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希爾(三)
希爾(三)
後頸隐隐作痛,提醒着阿列克塞這可能不是夢。
而睜開眼,他卻沒再躺在那張深紅色的大床上。
四下一片漆黑,頭頂的缺口中落下一束昏暗的光。
阿列克塞很快明白自己在什麽地方。他曾站在那方缺口旁,探望地牢裏的斯提戈德……
視線慢慢适應黑暗。小小的牢房裏,四面水泥牆,跟亞瑟城堡的地牢一樣陰冷潮濕。
冷。
還有想念。
阿列克塞撐起半身。身體各個部位還殘留着過去幾天留下的感覺……
頭頂傳來腳步聲。
“他醒了。”
“快去告訴傑拉德。”
腳步聲消失。
過了一段時間,腳步聲再次響起。
阿列克塞聽到傑拉德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是誰指使你這麽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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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列克塞仰起頭,後頸有些疼。
“我|幹了什麽?”阿列克塞問。
傑拉德睥睨着阿列克塞:“在一個alpha的易感期爬上他的床。”
阿列克塞低下頭,怔怔地看着對面的牆壁。
角落好像有個人影,阿列克塞看不清。
他感到恐懼。
“我不相信沒有人在暗中幫你。誰指使的你?”
不論傑拉德怎麽問,阿列克塞都不肯開口。
過了一天,頭頂上傳來雷歐的聲音。
“阿列克塞?”
阿列克塞擡起頭,看到頭上纏滿繃帶的雷歐。
雷歐對他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容。
“你怎麽在這裏?”阿列克塞問道。
“還記得嗎,劫走你的那些人。我和卡米爾追上去,被他們打倒了。我昏迷了五天,醒來躺在希爾古堡裏。傑拉德把我們帶回來的……”
“卡米爾呢?”
雷歐的笑容更加蒼白,眼裏湧出大顆眼淚:“她死了……”
阿列克塞低下頭。雷歐看到他的雙手微微發抖。
“嘿,阿列克塞,”雷歐強笑道,“聽說你爬上了公爵的床。真不錯,你早該這麽做。”
阿列克塞沒說話。
“別哭了,阿列克塞,你會害我也忍不住哭的……”雷歐吸着鼻子說,“我已經告訴公爵大人了,你是被人強行帶走的,一切跟你沒有關系。你被人迷暈了。我為你做了擔保,向奧尼發了誓。你放心,他們很快就會放你出來的……”
很快,上面傳來另幾個人的腳步聲。
“傑拉德!怎麽樣?阿列克塞可以出去了嗎?”雷歐迎上去。
“不行。”傑拉德說。
“為什麽?我不是說了嗎?他是被人強行帶走的!”
“帶走之後呢?”傑拉德冷靜地說,“也許他們商量之後,達成了某種協議。”
“阿列克塞被人迷暈了!”雷歐不可置信地叫道。
“那只是你看到的時候,你敢保證他後來沒醒嗎?”
“可是……這、這說不通!如果是達成了協議,阿列克塞應該會獲得什麽好處,而不是被關在這裏!”
“這就要看他從這兒離開之後了。究竟是多大的好處,讓他敢冒這種風險。你必須離開了,雷歐。”
“阿列克塞不是那樣的人,傑拉德!”
“你不了解他。”
“不了解他的人是你!我了解阿列克塞!記得嗎?我以前每天都跟他呆在一起!”
“我不知道怎麽跟你說你才能明白,你沒有能力理解這些事,雷歐,你太單純了。你不了解人心險惡。你只要知道,他是個omega就夠了。”
“你對omega有偏見!”
