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理想者之鄉(六)
理想者之鄉(六)
“alpha不會允許自己被拒絕。本迪尼克明天肯定會自己過來把你帶走。”灰發omega挪到阿列克塞身邊,悄悄說道。
波琳賽往這邊看着,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卡裏古拉,你在跟他說什麽呢?”
“什麽都沒說,”灰發omega說,“我只是想跟他坐一起。”
波琳賽尖聲哼了一下。
等波琳賽不再往他們這邊看的時候,卡裏古拉飛快而輕聲地說:“夜裏沒有任何看守,他們自信沒有一個人可以逃出這裏。你要從來時的路往回走,港口只有一個,船四天出現一次,明天剛好是第四天。絕不能走反方向,那裏有克魯瑟夫狼。”
卡裏古拉說完後,發現阿列克塞只是無動于衷地看着她。
她轉頭直視前方:“別告訴別人是我告訴你的。”
“你怎麽不走呢?”阿列克塞問。
卡裏古拉露出一個慘兮兮的笑容,抓了幾絲幹枯的長發放到眼前,出神地說:“你要是知道我身上發生過什麽事,就不會問我這個問題……我是自願來這裏的,明白嗎?外面已經沒有我的容身之地了。”
第二天上工的時候,本迪尼克路過阿列克塞身邊,大聲對身邊的人說道:
“他一直在偷看我!omega那點心思都寫在臉上了!”
“聽說他昨晚拒絕了你?”他身邊的alpha說。
“他只是腳疼走不動路……”
“那有什麽辦法呢。我想你可以過去把他抱走。”
“是的,是的,今天晚上我會親自過去,把他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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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太浪漫了。”
“……年輕的omega們是最麻煩的,他們腦子裏全是不切實際的幻想,”本迪尼克說,“但偶爾滿足他們一下也是一種情趣,是不是?”
“是的,太麻煩了。”
“他們總是想被在乎,希望自己看起來跟別人不太一樣……”
“但肯定不能太放任他們。”
“是的,是的,必須教他們一些規矩。”
他們走遠了。
下午,阿列克塞的荷包裏攢了二十一顆鵝卵石。突然沖過來一個alpha把他撞倒,順手扯掉他的荷包。鵝卵石嘩啦啦掉落在地,周圍人蜂擁而上,一瞬間,地面上就連一顆鵝卵石也看不見了。一個督工叫罵着走過來,拎起地上的阿列克塞,把他送進了十號房間。被綁在一張搬床上時,阿列克塞左腳腕依然劇痛。
“腫得太厲害了,”用灰布包着半張臉的alpha正在觀察阿列克塞的腳踝,“應該把他送進白塔。”
他身後的一個beta說:“要等到明天,貝托尼醫師。”
貝托尼醫師沉吟片刻,說:“是的,要等到明天。”
貝托尼醫師走到阿列克塞身邊,微微彎起眼睛,灰布下似乎是一張笑臉,鉛灰色的眼睛努力露出溫和的目光,但效果遠遠不如他的聲音。
“理想者之鄉裏所有的人都像一家人一樣相親相愛,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貝托尼醫師問阿列克塞。
“因為有貝托尼醫生在。”貝托尼醫師身後的另一個beta說。
十號房間裏只有他們四個人。沒有窗,燭臺上的火焰随着兩個beta的移動而晃動,很快又安靜下來。
“我在跟——,你叫什麽名字?”貝托尼醫師問道。
“阿列克塞。”
貝托尼醫師繼續對剛才說話的beta說:“我在跟阿列克塞說話,不要随便打斷我,明白嗎?”
“抱歉,貝托尼醫師。”
“沒關系,”貝托尼醫師溫柔地說,“但你不能那樣想,米涅。這是所有人的功勞,也包括你們。我不能想象這個世界如果沒有了beta,我們應該怎麽活下去。”
兩個beta崇拜地望着他。
“好了,剛才問你的問題,你知道是為什麽嗎,阿列克塞?理想者之鄉就像一個大家庭的原因?”
