她只能靠他近一點,以身體的傾向表達她的信任和高興。
這座名叫“秋蟬”的園子是一家會員制的私人會所,院門進來是古樸的影壁,檐上垂下來柔軟的藤蔓,壁後一池靜水,育一片藍紫色的睡蓮。
有穿着樸素的侍應生上前帶路,恭恭敬敬喊他孟總,引着他二人朝內院走去。
雕花木門緩緩推開,室內光線柔和,有酒香悠悠飄來。
桌前圍坐七八人,都在孟舒淮進門時紛紛起身,江泠月看到了龍哥,他領着幾位漂亮姑娘坐在外圍,看樣子,今晚被叫來商務應酬的姑娘并不止她一個。
坐在主位的男人主動迎上前和孟舒淮打招呼,她聽見孟舒淮叫他于總,她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這就是顧越寧公司的大老板于成。
她站在孟舒淮身邊,一時間吸引了所有人的關注,于成的視線移到她身上時,孟舒淮還在疼痛的左臂虛虛攬上了她纖柔的腰肢。
毫無征兆的身體接觸,酥酥麻麻的癢意從她側腰迅速爬升,她微微一怔,仰起臉看身側的男人。
但孟舒淮并沒有看她,只讓她向于成問好,而後便放開了手,就好像剛才的接觸只是為了讓屋內的人知道——她是孟舒淮帶來的。
被于成熱情邀請入座,她順理成章坐在了孟舒淮身邊。
身後有道視線一直追随着她,她一回頭,看見龍哥疑惑的打量,還有那幾位女孩子眸中的訝異和幽怨。
江泠月不知道,這幾位姑娘來這兒之前都被下了任務,誰能讨得孟舒淮歡心,誰就能在公司的S級項目上露臉。
但孟舒淮帶着她來,相當于堵死了這幾位姑娘的路。
龍哥招呼着姑娘們上前給各位老板斟酒,有人大着膽子往孟舒淮身邊湊,酒壺還沒靠近孟舒淮的酒杯,就被龍哥拽到了另一位老總身邊。
江泠月默默看着,将面前的燕窩羹揭了蓋遞到了孟舒淮眼前。
他今天已經忙到要在車上處理公務,又哪裏會有時間吃東西?若是空腹時間過長,這幾杯酒下去必然會腸胃不适。
孟舒淮默不作聲看身邊的人為他用心,唇角頓生笑意,卻并未言語。
其實剛才龍哥将人拎走并不是因為今晚有江泠月在,而是這桌上沒有人敢勸孟舒淮喝酒,所以他那杯酒倒不倒,旁人沒資格決定。
孟舒淮欣然接受了江泠月的好意,他手執調羹嘗了兩口。
嗯......過分甜。
于成一直在和孟舒淮搭話,感謝他今晚願意賞光前來,江泠月在一旁聽得清楚,于成那五句話裏有四句都在恭維。
她不善交際,人越是多的場合她就越安靜,她的話雖少,但言行舉止都是溫和優雅,不會讓人感覺高冷難以接近。
她沒見過今晚這樣的場面,特別是以另一種角度看龍哥和這位于總時,心裏總有種說不出的違和感。
于成的話不停,孟舒淮見縫插針給江泠月倒了杯酒。
他的手在桌下點了點江泠月手背,而後沖于成說:“小姑娘沒什麽經驗,之前給于總添了些麻煩,今晚特地來向于總道歉。”
此話一出,桌上衆人都暗暗驚訝。
這言下之意,他今晚來這裏,是全看這小姑娘的面子。
江泠月自然知道孟舒淮的用心,她雙手舉着酒杯,面上帶着甜美的笑,清淩淩一雙眸中滿是真誠。
早在今晚見面之前,于成就看過江泠月那支MV,他在娛樂圈見過無數美人,清純可人的,美豔性感的,明媚大氣的,人人得她幾分韻,卻又人人不及她風采。
江泠月的美,稀世罕見,他比誰都清楚。
如此一塊未經雕琢的美玉,他自然想要收入囊中,就連那三千萬的賠償金,也不過是他想要逼江泠月簽約的手段。
只可惜,今非昔比,眼前的美人已不是他能奢望的對象。
江泠月道歉的話說得客套,他卻也認真回:“哪裏哪裏,都是小事。”
他又看向孟舒淮說:“多虧了孟總及時出手壓住了熱度,這才沒讓事态繼續惡化,說起來,是我該感謝孟總。”
江泠月怔愣一瞬,跟着于成的視線看向身側的人。
那天的熱搜......