“那麽你也是。”
“我?我有什麽偏見……”
“你對他的偏見就是總把他當成一個好人。雷歐,你該離開了。”
“我、我說不過你……但我知道,我是對的,傑拉德,我知道這一點!”雷歐手足無措地站起來,“阿列克塞,過幾天我再來看你……我相信他們很快就會放你出去……”
雷歐的聲音再也沒在阿列克塞的頭頂上出現過。
幾天後,牢房的看守們愛上了一個有趣的游戲。他們樂此不疲地在夜晚吹滅房間裏的燈,聽到底下傳來驚恐的叫聲後才大笑着把燈點上。有時他們要笑很長時間,直到底下的人聲音嘶啞。
“有次我真的被他騙了,”一個看守氣哼哼地說,“說什麽底下有人,我下去看了,根本什麽人也沒有!他硬說對面有個人,把我吓壞了,媽的!”
“你膽子真小!”另一個看守嘲笑道。
“我看他是瘋了。厄內維爾裏的人就這樣,經常看到一些不存在的東西。”第三個看守說道。
“噓。有人來了。”
一陣腳步聲。
阿列克塞頭頂的傳來加威先生的聲音:
“阿列克塞?”
底下的人擡起頭,目光卻無法聚焦,那張蒼白的臉看上去比以前小了好幾歲。
“加威先生?”
“是我。你還好嗎?”
“我什麽時候能出去?”
“還要一段時間。”
“為什麽?”
“我們要确認一些事情……到時候你要接受一個小手術,你放心,我會請整個奧尼王國最優秀的醫師。”
“理想者之鄉裏的醫師嗎?”
加威先生虛弱地笑了笑,揩了一手絹汗:“你是個很聰明的孩子。這就是為什麽,我始終無法相信你是無辜的。我們都要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價,不是嗎?”
“我想現在就動手術。”阿列克塞知道他要動什麽手術。腺體清除手術。他身上帶了赫菲斯的終身标記,牢房裏的看守們閑聊時說起的。阿列克塞想,這就是他突然變得格外軟弱的原因。他最近動不動就掉眼淚,感到委屈,感到悲痛。經常想起赫菲斯,愛多恨少,甚至他已經原諒了赫菲斯,這一切不是他的錯。還變得特別怕黑,因為他總看到牆角坐着一個人,蜷縮着哭泣。
“我很高興你想快點動手術,”加威先生說,“但恐怕暫時還不行,我們剛才聊起過,還要确認一些事情。”
“什麽事?”
“确認你有沒有懷孕。”
“……懷孕?”
“其實沒有這個必要。在你接受手術的那一刻,孩子就宣告了死亡。确認或者不确認都是一樣的。但公爵大人堅持這一點,也許他只是在拖延時間——”
阿列克塞打斷道:“什麽時候可以确認?”
“再過一兩個月,我想。”
阿列克塞安靜了一會兒,問道:“能讓我換個地方嗎?”
加威先生沉吟片刻:“恐怕不能給你提供太好的地方,阿列克塞,你身上還有嫌疑。”
“不是這裏就行。”
一刻鐘後,阿列克塞被帶到塔樓頂層。
半圓形的房間,弧形水泥牆面上數道長短一致的縫隙。
加威先生跟他道別後,關上了唯一一扇小木門。
白色的光透過縫隙,從四面八方彙集在阿列克塞身上。阿列克塞微微眯起眼睛,适應了一會兒後,盯着自己的手。
食指指甲上一道猙獰的裂縫。
阿列克塞慢慢轉動右手,輕輕放在小腹上。
他這麽出神地放了很久。
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他知道裏面有一個小生命。
阿列克塞曾排斥過,但當事情真正發生的時候,卻全然不是曾經想象過的樣子。他不覺得別扭,不覺得奇怪,不覺得一個男人有孩子不正常……
他和赫菲斯的孩子……
這個孩子還沒出生,他就已經在愛它了。
糾纏了阿列克塞這麽長時間的軟弱驟然消失,他像穿上了刀槍不入的铠甲。
阿列克塞要求見赫菲斯,為此絕食三天。
……
“我要去見他。”
“不行,”加威先生說,“你會被他迷惑的!”
在巨大的書桌和扶手椅之間,赫菲斯看起來沒有平時那樣高大。
“他是無辜的,如果不是我,他不會被卷進這件事……我應該對他負責……”
“別傻了,赫菲斯,”加威先生滿腦門汗,神情卻無比堅定,“不管真相是什麽,你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盡快跟亞鱗結婚!”
