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奇賽(十一)
奇賽(十一)
夜幕降臨,視野被黑暗吞沒。完全看不清路之後,阿列克塞停下來,和辛蒂背靠着同一棵樹休息。
“阿列克塞……”辛蒂的聲音很輕,仿佛怕驚擾到什麽。
“嗯?”
“你說,這裏會不會有野獸……”
突然,辛蒂凄厲地尖叫了一聲。
“有、有人!阿列克塞!有人!”
阿列克塞摸到辛蒂的胳膊,把她拉到自己身邊。辛蒂緊緊攥住阿列克塞的前襟,額頭撞上脆弱的肋骨,渾身顫抖。
林子裏安靜得吓人。阿列克塞警惕地屏住呼吸,凝神谛聽。
沒有任何聲音。
辛蒂緩過了那一陣驚吓,也冷靜下來關注身後的黑暗,嗫嚅道:“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阿列克塞……”
阿列克塞後頸發涼,一瞬間産生了一種錯覺,好像有人舉着手站在他身後,正準備拍他的肩膀。他帶着辛蒂後退,将背靠在樹幹上。誰也不敢說話。
晝夜颠倒的頭一天總是格外疲倦,阿列克塞和辛蒂本來警惕着周圍,但都在不知不覺中再度睡了過去。
第二天,阿列克塞被一只路過的野兔驚醒。
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間,通過層層樹葉考驗留下來的光線少得可憐,阿列克塞只能勉強看清周圍。
辛蒂也醒來了,看到阿列克塞在一片空地上仰着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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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看什麽?”她走過去。
阿列克塞搖了搖頭,又四下尋找着什麽。
“我們是不是應該走了?”
“嗯,走吧。”
辛蒂跟阿列克塞,但很快又停了下來:“這不對,我想我們來的時候走的是這個方向。”她走回他們倚靠過的樹幹,“我們是這樣坐的,朝這個方向,是不是?我們昨天來的時候是這個方向。”
“是的,”阿列克塞說,“但我們應該往回走一段。”
“為什麽?”
“這樣能确保安全。”
阿列克塞不知道應不應該告訴辛蒂,他們可能迷路了。但在林子裏轉悠了一整天之後,不用他說什麽,辛蒂就意識他們的處境了。他們再也找不到那條有車轍的土路。一眼望去,周圍除了樹木還是樹木。
辛蒂來時帶的面包昨天就已全部吃完。雖然阿列克塞認為只要是在森林裏,他們就餓不死,但他實在缺乏獵野的本領。
好不容易找到一條小溪,裏面一條魚也沒有,他們只能喝點溪水填肚子。
偶爾路過幾株蘑菇,阿列克塞腦袋裏自動冒出“紅傘傘,白杆杆,吃完一起躺板板。躺板板睡棺棺,然後一起埋山山”……
阿列克塞嘗試過觀察樹葉的疏密來辨別南北。這是不知什麽時候、從哪裏聽到或看到過的辨別方位的方法,但真正身處林間,他只感覺每個有枝杈伸展出的方向都是南方。只要仰起頭,就是南南南……偶爾辨別出一些“北方”,但下一棵樹指示的“北方”跟上一棵完全不是同一個方向。總之每棵樹都有它自己的方向感……
自從知道他們迷路後,辛蒂就一直在哭。
“我們會死在這裏……我們會死在這裏的……一定會的……”她一邊說,一邊吸鼻子擦眼淚,一邊跟在阿列克塞身後。
到傍晚,辛蒂改口哭道:“我要回家……嗚嗚嗚……阿列克塞……我要回家……”
阿列克塞還在往前走着。
辛蒂停下來喊阿列克塞的名字,可阿列克塞沒回頭。
“阿列克塞!”辛蒂夾帶着怒氣尖叫道。
阿列克塞還是沒回頭。
辛蒂一步也不肯走了,在原地執着地尖聲喊阿列克塞的名字,好像有意跟自己的喉嚨過不去,用力磨着自己的嗓子。
阿列克塞走得不見蹤影,辛蒂終于崩潰,縮在一棵樹下哭得昏天黑地。
辛蒂哭得太過忘情,都忘了留意周圍的動靜。
等她注意到的時候,阿列克塞的聲音已經到她頭頂了。
辛蒂擡起頭,看到阿列克塞捧着四五只黑色的蟲子:“吃嗎?”
辛蒂的尖叫再度響起。
她蹦起來躲到樹後,露出一個腦袋,怒道:“走開!走開!!拿走它!!!”
“呃,抱歉……”阿列克塞合起手掌。
夜幕再度降臨。
阿列克塞和辛蒂又靠在同一棵樹下。
辛蒂的肚子咕咕作響。
“你……你真的吃了嗎……”
“嗯。”
“味道怎麽樣……”
“能吃。”
“我是問你味道!”
“不太好。”
辛蒂咽了一口唾沫:“給我一只好嗎……現在看不見它,我想……我想我可以……”
“沒了。”
辛蒂氣得想打人,但氣過後,一陣悲從中來,又哭了起來。
不知哭了多久,她感到自己的胳膊被人捏住。
“別出聲!”
被阿列克塞的語氣感染,辛蒂立即警覺起來。
遠處傳來幾聲狗叫,有人在大喊着什麽,仔細一聽,才發現是在喊他們倆的名字。
辛蒂立馬跳起來:“我在這裏!!”
阿列克塞根本來不及阻止。
“我聽到了!”