竟然是孟舒淮壓下去的。
她突然覺得手中的酒杯有些燙手,不太能穩定端住。
她不敢相信,孟舒淮已經為她做了這麽多嗎?
為什麽?
聞言,孟舒淮唇角微揚,語調平淡地說:“倒也不必特地謝我。”
他側首看向江泠月,緩緩地說:“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
明明之前還談笑自若的衆人,竟都在他說完這句話後默契噤了聲。
這天底下哪有孟舒淮應該為誰做的事?
能讓他說出這樣的話,足以看出他将身邊的小姑娘看得有多麽重要。
但江泠月心中卻惶然。
她知道孟舒淮是在幫她,她內心的感激自不必多說。
可她心裏再清楚不過,在今晚之前,孟舒淮和她說過的話甚至沒有超過30句。
他的情緒總是隐藏得很好,說話做事滴水不漏,眸深似海,高深莫測,讓人看不穿也猜不透。
既然無法了解他的用心,她又怎麽敢相信孟舒淮幫她是因為喜歡?
她垂眸掩去心中猜測,舉杯碰上于成,說:“感謝于總的包容和關照,給您添了那麽多麻煩,真是不好意思。”
“太見外了。”于成笑着說:“之後還得靠孟總和江小姐多多關照。”
江泠月莞爾,仰頭飲下了杯中烈酒。
勁辣的白酒入喉,她一時不能适應,皺了皺眉,強行咽了下去。
之後陸續有人上前搭話,她接連陪着喝了好些白酒。
一場宴席悄無聲息化解她所有的危機,在這之前,她想都不敢想。
但孟舒淮輕易就做到了。
也許是剛才喝酒喝得太急,她的酒勁兒很快上了頭,現在暈得厲害。
她那雙清清透透的眸子轉也不轉,被燈光一照,跟蓄了水似的,眼波柔柔,脈脈含情。
她盯着桌上的蘭花出神,思緒早已停擺,就連身邊人說什麽她也不太聽得清楚。
直到孟舒淮伸手握住她手臂,她才茫茫然回神問:“回去了嗎?”
“還清醒嗎?”他低聲問。
江泠月愣愣看着眼前人,他的面容在暖黃光線裏朦胧,她竟然有些看不清明。
可她熟悉孟舒淮身上的味道,這香氣讓她安心,所以她點頭,“嗯。”
孟舒淮帶着她起身往外走,于成追出來送。
江泠月依稀聽到什麽演出許可,她很遲鈍地想,孟舒淮一定是為她動用了什麽資源。
但她太暈了,一動腦子就想睡覺,她輕輕倚在門邊,本是想要緩一緩,卻不想腳下青石板略微松動,她身形猛地一晃,差點摔倒。
孟舒淮眼疾手快将她拉進懷裏,匆匆告別于成扶着她往外走。
“江泠月。”孟舒淮喊她。
懷中人毫無反應,纖瘦雙臂無力搭在他身側,已是醉态。
園子裏多是凹凸不平的石板路,她腳下踩着高跟鞋,站都站不穩。
無奈之下,孟舒淮半彎下腰将人打橫抱了起來。
司機遠遠看見孟舒淮走過來,加快腳步趕在前面去開車門,孟舒淮抱着江泠月直接坐了進去。
汽車啓動,平穩駛出小路,車外昏暗,車內紛亂。
懷中人渾身滾燙,纖腰盈盈一握,軟若無骨靠在他臂彎。
她本就生得嬌豔,醉後雙頰緋紅,在昏暗中透出另一種柔媚的風情,有暗暗撩人之勢。
那雙被酒精浸潤過的唇嫣紅透亮,後仰時無意識露着一絲縫隙,如無盡深淵,引人幽幽窺伺。
她眼睫微阖,已非清醒模樣。
孟舒淮擡了擡手臂,江泠月柔柔倒向他肩膀,灼熱氣息輕輕緩緩,在他脖頸鋪開,引一陣顫動。
似是姿勢不太舒服,江泠月雙手攀上他後頸,微微施力往他頸窩鑽。
酥癢來襲,他的身體不受控制輕顫一瞬,孟舒淮微微偏向她,沉聲問:“江泠月,你還知道我是誰麽?”
懷中人并未睜眼,纖白柔荑自他肩頭緩緩滑下,摸索中鑽進了他掌心。
她氣息灼熱,輕灑在他頸項。
後低聲喃喃:“孟、舒、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