“脖子上有道疤……他以後怎麽嫁人……阿列克塞是第一次……”
“他不是第一次!赫菲斯,有時候你真是單純得可笑。要是你知道上次你把阿列克塞送走以後他都幹了些什麽事,你絕不會再說這種話。赫菲斯,他早就不純潔了,明白嗎?不信你可以派人去凱薩斯打探,我保證,聽到那些事,你會心碎的。從此以後你一根手指都不想再碰他。想想看,你有多少次因為他做出錯誤的決定?他還膽敢欺騙你,隐瞞事實,你确定要放任他這樣下去嗎?像伊萬放任伊迪絲一樣?你還想繼續被一個omega擺布嗎?像伊迪絲曾擺布你那樣?”
“伊迪絲……”
“噢,她這輩子都不想再出門了。”
壓在腦門上的手指泛着白,赫菲斯緊緊閉着眼,咬着牙關。
“不要再猶豫,不要再徘徊,”加威先生揩着腦門上的汗說,“皮姆不會給你第二次機會了,我确信這一點。加威有五分之一的人口都是馬德洛,表面上他們遵守着我們的法律,背地裏卻對他們自己的法律堅信不疑。他們自己的法律,你明白的,赫菲斯。只要走錯一步,這些生活在加威的人們就會萬劫不複!你要為了一己私欲讓那些信任你、敬仰你的子民陷入水深火熱嗎?!赫菲斯!!”
“我知道了,”赫菲斯顫聲說,“我會去跟他說明白……”
“不要再見他!”
“我說了,”赫菲斯站起來,雙眼布滿可怕的紅血絲,“我會去跟他說明白!”
“終身标記會影響你的,赫菲斯。”
“我知道,”赫菲斯說,“所以我才必須要去。”
加威先生長久注視着赫菲斯:
“好吧。希望這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
阿列克塞被帶到隔壁的牢房裏,這裏有一排鐵栅欄将房間分割成兩半。
當房門再次被打開時,阿列克塞心跳如擂鼓。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
阿列克塞身上還穿着赫菲斯的睡袍,髒兮兮的,頭發淩亂,發梢蓋着眼睛,渾身散發着一股牢房裏的臭味。
很難看。
可赫菲斯看到阿列克塞的那一瞬間,整個靈魂都在為之顫動。
有什麽東西徹底不一樣了。
他們都感受到了這一點。
有很長一段時間,誰也沒有開口。
最後先開口的是阿列克塞:
“我想留下孩子。”
赫菲斯張了張口。
沒有哀求,沒有釋放任何信息素,沒有運用任何技巧。而赫菲斯發現自己無法拒絕阿列克塞。
“讓我留下孩子,”阿列克塞知道不能給赫菲斯太多思考的時間,“我發誓再也不會出現在你面前。”
絕好的交易。
阿列克塞認為他知道赫菲斯要什麽。
然而阿列克塞卻看到赫菲斯好像回過神一般,盯着阿列克塞看了兩秒,目光逐漸變得空茫……
阿列克塞知道這意味着什麽,他無數次在隔離室見到過這個眼神。
赫菲斯在抵抗他。
阿列克塞慌了神,沖到鐵栅欄邊,瘋狂地喊赫菲斯的名字,希望能将他叫“醒”。
但赫菲斯再睜開眼時,依然露出了阿列克塞最恐懼的眼神。
死神的眼睛也不過如此了……
“抱歉,阿列克塞,”赫菲斯輕輕地說,“不行。你不能留下這個孩子。”
“求求你……”阿列克塞道,“求你不要這樣……”
赫菲斯往前走了一步,立刻被傑拉德喝住:“公爵大人!”
赫菲斯停下來:
“抱歉,阿列克塞,下次吧——”
“公爵大人!!”
“抱歉,阿列克塞。”
赫菲斯飛快離開了牢房。
“操|你|媽……”阿列克塞用中文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