“什麽?!”
“我聽到他們的聲音了!”
“我們在這裏!!”辛蒂又蹦又跳,“米德!噢米德……”辛蒂大哭起來。
“在那裏!”
七八個舉着火把的alpha迅速圍了過來。
眼前的一切被照亮。
辛蒂像某個電視劇女主角奔向男主一樣,一頭撲進米德的懷裏。
米德也像周圍有攝像機鏡頭對着他一樣,又悲又喜:“噢孩子,噢我的好孩子……”他嘴裏含着個“噢”似的沖阿列克塞緩慢地招了招手,阿列克塞只是站在原地。
“我求他不要走……我一直讓他回頭……我告訴他我想回家……”辛蒂哭訴道。
“沒事了,孩子,不管怎麽樣,回來就好。”一個戴着頭巾的alpha說道。
“你太縱容他們了,羅特。如果是我家的孩子做出這種事,我一定打斷他們的腿!知道我們找了多久嗎?我們找遍了整個奇賽!我都勸米德不要再找了,讓他們知道沒有人保護的世界有多險惡。知道林子裏有什麽嗎?強盜!他們可不管你是不是小孩,只要遇上了他們,你們都得吃苦頭,吃這輩子都沒吃過的苦頭!”
“還有熊,那可比強盜更不講道理。你們還算幸運的,活到了現在。”
“如果沒嘗過外面的苦頭,怎麽知道家庭的溫暖呢?好了,”羅特沖他們招了招手,“帶他們一起回去吧,我想他們已經知道錯了。”羅特看着阿列克塞臉上的淤腫。“吃了不少苦頭,但保護了妹妹,是不是?”
羅特在阿列克塞的後背上拍了拍,手掌厚實溫熱。
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米德對來幫忙的alpha們千恩萬謝,幾乎是抹着眼淚跟他們道別。回到家把門一關,立刻換了一張臉。
下午,阿列克塞出門時,兩條腿上各有十幾道明顯的淤青。米德為此甚至弄斷了一根木棍。
但阿列克塞想,他還算好的,個頭比較大,讓米德沒能像拎小雞那樣把他拎起來往牆上摔。辛蒂到現在還昏迷不醒,足足被摔了三次。
第一次從牆上滑下來,辛蒂還能暴怒着叫嚣:“我會殺了你的……阿列克塞跟我約好了……我們早就在謀劃怎麽殺你了!”
“噢,是嗎,”米德咬緊牙關龇着牙,重新把辛蒂拎起來,“那就讓我們看看,誰先把誰殺死吧!”
第二次從牆上滑下來,辛蒂發出的聲音只有一聲幹嘔。
米德仍不解氣,繼續将辛蒂拎起來:“知道嗎,我殺你就像碾死一只螞蟻一樣容易。”
米德可不管她先撞到牆上的是腦袋還是其他什麽地方。
第三次從牆上滑下來,辛蒂像被抽掉了骨頭一樣,軟綿綿地癱在地上。
阿列克塞回神時,發現所有人都站起來了。他也連忙照做,站起來時倒抽了一口氣。
莎拉修女看了他一眼,神色淡淡,繼續講道:“來,大家跟我一起做。”
阿列克塞離開的這段時間,足夠人們編排許多故事了。
“當男爵的馬車駛過,我們必須脫下帽子,像這樣——”莎拉修女将雙手交叉在胸前,“——行淺鞠禮。”
大家照做。
“我見過男爵的馬車,”前面有人說道,“休特駕駛過,我見過!那匹拉車的馬還是我哥哥在照料呢!”
“有誰見過子爵的馬車嗎?”莎拉修女問道。
衆人沉默。
“并不多見,也許我們當中的一些人一生都不會見到。前面有兩匹馬的馬車,那是子爵所有的馬車,我們必須脫下帽子,像這樣——”莎拉修女将雙手交叉在胸前,鞠躬到九十度,“——行深鞠禮。”
伯爵的馬車有四匹馬在拉,但也可能是侯爵的馬車。見到四匹馬拉的車要脫掉帽子,跪下行淺鞠禮。再往上是公爵,馬車前面有六匹馬,見到時要脫帽下跪,行深鞠禮。王族的馬車據說是八匹馬拉的大車,見到時每個人都要脫帽下跪,在深鞠禮的基礎上額頭貼地……
行完所有禮,莎拉修女告訴大家,以後在大家進入品德院之前,她會舉着樹葉站在門口。幾片樹葉代表幾匹馬。所有人都要像看到真正的馬車那樣行禮。
阿列克塞深覺這些知識對他來說一點意義都沒有。
他們當中的一些人數數能力比辛蒂好不到哪去,六以上的數字就要開始借助手指才能計算。
才上完課,阿列克塞就把一切都忘光了。
因此當一輛由兩匹馬拉的車出現在阿列克塞面前時,他只是呆呆站着沒動。
不僅是他,所有人,包括修女都呆呆站着沒動。
“您找誰?”羅絲修女重新問了一遍,不可置信地看着站在馬車旁的青年。
那個青年長發及肩,披在瘦窄的臉旁,脖頸修長,氣度非凡,但神情十分冷漠。
“阿列克塞,”他說道,“阿列克塞是哪個?”
阿列克塞感到有人故意用身軀擋在他面前,但對于這些“前女友”來說,他太高了。
于是阿列克塞舉起手,就讓青年看到了自己:
“是我。”