“不知道。”阿列克塞看着貝托尼醫師手裏的長針。
“是因為我們幫助所有人解決了不良思想。”貝托尼醫師說,“思考,人類最可怕的天賦。我們并不懂得如何妥善地發揮自己的天賦,我們常常因此誤入歧途。思考會産生思想,思想會控制你的行動。人們懷揣着不同的思想,産生不同的行動,一定會發生沖突。這就是角鬥場經久不衰的原因。在奧尼王國誕生之前,它已經存在了三千年。要避免沖突,我們必須要統一思想——真希望王宮裏的那些法務大臣也能注意到這一點,制定相應的法律,這樣我們會輕松很多。但我們必須原諒這一點。既然我們的思想領先于這個時代,在人們能夠跟上我們的腳步之前,我們必須耐心引導。”
兩個beta的目光愈發崇拜。
“阿列克塞,”貝托尼醫師輕聲問道,“還記得你為什麽被送到這裏嗎?”
阿列克塞盯着貝托尼醫師手裏的長針,它已經瞄準着阿列克塞身體的某個部位。他花了很長時間思考,貝托尼醫生耐心等待。
“我被撞倒,引發了混亂。”阿列克塞謹慎地說。
貝托尼醫師的手落下。阿列克塞的手臂上頓時産生一種伴随着抽筋的劇痛。阿列克塞弓起身子,床上的皮帶勒住他的脖子。
手臂上的劇痛緩解了一些。貝托尼醫生的大手貼在阿列克塞的肩頭,溫柔地将他壓回床上。被勒住的脖子得以解放。
“為了統一的思想,我們不得不采取這樣的方式,”貝托尼醫師解釋道,“疼痛會使人産生深刻的記憶,這能幫助你快點兒改正不良思想。阿列克塞,你剛才回答得很好,但只是後半部分。前半部分顯得那麽憤怒,怨氣深重——這來源于你錯誤的思想。你錯誤地認為,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都是別人造成的、受到傷害的人是你。這可不行,阿列克塞,這不是一個omega應該有的想法。我再問你一遍,阿列克塞,還記得你為什麽被送到這裏嗎?”
“我引發了混亂。”
劇痛再次襲來。阿列克塞整條手臂不由自主地顫抖,而肌肉越緊縮,疼痛越明顯。好像整條手臂的皮膚都被掀起來,又好像針尖刮在骨頭上。
劇痛緩解,貝托尼醫師的聲音再次響起來,溫柔地:“很聰明的回答,阿列克塞。身為一個omega,我很驚訝你有這樣的頭腦。但是不要耍花招,我們要真誠地面對彼此,面對自己。你不能只重複正确的答案,還要修正錯誤的答案,這樣才有助于你改善不良思想。我這樣說,你能明白嗎?再來一遍,阿列克塞,你為什麽會被送到這裏?”
貝托尼醫師手裏的長針反複落下,直到阿列克塞給出讓他滿意的答案。
“我自己摔倒了,引發了混亂!”
貝托尼醫師彎起鉛灰色的眼睛:“我很高興,阿列克塞,你勇敢地承認了自己的錯誤。一味埋怨別人只會滋長內心的怨恨,我們必須為自己做過的事情負責,難道不是這樣嗎?絕不能怨恨,要愛。這樣才能使和平共處成為可能,這樣才能打造一個充滿愛的‘理想者之鄉’。與其責怪別人,不如責怪自己,因為我們每個人都更容易原諒自己,難道不是這樣嗎?”
阿列克塞同意了貝托尼醫師的每一句話。
離開十號房間,夕陽迎面而來,暖意融進發冷的身軀。
才傍晚。阿列克塞感覺過去了十年。
遠處有一隊alpha從石山上走下來,兩人搬一口木箱。這次他們沒有帶來任何新人。
阿列克塞朝洞窟的方向慢慢走過去。貝托尼醫生說他今天可以不用再去采石場。除了這句話,其他的阿列克塞都沒記住。
搬箱子的alpha們身影消失在貝瑞克斯的大門後。跟上次那些alpha們一樣,他們并不急着走,會在貝瑞克斯住上一夜。
其他所有人都在采石場,要麽在白塔裏。
阿列克塞用最快的速度穿過廣場,爬上來時走過的陡峭石階。
大海。
自由。
……
這天深夜,阿列克塞聽到一連串登船的腳步聲。很快,他藏身的漁網就被掀開。三個alpha大笑着把他抓回廣場。
廣場上有更多人在等着他。督工們,beta們,手裏舉着火把。身邊放着一個鐵籠。
“‘狼吻’,是不是?”
“是的。我們已經提前讓它們餓了好幾天。每次有新來的我們都會這麽做。一定會有那麽一兩個……”
“聽說沒有一個人能活下來。”
“別說活下來了,連籠子都不見了。”
“被狼吞進肚子裏了?”
“一根杆兒也找不着!”
alpha們人手一樣武器,尖鋤,長刀,長棍。beta人手一面銅鑼。兩人一排列隊前行,最後跟着阿列克塞。繞過貝瑞克斯,路過白塔。上了一段石階以後,所有人都警惕起來。每隔一段距離敲響一次銅鑼。
“我敢說他肯定以為我們剛才是去開船的。”
“以為自己能回到大陸。”
“心懷希望。”
alpha大笑起來。
阿列克塞再次聽到海潮的聲音。
銀白月光照在理想者之鄉的西海岸上,遍地巨大的礁石,仿佛幹涸到皲裂的土地。
最前面的alpha停下腳步。行刑之地到了。
阿列克塞被獨自留在西海岸。鎖在鐵籠子裏。
銅鑼的聲音漸行漸遠,四周逐漸安靜下來。
沒多久,阿列克塞身後出現了濕噠噠的腳步聲。
他回過頭。
六雙發着綠光的眼睛。
三頭狼的腳掌跟阿列克塞的手一樣大,肚皮垂在肋骨之下,随着它們的動作甩來甩去。淌着口水,饑腸辘辘,不斷将狼吻伸進鐵栅欄裏。鐵栅欄的間隔正好能将它們的腦袋擋在外面。阿列克塞卻無法因此放松神經。
經過幾次嘗試之後,一頭狼竟轉動腦袋改變角度,把整個腦袋塞進了栅欄。腥臭的呼吸噴灑在阿列克塞的肩頭。阿列克塞清晰地看到它尖利的牙齒。阿列克塞往後縮,狼往前頂,但它的身子被兩道鐵杆欄在外面。往前咬不到阿列克塞,它又猛地往後縮想收回腦袋,但它無法如願,于是帶動着整個鐵籠子一起往後移動了一段距離。
纖細的鐵栅欄發出脆弱的呻|吟。
如果鐵籠散架……
如果鐵籠散架,阿列克塞将會面對純粹的野蠻……
阿列克塞改變了一下姿勢,抓住機會合住狼吻,扭動狼頭,将它推出鐵籠。他将腳伸出鐵籠底下的栅欄,弓身頂着鐵籠子往高處走。路上,他轉動鐵籠揮開湊近的狼頭,這個舉動卻讓他失去平衡。
圓月高懸,明亮皎潔。
西海岸的邊緣竟是懸崖峭壁。
鐵籠子滾将下去,落在一方凸起的礁石上,彈幾下,繼續下落,在那方礁石邊緣留下數條殷紅的血跡。
鐵栅欄頂在腦袋上,阿列克塞小心調整角度,不讓它蹭到額頭的傷口。
血淌進左眼,眨眨眼,視野一片紅。
栅欄外的手腳緊緊扒着礁石上的凸起。右手食指腫得不成樣子,血跡模糊,甚至看不清傷在什麽地方。
疼痛漸漸麻木……
肌肉酸痛也漸漸麻木……
從深夜到日出,海浪沖撞礁石21122次,在幾十米以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